噱头诱人的思维AI课正在大肆“收割”这届年轻父母_风闻

 **撰文/**黎炫歧

编辑/ 陈邓新

上个周末，成都的白领妈妈Monica忙得不可开交。从早上到晚上，她5岁的儿子一共需要试上六个平台的思维体验课，而她则需要一直陪读并记录感受。

尽管Monica曾一度坚持“拒绝焦虑、顺其自然”的教育观念，但她第一次对思维课动心，是被综艺《妈妈是超人》里黄圣依的儿子安迪参加幼升小面试时，逻辑思维测试得了满分的片段震惊了。

安迪和Monica的儿子噜噜同岁，但当屏幕里的老师提出“在上海白天的温度是零上7度，晚上的温度是零下2度，请问上海一天的温度差是几度呢?”的问题后，噜噜反应明显比安迪慢了不少。Monica盯着儿子懵懂的表情，开始担心，“噜噜不去上思维课，会不会影响他升学？”

打开网站搜索“思维课”，五花八门的品牌和广告让Monica一头雾水。问了一圈同事和朋友，每个品牌都有拥护者和反对者，唯一的共识是“不上还是不行！”Monica只得硬着头皮挨个点进官网、下载软件、报名0元、9.9元到49.9元不等的体验课，“全都不了解，宣传又好像差不多，只能通通体验一遍。”

这仅是幼儿思维市场火爆的一个缩影，眼下，家长们对幼儿思维课的热情堪比支配过“80后”、“90后”们童年的奥数班。2021年刚开年，数理思维赛道头部品牌火花思维正式官宣完成E3轮融资，另一家头部品牌豌豆思维则官宣成为《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二季官方合作伙伴，其最近一笔1.8亿美金的C轮融资发生在2个月前。

但热情之下，面对课程越来越同质化、师资越来越模糊、营销越来越疯狂的各种思维课，家长们更多是迷茫而被动的。

上完多个平台的体验课，焦虑的家长为何无从选择

周六晚上九点，Monica和噜噜在六个平台的首次体验之旅结束，Monica却更无从选择了，一问噜噜更喜欢哪一个，儿子满脸疲惫地回答，“不知道”。

目前，市面上的AI课主要分为两种类型：AI互动课，和更接近直播的真人AI课。这也是Monica带着噜噜体验的思维课的主要类型。

“斑马AI思维课和小猴AI思维课实质上都更倾向于前者，主要靠录播视频、3D课件、触屏等多媒体手段教还会辅以游戏化互动练习。”Monica告诉锌刻度，但斑马AI课在“生活中的数学”阶段中设有“思思老师”这一真人录播环节，小猴AI思维课则穿插着其主讲老师“花花老师”等有多年教学经验的教师录播的互动环节。

与AI课不同的是，豌豆思维这一类思维课设有真人讲师和学生实时直播互动。

Monica家里的各种思维课教具盒但在Monica看来，无论是AI课还是真人课，多个平台的都是以低幼群体为基本盘，强调互动性、趣味性，其等级体系、课程设置、教学内容等大同小异。

“尤其是在课程设置和教学内容方面，尽管每个平台都强调其动画课件打造团队的专业和独特，但实质上都大部分是动画，涵盖的知识点则主要是数与运算、图形与空间、逻辑与推理这些主要的数学知识版块，流程则主要是看、学、练、测、评。”Monica认为，尽管动画元素的确能够更快地吸引低龄孩子，但是也很容易让孩子停留在看动画这一表面上。

Monica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在上豌豆思维的真人互动思维课时，面对屏幕左上角的老师提出的一道题，噜噜答了两次依然没有回答正确，老师便微笑着说，“那噜噜小朋友再多想一会儿，我们听听其他宝贝的答案呢。”

当其他同学回答正确后，老师便开始讲解思路，然后继续进入下一道题目，而噜噜显然还被困在上一道题里，一脸疑惑。

“在这种直播课上，老师可能需要保证一个固定的节奏，同时又需要按照动画和游戏的进度来上课，所以尽管是1对3的小班课，也不可能针对每个孩子的情况作出不同的教学方式，也很难逐一了解小孩答错题的思路错在哪里。”Monica坦言，没有真人讲解的AI课更是如此，遇到三选一的答题环节，噜噜有时候甚至会将答案挨个试着点一遍，因为按照课程系统设置，只有点对了答案才能进入下一环节，“反复试，总能选到正确答案。但只要你选到了，系统就判定你懂了。”

西西妈妈则告诉锌刻度，斑马思维的辅导老师曾提醒她该期课程是直播课，要准时收看，但带着孩子上课时才发现，课程仍是真人教师提前录好的，“在这个过程中，唯一的真实互动是孩子可以给老师送花，于是孩子的注意力就全放在送花上了。”

锌刻度发现，包括猿辅导、作业帮等平台目前发力的AI课，偏向于传统录播课的升级，互动性不强。“因为其实AI课的门槛并不低，很考验内容和技术，所以大部分的思维AI课更多仍停留在概念炒作的阶段，反映的是AI技术和教育内容的结合深度还不足以建立起核心竞争力。”一位业内人士告诉锌刻度，“其实对于孩子而言，大量的游戏和动画有时候反而适得其反，可能更容易分散注意力。”

数据则更为直观，据媒体此前报道，市面上的录播课，都没有超过6个月的完课率。

这一点也在不少家长的感受中得以验证，“有时候孩子只愿意看动画，一到做题就快进。”“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爱看动画，还是真的爱学习。”……

数学思维品牌你拍一CEO唐振华也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从认知科学研究上讲，看动画片是属于消极学习，不太容易激发孩子的主动思考。”

而令Monica陷入选择困难的还有另一点，尽管每个品牌都看似有一些独特之处，比如“3D儿歌“或者我当小老师”等环节，但体验完几个品牌的课程后，Monica根本分不清每个品牌里的动画人物叫什么，也记不清有什么具体特色。

同质化的课程设置严重同质化的背后，其实与各大品牌的思维课设计仍停留在表面不无关系。北京蒙氏幼儿园的一位园长透露，“虽然如今线上的思维课程不能简单和蒙氏园里的思维启蒙划等号，但其本质是一样的。思维启蒙的门槛其实远没有平台与家长们想象的那么低，但线上思维课这个概念还很新，无论是国家级的教学标准、还是业内公认的教学大纲直接都没有一个界定。”

这也是众多家长面对“思维课”时迷茫的缘由。在知乎、微博、贴吧等多个平台，有许多家长提出“这么多思维课平台，看起来都差不多，到底哪家好？”的疑惑。

一大批无证的思维课讲师是如何上岗的

家长们不知如何选择，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一个直观的考核标准。”

“不同于学而思、作业帮这些K12阶段的课程，可以通过一个月或者一学期的考试成绩来判断学习效果，思维课大多把自己定位为素质教育，强调兴趣、思维能力，不强调升学、提分。”肖田曾经在一家线下少儿思维培训机构担任营销工作，他告诉锌刻度，这多少是为了规避政策，事实上，市面上绝大多数产品的定位基本都是相同的，产品内容都是打着幼小衔接的擦边球。

另一方面，家长们面对这一新概念的课程项目了解不多，尽管众多品牌打出了诱人噱头，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难以辨别。

以斑马AI思维课、小猴AI思维课和豌豆思维三家目前较火的平台为例，从课程宣传的重点来看，主要都集中于专业的课程研发团队、特色主讲教师和配套的独家研制练习教具等。

其中，小猴AI思维课介绍其课程由“原中国数独国家队队长陈岑负责研发”；而斑马AI思维课的“3D儿歌是由国际顶尖水准的动画和录音团队打造”，教研团队则是由“牛津、剑桥、斯坦福等名校硕博领衔……拥有丰富的一线少儿教学经验与教研成果”；豌豆思维也拥有“一线资深研发团队”。

乍一看，这些噱头的确令家长心动，但Monica对比多家宣传后发现，这些千篇一律的宣传文案难辨真假，“如何确认背后的研发团队情况，如何确认每一位老师的教师资质，其实对于家长而言挺难的。”Monica的担忧在于，“很可能这些所谓的专家或优秀师资，只是在这些平台挂个名头。”

西西妈妈曾对斑马思维课程主讲老师的资历提出疑问，但负责报课的老师顾左右而言他，只称，“咱们的课程主要还是通过动画让孩子学习。”而锌刻度对小猴思维的主讲教师“花花老师”是否有教师资格证提出疑问时，辅导老师也并未出示教师资格证。

至于豌豆思维，其官网介绍称真人讲师是“高标准、严考核、仅录取更优质的老师”。

对此，Monica也曾向负责体验课的老师提出疑问，对方发来的介绍显示，“2000+全职教师团队100%师范类专业毕业，80%来自985/211知名高校；100%持证上岗；5年+授课经验”。

但锌刻度搜索发现，其公示的具有教师资格证的教师仅有66名，其中仅有12名教师取得教师资格认定的时间早于2018年。

而包括豌豆思维在内的多家思维课品牌，在招聘网站上并未对讲师提出“教师资格证”的要求，也并未对高校或专业提出限制。

豌豆思维招聘要求以豌豆思维招聘的需要负责直播授课的数学思维教师为例，仅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专业不限”等。在工作经历方面，同样没有严格的年限要求，只提到“1年以上幼儿数学教学经验优先考虑”；而斑马AI课对需要“给学员提供语音点评，指导学习方法”的思维老师，主要要求也只是“本科及以上学历，专业不限，教育类优先”。

“大部分这类幼儿启蒙课培训机构的老师，其实都是应届毕业生，而且有很多都不是师范专业的。”沈星曾在毕业后入职一家幼儿启蒙机构，并非师范类专业毕业的他坦言，“新手教师都会经历一两个月的岗前培训，培训内容主要就是练习模版化的课程，对照着前辈的课，有样学样。”

沈星发现，练课期间的考核标准有三大重点，“一是上课流程，二是语气表情，三是重点内容讲解。这三点很大程度上都需要模仿模板，大家都像是在流水线上，按照模型生产风格统一的课程，几乎没有教师会主动创新。”

这其实正是一大批无证的思维课讲师们正式带课前的必经之路。

2020年3月份参加了一家头部思维课品牌培训的羊羊，向锌刻度发来一份数学思维老师培训笔记显示，讲师们的demo课中包含了从教学导入、知识呈现、结尾和课堂总结的全过程，且对读题方式、面部表情和互动常用语等都作出了强调，其中包括对学生的称呼必须是“姓名+小朋友”，多用“看一看，想一想，比一比”等词语……

培训笔记“培训的时候，老师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重复。它完全将你装进一个模板，每个老师都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操作，甚至先讲哪一块蛋糕，先点哪一块拼图都是固定好的。”羊羊称，“面试时其中一道题就是让你读一段文字，很多语气词，主要就是看你够不够嗲。”

沈星对此也深有体会，“一门课程，随便挑哪个教师来讲可能都是同样的效果。因为这些机构打的招牌就是标准化的教师团队，这的确保证了教师的一个基本标准，但是也很难出名师。”

“说到底，还是因为在少儿思维课的教研方面没有现成的课程材料可复制，师资方面其实也很匮乏。”肖田坦言，“如果要按照各大品牌宣称的蒙氏教学法来，其实很多思维课教师都是不过关的。”

面向2-6岁儿童的英语启蒙教育APP Lingum的创始人也曾在接受界面教育采访时表示，“好老师必须经验丰富，有很强的学术基础，以及超凡的个人魅力，这样的老师可能不足1%。”

为了保证互动效果，品牌们也打出“三师合一”的亮点，配备辅导老师，这些辅导老师往往会在用户群里发布信息，也会私信提醒家长上课时间等。按照斑马AI课团队引用郭常圳的解释是：这其实是一个典型的“背猴子”的问题，家长购课后，是把孩子学习效果提升的责任交到了辅导老师身上的，辅导老师要代替家长背猴子，这个逻辑非常关键。

但更多时候，辅导老师的任务是卖课和续课。

“之前辅导老师只是偶尔在群里发发转介绍的宣传海报，大部分时候还是发发资料，但最近变成了每月都会发送分享课程海报。”一位在斑马AI课家长群的家长告诉锌刻度，辅导老师每月会在群里发送转介绍海报，鼓励老用户拉新，具体步骤为“分享海报-截图朋友圈-上传截图”，分享朋友圈时不允许分组，在分享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进行审核，审核成功才会奖励老用户500斑马币，100斑马币等于1元，可以直接在斑马商城兑换礼品。

课是卖给家长的，故事是讲给资本的

尽管由于种种弊病，大众对思维课“人造概念”和“制造刚需”的争议不断，但幼儿思维AI课的势头仍只增不减。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像西西妈妈和Monica这样被教育焦虑裹挟的家长还有很多。此前IT桔子数据显示内容研究表明，新一代年轻家长更是注重思维培养，从家长在对线教育选报意向看，思维训练占比已经达到 50%，仅次于少儿语培。

尤其是各品牌打出的低价牌，更是让家长们觉得“不得不买”。

自2014年起，叽里呱啦这一类初始玩家就验证了少儿AI启蒙课的市场潜力。《中国语培行业趋势报告》显示，我国0至6岁幼儿有9千万至1亿人，按保守的10%参培率、1000元年均客单价计算，市场规模可达百亿元。

根据艾媒咨询数据则显示，2020年中国在线数理思维市场规模将达到82.3亿元，2021年将突破100亿元。

“其实这些思维课也好，情商课也好，看上去是卖给孩子的，实际上还是卖给焦虑的家长们的。”沈星在培训机构时发现，由于家长握有真正的决定权和购买力，“只要击中家长的痛点，课基本就卖出去了。”

**这一片天然的“流量池”当然让各大在线教育公司挣得头破血流，毕竟抓住了低学龄用户，日后则能够转化为K12网课用户。**更何况，眼下的K12赛道竞争愈发激烈，移动互联网红利见顶，在线教育公司和互联网巨头的确需要新的增长点。

豌豆思维课程界面但更重要的或许是，在线教育需要给资本讲点新故事了——即便是在资本寒冬之中，近两年少儿思维课程赛道的融资动作几乎未曾间断。

在短短10年间，少儿思维行业内已有18家企业获得融资，行业规模也达到了百亿。

据公开资料，仅在2019年，就有豌豆思维、火花思维等平台获得了来自红杉资本、创新工场等投资方的橄榄枝。而其中已经在2019年融资到D轮的花火思维于2018年3月才刚刚上线，彼时整个团队不过几十人。

即便在投资市场更为谨慎的2020年：8月21日，字节跳动官宣收购数学启蒙教育品牌“你拍一”；11月20日，编程猫宣布完成高达13亿元的D轮融资。

显然，在家长和资本的疯狂助推下，少儿思维课赛道固然火热。但事实上，其烧钱获客的模式没有摆脱在线教育企业惯有的内部焦虑，如今互联网巨头下场无疑又加剧了赛道竞争。

所以，待市场趋于冷静，这条赛道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落寞的“少儿英语”，仍有待观察。

（文中肖田、沈星和羊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