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_风闻

　　大一统的王朝，在走向衰亡的道路上，可以中兴吗？

　　刘秀证明了，可以，但中兴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东汉建立的时候，天下人口已经是“十有二存”，这是百姓的不幸，却是农耕王朝续命的条件。稳定的王朝人口增长的同时，还会伴随着豪强士族的土地兼并，社会矛盾必然愈发激化。当矛盾到达极限时，农民起义爆发，人口大量消亡，土地完成再分配，新的秩序又被重新建立。

　　这就是洗牌。

　　胜出者刘秀善待了功臣贵戚，而这个前提就是天下完成了大洗牌，才有了再分配的空间，这让皇权与官僚士族完成了妥协，大汉王朝又续命了小200年。

　　所以，所谓“中兴”，动静并不比建立一个新王朝小。不解决王朝衰落的原因，“中兴”也就无从谈起，而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永远有这样一条——蛋糕无法再做大，但分蛋糕的人越来越多，分不到或者分得少的人要求重新分配。

　　于是，你只能干掉一部分分蛋糕的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游戏规则，同样适用于NBA：

　　薪资空间就是土地，分走大把薪资的球星就是兼并土地的豪强士族，工资帽上涨总是追不上球星工资的上涨，而球星的年龄却会跟王朝晚期腐化的官僚体制一样走向衰朽。于是，总会在某个时间点触发“历史红线”，再强大的球队都会像农耕文明下封建王朝的晚期一样，再怎么折腾，也难重现往日的光辉。

　　中兴？

　　难度绝不会小于重建，因为中兴不是小修小补，同样也得洗牌。

　　所以，我有时候怀疑，若是没有特殊的历史机遇，在NBA薪资玩法逐渐成熟的今天，王朝球队会不会越来越难出现？

　　35%工资帽顶薪，鸟权续约涨幅，指定老将顶薪，罗斯条款，超级奢侈税，土豪线……NBA诞生了越来越多防止一家独大的玩法，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得不说，勇士赶上的几个口风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尽可能长的延续了鼎盛期：

　　库里的童工合同自不用谈；

　　新的转播合同带来了工资帽大涨，而汤追上一次的续约刚好卡在了工资帽大涨之前；

　　前面两个条件合并，让勇士从自由市场吃下了杜兰特。

　　其实这并没有完，大通中心的落成，勇士市值的暴涨，核心团队尚在巅峰，几个条件看起来貌似有希望让王朝期延续的更加漫长。事实上，就在2018年夏天的时候，各种NBA专家对前景的展望是近乎“绝望”的，如果你意识到未来几年NBA顶层竞争可能都会失去悬念，你一定会怀疑制度本身是否出现了问题。

　　但历史循环似乎不可遏止，就当人们因为考辛斯的加盟高呼大结局提前到来的时候，勇士王朝的危机已经悄然在内部快速生长，而这种裂痕早在2018年西部决赛，这支四巨头球队大比分落后的时候就已经萌发。

　　你能从大卫·韦斯特的谈话里猜想出更衣室里紧张的气氛，而你知道，在任何一种秩序里，存在两股势均力敌或者差距不大的力量时，秩序都会因为双方对话语权的争夺而趋向于混乱。妥协是暂时的解决方案，但绝对不是永久的办法——当科比意识到他已经是比奥尼尔更好的球员时，OK必然分道扬镳，即便是好兄弟詹韦般亲密无间，也要在合作的第二年确立勒布朗的绝对核心地位。

　　王不见王，这话不是随便说的，要么一王一公候，要么天各一方，长久的并立于同一片土地，实在太难。

　　所以，杜兰特踏足金州之前，在那次巅峰会晤里，大概对未来有了过高的期待；

　　库里似乎也没意识到，NBA历史上罕有的巅峰MVP联手在权力分配上意味着什么；

　　而事实证明了，建筑于库里为核心的体系之上，不只是库里一人的利益，而是整个15冠军核心团队的荣辱与未来。杜兰特本人也发现，除非这支球队完全彻底的屈从于自己，不然从内到外的整个世界都无法让他获得心灵上的解脱。

　　追梦·格林的那句心灵拷问并非矛盾根源，那不过是矛盾聚积到不可压抑后的一次爆发，而不管有没有格林的那次失态，勇士都需要在不久的未来做出选择——勇士的王莽改制总会到来，但有没有光武中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勇士没有成功弥合两边的矛盾，问题的解决方案是勇士旧有的球队体系得以保留，而杜兰特选择退出，去另一片天地开创新的基业。

　　但故事没有就此结束，勇士在2019年夏天和紧接着一个赛季做出的选择，看起来就像用生产力大发展的方式，强行对抗了“历史红线”的到来：

　　他们利用杜兰特出走的机会换来了拉塞尔，其目的是保持总薪资额度不下滑，这就相当于丢失了一部分领土又占领了一部分领土，让总蛋糕不变小；

　　他们摆烂一年抽到榜眼签，在薪资膨胀期获得了新的合同红利，这等于优化了蛋糕分配；

　　他们用拉塞尔又换来了维金斯，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森林狼首轮签，这进一步的优化了未来的蛋糕分配。

　　你只能说，即便迈尔斯在过去几年的选秀中没有展示出毒辣的眼光，他的这套“中兴”方案也算可圈可点，有点扶大厦于将倾的意思。

　　然而，汤普森的再一次伤病打乱了所有计划。

　　如果说迈尔斯在启动拉塞尔交易时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刘秀的身影，那么在汤普森又一次倒地的时刻，迈尔斯看着拉科布的背影，不禁临表涕零，提笔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汤普森受伤的跟腱，就是蜀汉丢失的荆州。

　　你不能说汤普森倒下勇士就没有了未来，就好像关羽倒下刘备也一度威压了孙吴。但在当今NBA梭哈成风的背景下，即便勇士已经开挂提升了薪资上限，也很难真正再一次回到争冠序列——现实就是，2021年的NBA跟2015年的NBA不一样了：

　　金州勇士15-16赛季进攻效率为113.5，排在联盟第1，这个数据放在今天，排名联盟第9。

　　库里会比那个库里更强吗？

　　格林肯定不会比那个格林更强；

　　维金斯+乌布雷会强于伊戈达拉+小巴吗？

　　汤普森呢？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还是这波人，在没有年轻球员大幅进步的前提下，再加一个汤普森，勇士想成为联盟顶级进攻球队也并不容易——勇士现在进攻效率109.6，而联盟前五进攻的门槛是115以上。想把一支球队百回合得分提升6.6，加个汤普森远远远远不够。

　　换句话说，再加一个汤普森，勇士也未必真的有能力跟争冠组平起平坐。在整个联盟开发三分能力大幅提升后，勇士在15、16年的特色，已经成了大家现在的标配，而勇士所缺少的锋线和内线自主开发进攻，前场篮板，控制失误能力，却并没有取得进步。如果你再回忆一下四巨头时期，汤追带队的二、四节衔接段的便秘——那个阵容还有韦斯特这样技术全面的内线——就应该意识到汤神回归不足够解决勇士的一切问题。

　　迈尔斯和科尔会不知道这些吗？

　　他们肯定知道，进而，拉科布也会知道，但你让勇士怎么放弃呢？

　　我是说，在勇士没有亲眼看着库追汤为核心的15勇士冠军核心团队被打败前，没人会轻易放弃，别忘了，就在2019年，他们还靠这套阵容4比0赢下了西决。

　　然而，请再回忆回忆，2019年季后赛，没有杜兰特之后，勇士干掉的火箭和开拓者，哪个是防守强队？

　　2015年季后赛，勇士与灰熊的系列赛，勇士赢球靠的进攻还是防守？

　　以及，勇士现在联盟第21的进攻效率，在面对不同级别的球队时，巨大的效果差异。而事情的真相可能是，如果没有科尔的体系，这支勇士就不只是打不过强队，可能连虐菜都会不稳。

　　但如果勇士坚持他们上个时代的成功经验，他们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那种引领潮流级别的进攻地位不会再重现，现有人员加汤普森只会让他们停留在火力还不错而非卓绝的档次。

　　别着急——偏偏勇士现在的防守效率联盟第5。

　　考虑到汤普森所遭遇的伤病，他回归后对这一端的提升有限，即便如此，勇士还是有理由相信，他们可以靠攻防双保险的方式重新获得顶层竞争力，而如果想确保这种优势在未来依然存在，他们就不太愿意轻易放弃球队运动型阵容的核心框架。

　　想象一下，库里，汤神，乌布雷，维金斯，格林，新版五小在防守端的活力，以及建筑于此的防守反击，科尔会跟迈尔斯描述这套阵容的魔力在哪——说真的，我也想知道。

　　如果汤普森没有受伤，这一切都会得到检验，然后在赛季中期，甚至季后赛结束之后，获得一个满意或者不满意的答案：

　　鲍勃中兴；

　　或者……承认气数已尽。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勇士想要给上个时代画上一个不留遗憾的句号亦不可得。

　　现在摆在勇士面前的，是NBA前所未有的巨资赌局：

　　拉科布，迈尔斯，科尔，他们敢让手里的这套阵容完整的进入休假期吗？

　　或者说，他们敢让现在这套阵容等待汤普森，再花一个赛季去验证旧日王朝复辟的可行性吗？

　　为一个理论上渺茫的结果，花大价钱，这样值吗？

　　你可以为所有人找到两种都说得通的解释：

　　要交易维金斯吗？在当今NBA，身体天赋出众的前锋颇为难得，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换来补强的资产，仅仅是为省钱送走维金斯，那么迈尔斯在2019年夏天的决策就会像个脑残；

　　要交易怀斯曼吗？金州勇士应该深刻的清楚，联盟正处于顶级内线重夺权力的回潮期，自己没有顶级中锋站台未免心虚。但怀斯曼几乎从零开始的经验积累，要多久才能真正帮上球队呢？库里的巅峰能等那么长吗？

　　要交易乌布雷吗？乌布雷开始变得招人稀罕的同时，意味着今年休假期他在自由市场上会变得广受欢迎，而缺少大牌球星的自由市场，往往会给锋线球员砸下溢价合同，勇士的薪资结构吃得消抬价竞赛吗？

　　要交易格林吗？没有格林，就等于勇士攻防体系的重建，这是彻底的洗牌，毕竟，格林就是科尔对这支勇士所有改造痕迹里最浓重的一笔，否定格林就等于重塑整个球队，而勇士脑子里不能释怀的，是没有在汤普森健康的时候让老兄弟们再尝试延续一下未尽的事业；

　　要交易汤普森吗？

　　怎么交易？

　　谁会接手？

　　以上问题都太难了，而这一切艰难的根本原因在于，游戏规则限制下的“王朝更迭的循环”，终归不会因为1~2次史诗级的决策而放过处于循环中的人们，何况处于这循环中的人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下一个循环的到来。

　　有时候，你得认命。接受了命运的垂青，也得接受不可避免的不幸。

　　没人知道勇士的最佳方案是什么，怎么选择都像是赌博。也许最保险的做法是，用乌布雷换来一些好处，或者用最小的代价把维金斯换成一份更便宜的合同，换来的球员对勇士未来也有点用。然后控制排名，确保给雷霆的首轮签留在自己手里，然后以一种安静祥和的姿态结束本赛季，把悬念留到休假期。到时候，勇士手里有：

　　森林狼一个顺位很高的首轮签；

　　自己的21、22、23、25、26、27年首轮签；

　　怀斯曼；

　　帕斯卡尔；

　　从乌布雷交易中获得的一点好处，或者用维金斯换回的一个更便宜但有些用的球员，以及他们俩还留在球队中的那个；

　　资产不少，勇士可以在下个赛季打一打之后再做打算。

　　如果很幸运，那么鲍勃中兴。

　　如果很不幸，那么，库里届时34岁半。在他合同到期后，即便立刻加盟了另一支极具竞争力的球队，最快重返总决赛舞台，也要等到35岁半——距离他上一次征战总决赛过去4年，这已经足够走完一个新王朝的循环周期。

　　另一种可能是，2019年错失的那一记三分，就是库里在总决赛上的绝唱。

　　所以，又有一个如果——如果库里在签下当前这份合同时，有球员选项，那么今年夏天，他本有选择的余地，决定是否加入这场不可预知的中兴之路。

　　但我怀疑，不会有什么区别，不然的话，他当时就不该错过给自己留一份保险的机会。也许，库里希望的，就是把自己与金州王朝的命运牢牢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你很难说清楚模糊的天际线下隐藏着什么样的结局，但可以肯定，不管是“中兴”的丰功伟业，还是“出师未捷”的慷慨悲歌，笔墨下的记录，总不会亏待那些执着于一个时代所付出的专注，这是冰凉的历史进程中寄存的一抹温度，而有时候，你需要的，也正是这一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