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国：中国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低于1000元？ 最多应该只有4亿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杜建国】
这几天，“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成了焦点话题。支持这一观点的，以《月收入不足千元，这6亿人都在哪》一文为代表。
文章在开头提到：
2020年5月28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回答中外记者提问时讲到，我们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左右。这一数据引起大家的热烈讨论，社会各界在追问月收入1000元左右以下的人，真的有6亿这么多吗？这一群体分布于何处，数字的背后又代表着什么。
这里首先需要强调的是，李克强总理在两会记者会上的原话是说：
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我们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1000元在一个中等城市可能租房都困难，现在又碰到疫情，疫情过后民生为要。
前后两句话，“也就1000元”就变成了“1000元以下”，也完全不提总理这句话前后对民生保障问题的重视，只是抓住这一个“短处”做看似合理的“据理力争”。
那么单就“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一说，在我看来与事实的偏差还是很大的。中国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的，最多有4亿人左右。
这一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国家统计局每年都公布关于居民收入的系列相关数据，尽管这其中并没有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的居民的具体的直接的数据，不过，根据城乡居民收入中位数、五等份收入分组等数据，足以大致推断出“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是不符合事实的，以及与事实的偏差是多少。下面是详细分析。
中国人口现在正好有14亿，其中城镇人口有多少？农村人口有多少？据国家统计局的最新统计，2019年底中国城市化率已经达到了60.60%，即中国14亿人当中，大约8.4亿为城镇居民，5.6亿为农村居民。下面我们假设城市人口8亿，农村人口6亿。
国家统计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关于2019年中国居民收入的具体情况介绍如下：
“全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0733元，比上年增长8.9%，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5.8%。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26523元，增长9.0%。按常住地分，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2359元，比上年增长7.9%，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5.0%。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39244元，增长7.8%。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6021元，比上年增长9.6%，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6.2%。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14389元，增长10.1%。
全国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26523元，每个月就是26523÷12=2210.25元。也就是说，中国一半人口即7亿人的月可支配收入在2210元以上，2210元以下的也是7亿。
要满足“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这就要求可支配收入1000元与2210这个区间的人口，仅仅有1亿人。这可能吗？很明显，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们继续进行更深入具体的分析与推测。
先来看看城市居民当中人均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有多少人。
日常经验告诉我们，城市居民当中人均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已经非常少了，《月》文也是承认这一点的。那么，这一部分到底有多少呢？
2019年中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是39244元，即每月39244÷12=3270.3元。也就是说，中国城镇8亿人里面，有4亿人的人均月可支配收入在3270元以上，另外4亿人的月收入低于3270元。
城市居民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数量，肯定要远远低于4亿，具体有多少呢？
这方面也没有直接的数据，不过，可利用“中国城镇居民按收入五等份分组”这个数据，来帮助我们完成推测。
中国城镇居民按收入五等份分组的最新数据，国家统计局网站上只查到了2018年的，如图。
2018年，中国城镇居民收入最低的20%人口，其平均收入为14386.9元，即每月人均收入为14386.9÷12=1198.9元。8亿的20%是1.6亿，也就是说，2018年中国城镇居民中收入排在最后的那1.6亿人，其平均收入为1198元。
注意，1198元指的是平均收入而非最高收入，也就是说，这1.6亿人当中，有一部分是收入低于1198元的，一部分是高于1198元的。刨除高于1198元的那一部分，进一步再刨除1198——1000元之间的那一部分，减掉这两部分之后，才是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人口数量。不难判断，最后的具体数字，肯定要大大低于1.6亿。城镇居民人均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最多估计也就1亿上下。这还是2018年的数据，2019年的肯定会进一步减少。
在8亿城市居民当中，若有1亿人的人均月收入不足1000元，那么，这意味着农村居民月均收入低于1000元的得达到5亿人，才能满足“6亿人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要求。
这可能吗？
下面来看看农村人均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有多少人。
2019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14389元，每个月就是14389÷12=1199.08元，差不多正好算是1200元。也就是说，中国农村6亿人里面，有3亿人的人均月收入在1200元以上，另外3亿人人均月收入低于1200元。那么，农村居民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数量，肯定低于3亿，我们假设有2.5亿左右。
农村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2.5亿，加上城市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1亿，中国居民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总共大概有3.5亿左右。
假设我的分析与推断过于保守、谨慎了，那么再增加0.5亿人，这样一来，中国居民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最多也总共大概有4亿人左右。
这就是依据国家统计局的部分公开数据做出的合理推断。
一个是3.5—4亿左右，一个是6亿，很明显，两个数据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也就是说，“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的说法与事实的偏差还是很大的。
为何将6亿与1000元联系在一起了呢？这应该是源自对“全国居民五等份收入分组”的理解。国家统计局公布过2019年全国居民五等份收入分组的数据，具体如下：
“按全国居民五等份收入分组，低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7380元，中间偏下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15777元，中间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25035元，中间偏上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39230元，高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76401元。”
全国收入最低的40%的人，即5.6亿人的人均月可支配收入为（7380+15777）÷12=964.875元。5.6≈6，964.8≈1000，中国收入最低的（将近或大约）6亿人，其月平均收入不足1000元。
这6亿人当中，有一部分人均月收入是高于1000元的。如我们前边推算的，这一部分人均月收入高于1000元的，至少大约有2亿人左右，真正人均月收入低于1000元的，最多有4亿左右。
“中国收入最低的6亿人月均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这样讲是大致可以的，而“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就不符合事实了。
开头提到的《月收入不足千元，这6亿人都在哪》，明确支持“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其问题出在哪里呢？
《月》文自称其结论是依据一份有“7万个代表性样本”的调查得出的，但是，对这一调查的过程与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并没有做详细的说明。
《月》文不光直接肯定中国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的有6亿人的说法，甚至明确称中国月可支配收入2000元以下的多达9.64亿人。
很明显，与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对比一下，《月》文的数据是经不起推敲的。如前所引，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说2019年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是26523元，也就是说，中国人均月可支配收入低于2210元的，共有7亿人，但是，到《月》文那里，仅仅中国人均月可支配收入低于2000元的，就高达9.6393亿人。
很明显，《月》文数据与国家统计局数据，偏离得太多，也与我们的日常经验与观察不吻合。
临了强调一下，围绕中国到底有几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的讨论，有另外一个正面意义，那就是可以促进我们更清醒地认识中国经济现状，引起我们对继续大力发展中国经济的重视。
中国月可支配收入不足1000元的有不到4亿人或有6亿人，都说明：即使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改观之后，那么，中国在人均GDP、人均收入、人均消费水平方面仍旧是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的。2019年中国的人均GDP只有一万美元，不足美国的六分之一，同样，中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大大低于美国。
中国人民现在不过是刚刚摆脱了匮乏和短缺没几天，生活水平比温饱强不了太多，需要提升和改善的空间还非常大。明明压力还很大，明明不可懈怠，明明还需要继续奋起直追，可是，这几年，舆论却总是在宣扬经济增长速度不重要了，只有质量才重要，等等。
问题是，没有速度，何来质量？连速度都维持不住，那能叫有质量？能叫高质量发展？
甚而至于，有好多人竟然宣扬GDP、经济增长慢下来没关系，只要居民收入能照样提高就行了。事实上，没了GDP，收入根本保不住。GDP是由什么组成的？是由居民收入、企业盈利、政府收入等组成的。GDP一下滑，经济增速一下滑，人民收入首当其中，就会跟着下滑。
要提高人民的收入，改善人民的生活，全天下就两个招，一个是做大蛋糕，让经济维持高速增长；一个就是分好蛋糕，而经济增速越慢，蛋糕越不好分，普通人民越容易受损。
没了GDP增速，不光收入，就业，产业链，科技进步，等等，也全都保不住。
中国人民收入增长最快、生活改善最快的时代，就是经济维持两位数增长的那段时期。当时，多少人搬进了新居，多少人买了车啊！也正是借助这一段高增长期，中国的工业与科技，取得了跨越式的进步，令中国成为全球首屈一指的工业国，无论规模上还是技术上。
速度与质量是不可分的。
这几年，中国太轻视经济增长了。希望借助这次讨论，大家能重新重视起经济增长、GDP增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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