三八特稿 | 女子不私(中)_风闻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1-03-06 10:09
“直男癌晚期”的韩信与“妇女杀手”的陈平,他俩之间的差距就是生死。

(五)
推理倒有不少。第一条,孔子时代,贵族男女关系混乱较为普遍,搞得家不像家,国不像国的非少数。卫国就是大教材。
卫国大致位于今天的河南、河北、山东三省交界的一大片地方,春秋时期一度强盛,是两周朝维持最长的诸侯国之一,历时八百多年。孔子遇见卫灵公时,卫国国势在走下坡。
据载,卫国的一大问题出在卫灵公夫人南子身上。南子嫁给卫灵公前是宋国的公主,河南商丘人。宋国是周灭了殷商后,“摄政王”周公旦签发分封给殷纣王之兄微子的诸侯国,算是善待遗老的德政。周公为了看住这个宋国,又派自己人主政鲁国和卫国。
传说是,南子长得漂亮但放荡不羁,嫁给卫灵公之前就给人戴了绿帽子,嫁了之后继续不安分。南子和宋国公子朝有一腿的事举国皆知,有一次她相思难耐,便怂恿卫灵公把公子朝召来。卫灵公居然照办了,安排南子与朝在洮地相会。
洮地虽属卫国,但此地更早前是个西周分封的姬姓小国曹国,是被卫国吃进来的。两周时期,八百多年其实没过上几天平静的日子。孔子老私下说自己是殷人,他的祖辈真不是鲁国人,而是一个叫邾(也称邹)的小国贵族,邾国是殷商后裔的一块封地,后来被鲁国吃了。国与国之间同室操戈,男女之间也如此。
说回南子。卫灵公的太子蒯聩从齐国回去,路过宋国。忽然,听到有路人(哪路高人吧)唱道:“已经满足你们的母猪,何不归还我们那漂亮的公猪?”,母猪是指南子,公猪是指玉树临风的宋朝。太子蒯聩十分羞耻,对家臣戏阳速说:“跟回我去见夫人南子,夫人接见我,我一回头看你,你就杀了她。”戏阳速同意。
二人前去见南子。南子见了他们,蒯聩回头看了三次,戏阳速被南子美貌打动而没有下手。南子觉察情况不妙,赶紧哭着跑去卫灵公那里告状,说:“太子要杀我。”卫灵公大怒。蒯聩带人辗转逃去了晋国。
卫国绝对不省心。政治上,卫灵公及以下三代先后发生父子争位的丑闻;私生活上,南子也绝不是孤例。
太子蒯聩不是南子亲生,可能也不是卫灵公亲生的。蒯聩随舅家姬姓,他避难晋国,具体的地方其实是后来三晋分家后的赵国。司马迁在写这段历史时可能有私心偏袒,他愣是不肯把蒯聩的出生讲清楚。于是,后人去刨司马迁的老底,发现太史公祖上好像与蒯聩是一家亲。司马迁为前人遮掩的丑事,难怪作为当事人的孔子只说不写,很多事说都不好说,教人怎么写。
南子相好了几个男人。蒯聩逃走后,孔子刚好就到了卫国。孔子在卫国受邀乘车同游,据说是南子给卫灵公出的主意。南子是有参政权的,也是女性政治家嘛。
此前还有一次被记录在册的南子见孔子之事。孔子到了卫国,南子久慕其名,很想一见。好像中外的贵妇都们很惜才爱才,这是很好的现象啊。

卫灵公乐意成人之美,差人去请孔子。南子名声不好,孔子觉得见这样的女人百害而无一利,但碍于面子还是去了。卫灵公见孔子来了,自己带上人马出城狩猎。真不知卫灵公怎么想的,难不成那时的王公贵族这么不见外,还是因为书读得不多。
按礼,南子见孔子须隔着一道帘子,孔子坚持非礼不见,非诚勿扰。结果扫了南子的兴,二人不欢而散。弟子子路对孔老师去见南子有些不快,急得孔老师对天发誓:天打五雷轰我!
所以,后人断言,孔子是在见了南子后对子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样可以把自己和南子的关系撇得更干净。
推理很难反驳,再加上孔子年轻时长得寒碜地,处对象的困难户。后来婚姻也遭遇过不幸。朱熹就曾不嫌事大地说,孔子离过婚。但是,我坚持孔子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就算真有说过,意思也绝非如此。
(六)
孔子应该被归队于早期的女权主义者,虽然外在形象矬了点,但不失一枚圣人中的暖男。他反对将妇女作为殉葬品和祭祀品的恶劣习俗,对大搞特搞者开展过少有的激烈抨击: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断子绝孙吗?!
孔子的小老乡孟子相对来说,一表人才,却是直男。
孔子提出的那一套治理方略,中心思想无非是正确处理君臣、父子等伦理道德实践,两个基本点:“忠”与“恕”。即下位者忠心于上位者,上位者多体恤下位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实行仁政。而身处战国时代的孟子可能是根据变化了的国情,进一步提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五伦”道德规范。西汉大儒董仲舒再添油加醋得出“三纲五常”,其中首次明确提出“夫为妻纲”。内部形势对女子可谓步步紧逼。
上面这些都算是好的,无中生有的东西毕竟不是很多。“纲”是个什麽东西,有人曾评价《诗经》作为经典对后世的文化引领作用就说过:“诗之大纲也,举一纲(提网的总绳)而万目(网的孔眼)张”。
汉武帝对董仲舒的学识大加赞赏,他觉着国家经历了前面三代人的休养生息后具备了实力,该是有文化自信的时候了,在家收起黄老之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西北边顽劣的“男同学”,先是减少安排“女同学”跟他们同座,好好说不听话就打一顿,再不听话,作业就让他妈妈自己改去。此是后话。
两汉真有实现“一纲举,万目张”的治理实效吗?我看,汉武帝的生前身后都未必得偿所望,特别是“夫为妻纲”,执行效果笑掉后人下巴。众所周知,两汉四百年,外戚专权是长期顽固,外戚不是别人,正是上层圈子里女方那边的人。
举例子就举现成的吧。汉高祖刘邦原配吕雉,那可不是一般的“河东狮”啊。雉嘛,是“野凤凰”的意思,所以吕后是真有几把钢刷子。不说刘邦惧内的事,纵使刘邦这样当过地痞混上帝王的枭雄伟人怕老婆也不是丑事,“耙耳朵”岂止是蜀地特产,从古至今都是长江流域的中国特产。接着说吕后干的事。

一个好汉三个帮,刘邦能坐上天位,多亏一大帮弟兄。其中有个拜把子的弟兄叫韩信。历史上,韩信是个被人大书特书的英雄人物,但也是争议很大的人物。主要原因可能是,刘邦当初笼络韩信时,韩信唾沫横飞地贬了一顿刘邦的死对头项羽,说项羽是“匹夫之勇,妇人之仁”,刘邦听了舒坦,鸿门宴后憋着的闷气总算多个人给疏导了一下。
韩信这么能耐,最后却被吕后设计骗到长乐宫里当场弄死。被提前“退休”的韩信还嘴硬,大骂吕后是“见识鄙陋”的“儿女子”。韩信对付楚霸王项羽说的做的都是一套一套的,干起仗来很漂亮,小命却栽在了女人手里。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吗?我看,不是。
当年,刘邦采纳陈平的计策,派萧何月下追回韩信,韩信得意洋洋并没有骂刘邦为“儿女子”。相似的经历,完全不同的结果,韩信的评价如此“双标”,只因韩信太小看了女人。
韩信对外头打打杀杀的局势历来胸有成足,刘邦驾崩之后,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吕后为了保住刘老根吃酒换来的大好河山,千秋长存,福延子孙,作为一个有手段的寡妇、一个有众多孩子的母亲,一个天国的帝后,她还有什麽事干不出来的。幸好,吕后也有足够的本事干大的。灭掉你韩信,是头等大事。
至于有人对大封吕姓为王表示不满,可是吕后不要人觉得,她只要她觉得,她就是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甥舅不分家,这种古风在汉代依然刮得很猛。韩信难道不懂国情民情吗?不会不懂,是他一开始不想懂。原因只有一个,韩信是艘大钢船,注定翻在阴沟里!

(七)
先来补充几则材料,继续来讲刘邦的第一高参、后来的大汉丞相陈平吧。
陈平身上至少有两大“污点”,一是陈平为刘邦组织了一个军事间谍网而大发其财,另一个是“盗嫂”。这两点都载入了《史记》,陈平对此不否认。陈平说“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他当时对还是汉王的刘邦作表白时,没把自己落下,算是“坦白”,汉王事后对他也就从宽了。
陈平和刘邦一样,流氓,女色。《史记》说,陈丞相“少时家贫,有田十亩,独与兄伯居。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大美色。”长得雄壮漂亮,好吃懒做,吊儿郎当。他大哥的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有这样的小叔子,我们以后是不是打算吃糠了啊!”话是不好听,我觉得说的对!
可是,陈平的大哥好像不是这么觉得。还是以他大哥为准。他大哥一怒,把老婆休了,再娶了一个。陈平与新嫂子好上了。
太史公写得很诱人,但我不下结论说,陈平该对此负主要责任。如果那个被放纵而好吃懒做的人是他前大嫂自己生的,而不是他娘的“小叔子”,估计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了。所以,谁也不能怪。
吕后专权时期,韩信作为“头号种子”拿来祭刀,其他只要有不服的,吕后都叫出来“掰”一下,一个个被“KO”掉,很多有功老臣的晚景凉快的不得了。《史记》说,唯独陈平过得潇洒快活,善始善终,荣耀一生。为什麽呀?
还是司马迁不动声色地把因果报应都写在了《史记》里。有一天,樊哙的老婆进宫和吕后拉家常,这婆娘够八婆,悄悄跟吕后嚼舌根,说陈平“戏妇女”。吕后一听此言,“私独喜”,火急巴拉地传陈平进来,先吓唬一通他,然后,当着屠户的老婆面,对陈平说:“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意思是说,那些个妇道人八卦又嘴碎,不中用的,不如你以后多照顾照顾我呗!
后来,吕后常请陈平过来串门,陈平也顺水推舟,给予了照顾吧,所以能得善终。
这就是“直男癌晚期”的韩信与“妇女杀手”的陈平之间的生死差距。光吹生死时速,早就不顶用了。

另据正史记载,汉初至少有三位女性被封了侯爵。汉朝女人封爵,怕是空前绝后。她们分别是萧何的老婆、奚涓的老婆,还有前面说的屠户的老婆。奚涓的老婆为何能封侯呢?依照汉律,有爵者“死毋子男代户,令父若母”嗣其爵。奚涓战死,有功当封侯,但他上无父下无子,于是他的老婆受封了侯爵。
再补充一个材料,两汉诸侯王女称“公主”,不称“翁主”,俨然还是一副要骑到男人头上的驾势。“长公主”是“加号”,即尊称,不是帝王姐妹专有称号,帝女也可“加号”称“长公主”。由此可见,女汉子集结在了汉宫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山美人关,男人最难破。那是本星球的珠穆朗玛雪峰,神啊!阴阳世界的真理是,服务能过关,事事皆调匀。
汉朝成为历史后,“夫为妻纲”的国策得到贯彻了吗?实际情况是,在很长一段时期,该理论一直光明正大摆着,却一直是个泪点很低的“笑果”。
(八)
汉朝之后,是南北朝。这又是一个乱世,一个与众不同的乱世,一个对后世华夏文明产生刻骨铭心影响的乱世。
南北朝之前,天下大格局是东方文风被西方野风压得够呛。但南北朝之后,一改东西大格局而为南北拉锯战,同时博弈势力更加多元化,凑响了更欢腾的逐鹿中原的交响曲。
南北朝时期,君臣父子的纲常在铁蹄之下反复被践踏,只有下了马背享了清福时,霸王们猛然觉得中原的座垫子果然比马鞍子舒服,于是赶紧的叫一帮有文化的士人在新建起来富丽堂皇的宫殿上操演礼仪。可想而知,夫妻纲不知是否像夫妻肺片这道菜名一样徒有其名呢。
事实可能还真是如此。我可不敢瞎说,那个时代有一位叫颜之推的大学问家亲眼目睹并记录在册的。说起这位生活在公元6世纪、南朝门阀大氏族颜之推或许让人觉得陌生,但提到他写的一部宝典——《颜氏家训》,知者一定不少,颜之推家学渊源。

自汉以来,儒家学问享受独尊,学问可以兑现为荣华富贵了,学问也就被少数家族遗传性垄断,颜家曾专门垄断六部官方指定的经典中某一部的解释权。这大概就是《颜氏家训》在后世备受推崇的一大背景吧。
言归正传,来看颜之推的所见所闻及所思。
公元549年,北边来的东魏降将侯景占据了南朝梁的首都建康(今南京),此时距离隋再度一统天下还有四十年的光景。当时的颜之推正值二十郎当岁的大好年华,如果不是爆发了国家级规模的“侯景之乱”,颜之推原本可以在南朝舒舒服服、稳稳当当地吃皇粮。没办法呀,为讨生活,颜之推只得从江南(时人也称江东)“下放”到华北。
颜之推到了华北尽管没有能充分适应新的土地和环境而感到困惑,但同时又似乎感觉到对未知世界的兴趣和惊叹。其中,最让他产生了兴趣的是,矫健而自立的女性们!《颜氏家训》的治家篇中如是说道: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绎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桓、代之遗风乎!”
“桓、代之遗风”就是“魏氏旧俗”,也可以指鲜卑族的旧俗。如果对此旧俗感到抽象,不好理解,那就想一想电影《秋菊打官司》和秋菊吧。
通过颜之推的描述,浮现在我眼前的一副颜之推的个人姿态,既对女性掌握家庭实权的北方人的生活样式感觉没有充分适应(之前妈妈没告诉他);另一方面,又不喜欢江南(江东)人充满虚饰的生活(矛盾又撕裂的性格)。直到19岁经历“侯景之乱”以前,包围颜之推的还都是“皆事外饰”“必贵齐整”的那种形式上极完备的生活样式和文化。然而,担负这一文化的贵族们,在增加了优雅程度的同时,加速丧失了野性和活力。南朝贵族的结局惨不忍睹。
南朝贵族都是退化了的,始终没断奶的“宝宝”。老祖宗骑马过来,几十年后的子孙连骑马都成了大问题,难逃的时候,竟发生刚跨上马背就被掀翻在地的奇事。被摔下马的却对着马一顿大呼小叫,怒斥道:“你这么凶,还是马吗?是老虎啊!”好一个指马为虎!这是正史记载的。
说到底,这是发达的华夏文明对蛮族的腐蚀力太强了呢,还是原先那帮粗人“飞蛾扑火”般追随文雅风潮而自甘堕落的结果呢?这是否还可归结为一个“家庭教育”的问题呢?(请看下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