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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兰姆斯

摄影师：马克西米利安·曼(Maximilian Mann)，彭博商业周刊在德国海德堡一座拱形石门后，娜塔莉·克兰姆斯花了多年时间欢迎病人进入明亮的房间，这里有粉刷成白色的墙壁和硬木地板。作为一名顺势疗法医生，她倾听他们的烦恼，并为他们的疾病开出药剂、药膏和小白色药丸。人们信任她，克兰姆斯确信这些非传统疗法（金银花治感冒；山金车治肌肉疼痛）能让他们康复。

对她来说，顺势疗法不仅仅是一种职业。这是她信仰的东西，也是她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也用顺势疗法治疗自己和年幼的家人。“我相信顺势疗法可以治愈一切，真的是一切，”克兰姆斯说。

然后，在2013年的一天，在附近的湖边，克兰姆斯突然患上了一种病毒感染，病情严重。在不同的情况下，她可能会求助于药剂或那些小药丸，顺势疗法医生称之为“颗粒”。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她的发热正在飙升，她的现实感正在消失。她的家人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在颠簸的乡间路上，医护人员试图通过询问她的工作来分散克兰姆斯的注意力。当她说自己是一名医生时，他们问她从事哪个医学领域。脆弱而恐惧，她无法告诉他们实情。她心想，这些才是真正的医生，他们拯救生命。他们正在拯救她的生命。她无法做到他们所做的事情。那么，那让她成为什么呢？于是她撒了一个谎，说自己是一名全科医生。

几年后，格拉姆斯才完全抛弃顽固地信仰顺势疗法，几乎一夜之间成为德国最杰出的怀疑者。但在救护车里的那个下午，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忠诚。“那时，我第一次感到，不确定成为一名顺势疗法医生是否是一件好事，”她回忆道。

顺势疗法这种伪科学是由德国一位名叫萨缪尔·哈内曼的特立独行的医生于18世纪发明的。他的理论基于古老的相似疗法原则，类似于疫苗背后的机制。哈内曼开发的疗法旨在帮助身体自行愈合，起源于那些过度接触后（如花粉）可能使患者生病（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引起枯草热）或致命的物质：砷被用来治疗消化问题，有毒植物颠茄则用于缓解疼痛和肿胀。这些物质被稀释—一次又一次—并在一个称为“加强化”或“动态化”的过程中被激烈摇晃。最终的疗法通常包含原始物质的十亿分之一、万亿分之一，或者……嗯……一个极小的比例（如果你在计数的话，是10的负60次方）。

克里斯蒂安·弗里德里希·萨缪尔·哈内曼（1755-1843）是一位德国医生，以创造一种名为顺势疗法的替代医学而闻名。摄影师：stocksnapper/Getty Images如今，顺势疗法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实践，特别是在英国、印度、美国—在那里，白宫北面六个街区处的一个环形交通岛上有一座纪念哈内曼的纪念碑—以及尤其是在德国。然而，从业者在方法上存在很大差异。有些人只开具顺势疗法参考书中列出的疗法。其他人则更倾向于比喻性，提供包含柏林墙碎片以治愈排斥和孤独感或暴露于手机信号的粉末以防止手机发射的辐射。

格拉姆斯，一个化学家的女儿，于2002年首次转向顺势疗法。当她在上医学院准备成为外科医生时，一场高速公路事故让她的车子陷入沟渠，挡风玻璃碎裂。格拉姆斯毫发无伤地走开，但很快开始遭受心悸、恐慌发作和昏厥的折磨，医生们无法解释。她的室友建议她去看一位德国自然疗法医生，这种医生被称为“heilpraktiker”，提供从针灸和按摩到灵气疗法和顺势疗法等各种替代疗法。

顺势疗法医生通常会花很多时间与患者交谈，询问的不仅仅是症状，还包括情绪、工作和人际关系。这一切旨在找到患者痛苦的根源，这也是其吸引力的一部分。顺势疗法医生询问了格拉姆斯的感受和事故情况，这些是她从未与医生或任何人谈论过的事情，她认为这些并不重要，无法理解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顺势疗法医生给她开了颠茄丸，并建议她去看创伤治疗师。渐渐地，她的症状消失了。她康复了。

不久之后，格拉姆斯放弃了成为外科医生的想法，选择了未来成为全科医生，同时在夜校学习替代疗法。在完成医学学位后，她开始了为期五年的住院医师培训，以取得全科医生资格。但是三年后，格拉姆斯放弃了传统医学，开始在海德堡附近的一位顺势疗法医生那里学徒。

顺势疗法是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全球产业，拥有数百家药剂和颗粒制造商，由法国的Boiron SA领导，该公司在2020年报告的销售额超过6亿美元。根据研究机构IQVIA Inc.的数据，去年德国制造商的总收入接近7.5亿美元，其中绝大部分是通过直接向消费者销售，因为绝大多数顺势疗法产品都可以在没有处方的情况下广泛获得。大约一半的德国人口使用过顺势疗法制剂，其中约70%的人表示对这种治疗感到满意。

纳粹将顺势疗法视为其对强壮德国人民的黑暗追求的一部分。一位顺势疗法医生被选为纳粹党卫生政策概念《新德国医学》的工作组负责人，并在1937年，副元首鲁道夫·赫斯在柏林举办的第12届国际顺势疗法大会上发表讲话。战后，顺势疗法在支持西方和不赞成东方之间摇摆不定，但在20世纪70年代却迎来了复兴，因为它俘获了反建制的年轻人的想象力。

1978年，受到工业游说团体的压力，德国议会豁免了顺势疗法疗法药物必须通过的一系列测试。该法案规定，如果顺势疗法医生声称疗法有效，这在德国法律下就足以证明其功效。根据这一裁决，所有顺势疗法疗法药物都被“内部共识”认为具有超越安慰剂的效果。

德国的公共医疗保险提供者会偿还部分顺势疗法治疗费用，该国15万名医生中有超过7,000名专门从事这一实践。非医学专业人士，如自然疗法医生，通过考试后也可以开具疗法药物处方，而德国医生也常常建议患者在服用传统药物的同时服用顺势疗法药物，如汞酊和蒲公英颗粒。

在冠状病毒大流行期间，德国医疗体系的这种特点成为头条新闻。今年1月，媒体得知柏林顶级医院夏里特的一个分院给新冠肺炎患者使用了源自陨石残余的治疗方法。医院院长哈拉尔德·马特斯表示：“我们看到了一些人有很好的进展，这对一些人有帮助。有时候它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立即停止使用。我们不是教条主义者。”

2020年4月，德国的哈内曼协会分部，一个推广顺势疗法的全球组织，发表了一篇文章声称新冠肺炎感染的头七天可以用顺势疗法治疗，但没有具体指定任何特定的疗法。到了12月，当德国的传播率飙升，重症监护病人数量达到数千人时，该组织宣称口罩不再必要，疫苗比病毒更糟糕，顺势疗法医生应该在重症监护病房工作。

顺势疗法的成功故事经常以格拉姆斯的方式开始——觉得传统医学有所不足。在这个主题下的评论部分充满了希望的情感和奇迹以及拯救的故事。当你相信某种接近魔法的东西时，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

在她的工作中，格拉姆斯经常目睹这样的奇迹。因此，当一对记者在2011年接近她，正在研究一本关于顺势疗法的书时，她很高兴参与其中。当被问及她在1到100的比例上有多相信这种实践时，格拉姆斯毫不犹豫地回答说，100。当这本书于2012年底出版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阅读。

但这本书的批判性调调，《顺势疗法谎言》（The Homeopathic Lie），让她感到沮丧。她的第一反应是反击；她想让读者看到光明。格拉姆斯在网上与评论者辩论，但很少有人愿意倾听。因此，她决定写一本自己的书：一本经过深入研究、有力论证的辩护书——关于顺势疗法的“真相”。

格拉姆咨询了化学家和物理学家。她阅读了有关行为科学和决策制定的书籍。她解析了临床试验和顺势疗法文本。“我想利用我能找到的一切来捍卫顺势疗法，”她回忆道。但随着她深入研究，她的质疑逐渐改变。“我对‘那怎么可能？这是一种心理现象吗，是安慰剂效应吗，还是超越化学或自然科学的东西？’越来越感兴趣。”

顺势疗法的拥护者和怀疑者之间少数几点共识之一是，这些疗法中所含的原始物质数量在化学上微不足道。正如认知心理学家布鲁斯·胡德在《迷信的科学》中所说，你需要喝下超过6600加仑的溶液才能得到一分子原始物质。或者如医生兼诗人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在他1842年的著作《顺势疗法及其类似妄想》中所说，“一万个亚得里亚海的水。”

两个阵营分歧的地方在于为什么服用这些疗法的患者通常会感到缓解。一些拥护者依赖于哈内曼的理论，即稀释“在物质上留下”了一种化学记忆——他称之为“类似精神的药力”——而另一些人则表示我们缺乏理解或测试这些机制的能力。怀疑者反驳说，这种做法可能产生的任何好处归结为谈话疗法的益处和对治疗有效性的简单信念。

2015年，澳大利亚国家卫生和医学研究委员会发表了一项关于顺势疗法的近200项研究的荟萃分析，试图寻找证据证明该做法超越了安慰剂效应。但并没有找到。2017年，一家英国团体更新了报告并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建议医生停止提供顺势疗法疗法。国家卫生服务系统很快停止了对这类治疗的大部分资助，尽管皇室经常咨询顺势疗法医生，查尔斯王子拥有的一家公司出售由朝鲜蓟和蒲公英制成的顺势药剂。

格拉姆斯在完成《重新审视顿治疗：真正对患者有帮助的方法》之前不久放弃了她的实践。开处方给她不再相信有效的药物已经成为一种道德负担，她知道这本书对她的患者和同行顿疗医生来说将是具有挑战性的。

重新审视顿治疗使格拉姆斯成为了一个媒体明星。在她出版这本书的2015年之前，德国最为显眼的顿疗怀疑论者往往是那些六七十岁的严肃面容的男性终身批评者。格拉姆斯年轻—2015年这本书出版时才36岁—迷人，并且是最近的皈依者。她在德国报纸和杂志上频繁亮相，并成为大学、医院和药剂师协会会议的常客演讲者。在Twitter上，她向她的48000名关注者提供对顿疗的批评和对Covid-19疫苗的倡导。反对者将她描绘为媒体的棋子和大制药公司的傀儡。她被称为各种令人反感的名字，并收到死亡威胁，促使格拉姆斯要求她所在地的市政当局保护她的地址不被公开记录。

格拉姆斯摄影师：马克西米利安·曼（Maximilian Mann）为彭博商业周刊拍摄2019年5月，一名德国报纸的记者直截了当地问她顿疗疗法是否有效。格拉姆斯的回答是：“没有超出安慰剂效应。”采访发表后，她收到了德国顿疗制药公司Hevert Pharmaceuticals LLC的来信，要求她不要重复这些话，否则将面临每次言论罚款5100欧元（5900美元）的风险。

尽管许多研究表明格拉姆斯的说法是正确的，但她的律师告诉她，在1978年的“内部共识”法律下，她有被起诉的风险。然而，格拉姆斯拒绝屈服。相反，她转向Twitter，发布了一封信的照片，并配文为受到权力的游戏启发的标题“当#顾家法-制药公司试图让我们保持沉默时，我们说什么？今天不行。” 这篇帖子获得了成千上万的转发和点赞，事件被广泛宣传，甚至在一档德国热门脱口秀节目中有了专门的报道。如果海维特试图让公众对顾家法产生怀疑，那么这个计划显然事与愿违。格拉姆斯此后多次发表了这一言论；她至今还没有收到海维特的回应。

随着格拉姆斯加大批评力度，顾家法在德国甚至受到了影响。自2016年以来，销售的顾家法产品数量下降了12%，去年降至4800万包。2019年，德国北部城市不来梅的医学协会禁止医疗专业人员继续接受顾家法教育，实际上禁止医生获得顾家法认证。至少其他九个德国州此后也效仿了这一做法。

尽管如此，格拉姆斯表示，只要顾家法被视为一种辅助选择，而不是传统治疗的替代品，就没有必要禁止它。她和其他怀疑论者建议效仿英国和法国的策略，那里的公共卫生系统不再为其支付费用。然而，德国政府一直不愿采取这一步骤。2019年，卫生部长延斯·施潘表示，公共卫生系统每年只花费2000万欧元用于顾家法疗法，大约占系统用于药品预算的0.05%。“我只是决定我们现在的情况还可以，”施潘告诉德国公共电视台。

今天，格拉姆斯与促进对顺势疗法和其他领域进行严格审查的非营利组织合作。2020年2月，她出版了第二本书，真正有效的东西：穿越温和医学世界的指南，这是一本畅销书，评估了替代疗法。今年，一家德国基金会授予格拉姆斯2万欧元的奖金，以表彰她敢于抵抗压力。

但在这一切之中，她一直想念与患者一起工作，即使她现在觉得自己开的治疗方法是无效的。几年前，她开始寻找一个诊所或实践，让她完成医学住院医师的培训，最终成为一名持牌全科医生。“没有人要我，”她说。“也许有些人害怕我受到的仇恨会通过我传递到他们的工作中。” 拒绝不断增加，最终她放弃了。

最近，格拉姆斯降低了公众形象，新闻报道也较少。她主持一个每两周一次的播客， 格拉姆斯的诊疗时间（Consultation Hour），在这里她讨论了从儿童医学到养老院丑闻的一切，并采访了正念教练、疫苗倡导者和姑息护理专家。她收到的仇恨邮件更少了，起初她在播客上不敢没有脚本讲话—担心会受到报复，无论是法律上还是其他方面—但现在她更加放松。“我喜欢成为一名活动家，”她说。“尽管有很多仇恨，但真的很有趣。”—与**斯特凡·尼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