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士博：新型冠状病毒特别针对某一族群？反击阴谋论要有科学的态度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傅士博】

今年1月26日，国际医学杂志预印网站BioRvix贴出了同济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东方医院Yu Zhao等撰写的论文《Single-cell RNA expression profiling of ACE2, the putative receptor of Wuhan 2019-nCov》，该论文是直接使用公开数据，采用单细胞RNA测序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功能受体基因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ACE2）在人体肺脏内每一个细胞的表达情况进行了分析，研究了来自8名个体的共计四万三千多个细胞。

这八个人两男六女，其中五位是非裔美国人，两位白种人，一位亚洲人，吸烟史也做了分类。

最后通过数据分析，作者发现了ACE2在肺内十种细胞内的分布主要集中在二型肺泡细胞（AT2），同时就是另一个很抢眼的发现：唯一的亚洲捐献者（男性）比白人和非裔美国人捐献者具有更高的ACE2表达细胞比例（2.50％比所有细胞的0.47％）。这可能解释了新的冠状病毒大流行和以前的SARS-Cov大流行集中在亚洲地区的观察结果。原文如下：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亚洲人ACE2表达水平更高，或者说肺内ACE2阳性的细胞数量比非裔美国人和白人更多，所以对SARS病毒和2019-nCoV更易感。

前面提到了，这篇文章是1月26日贴在预印网站上的，并未经过严格的同行评议（Peer review），更不是正式发表。其所提出的观点当时正在接受业内专家的讨论分析，是否适宜发表在严肃科学刊物上还依旧存疑。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某些骗子把它拿出来制造谣言。

2月4日，我收到母亲发来的一段视频，里面一个自称“中华思想大会主席”的人说现在已经有科学家发现武汉新型冠状病毒的功能性受体在亚洲人的体内表达水平特别高，而相比之下白种人和黑种人表达就很低。所以他得出结论：这是一种专门针对亚洲黄种人的生物武器。

自封国字头头衔+阴谋论+散布恐慌的谣言=微信疯传。我妈说这段视频已经在她的初中、高中、大专同学群里面传疯了。她在本市老年大学授课，老年大学的同学群里面也传疯了。然后我查了一下我的同龄人微信群，没看到这段视频，发现这套骗术对我这个年龄群还有我这个专业群确实没什么攻击力。主要还是吓唬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群，嗯，跟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易感年龄高度重合。

当时看到这个视频就找到了相关论文，甚至还找到那篇声称新型冠状病毒为实验室人工制造的印度神文。当然了，那篇印度神文已经遭到各国学术圈的集体Diss，打脸盛况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前者这篇文章毕竟研究方法是靠谱的，而且作者的表述也很克制，在多处观点前使用了“might”，而且也在文中指出了自己研究的不足：

1，供体样本数量少，

2，目前的技术只能分析单细胞的RNA水平，而不能分析蛋白质水平。

3，尚不清楚是否还有其他共同受体负责2019-nCov感染，这也可能有助于解释观察到的SARS-Cov与2019-nCov之间的传播能力差异。

原文：

OK，既然样本数不够，现在大样本研究来了。

也就是问题中指出的那篇论文，南加大公卫学院环境健康科学部的Guoshuai Cai（看样子应该是中国人，或者华裔）撰写的《Tobacco-use disparity in gene expression of ACE2, the receptor of 2019-nCov》（同样是预印，尚未发表）。这篇论文依旧是挖数据库，从TCGA数据集中的54个样本、GSE40419数据集中的77个样本、GSE19804数据集中的60个样本和GSE10072数据集中的33个样本，合计224个人体样本进行了分析。

这篇论文得出的结论是：

**1，**ACE2的表达在种族间无差异：在RNAseq数据集中发现，与亚洲肺组织样本相比，高加索肺组织样本中ACE2的表达没有显著差异(p=0.45)。在微阵列数据集中，白人样本中ACE2的表达高于亚洲样本(p=0.03)。但经过对年龄、性别、种族、吸烟情况、数据平台等多个自变量进行回归分析，发现各种族间无显著性差异(p=0.36）。所以有人说这篇论文发现白种人ACE2表达水平比黄种人还要高，也是不对的。

**2，**年龄、性别不引起ACE2的表达差异：这一点连之前那篇Zhao et al.发现的中老年组ACE2表达水平更高都给否定了。

3，吸烟人群ACE2表达水平更高：吸烟者样本中ACE2基因的表达显著高于非吸烟者(p=0.05)。引起这个改变的原因作者未作探讨。我个人的分析（不一定对，仅作一家之言）是长期吸烟，机体慢性暴露于高尼古丁环境中，引起交感神经过度兴奋，这会反射性引起肾素分泌增多，肾素进而促进血管紧张素I的分泌增加，过高的血管紧张素I可能通过某种反馈机制引起ACE2的表达水平升高。

所以，两篇论文得出的结果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明明研究方法基本上是完全一致，都是从公开数据库挖信息，然后做统计学分析。两个研究得出的结论几乎完全相反。

造成两项研究结果的巨大差异就在于两项研究的样本量相差了太多——前者只有8个人的数据，后者224人，足足差了28倍之多！

过小的样本会带来额外的干扰因素，比如是否吸烟、年龄、既往病史等。而扩大样本总量或者对样本进行分层就能一定程度上排除干扰因素对结果的影响。同时在统计方法上对自变量进行回归分析也可以排除干扰（但前提仍然是样本量大到一定程度）。

结论：

两篇论文从研究方法上都是合理的，但前者的样本量实在是太小了，可以作为一个孤立的研究，但其得出的结论并不适合作为有高度指导性的知识。

后者研究方法合理，样本总量较大，统计方法也没问题，所以“白人与亚裔新冠病毒受体 ACE2 表达没有差异”的结论可信度更高。

接下来，这个结论还需要通过论文同行评议才可以在严肃自然科学期刊正式发表。

论文所传达的观点需要通过诸如世界卫生组织、中国CDC产生的相关诊疗指南作为权威认可。

每当人类社会面临重大危机，谣言和阴谋论就会甚嚣尘上。这时候对抗的最有力武器不是恐慌和过度反应，而是冷静思考和信息公开。但人类是一种非常感性的生物，在面对问题的时候第一习惯是利用感性认识做出最简单最原始的反应，比如fight or flight（战或逃）。这在人类还是野生动物时面对猛兽和自然灾害是非常有效的生存策略。在进入前文明时期后，人类开始组成较大集群，当群体中出现警报，盲从警报进行快速的逃离显然也是有效的生存方法。

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历史至多不过一万年，要求现在的社会全体成员都能够独立思考、理性分析还是太难了。希望中国的教育能尽快从“标准答案”和“灌输式”教育模式向“寻找答案”的模式转型。否则现代信息沟通的便捷将会让谣言和阴谋论以更高效率在全社会蔓延，这可比病毒的蔓延速度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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