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长安胡姬》（六）_风闻

在吉俪想着扩大客源的时候，一票舞姬有人已经打算离开长安，去洛阳碰碰运气。

小姿不去洛阳，她认为只有长安是长安。当然，她在长安也有些年头了，不是刚刚来毫无积累的小舞姬，去哪儿都一样。如果去洛阳，一切又要重头开始，以她的年龄，也耗不起。再说她都在长安买了房，她自有房的租金高于她和吉俪的平摊房租，所以这个房租差就是目前她的生活费。

但是，很拮据。

而且，小姿长安式精致的生活过惯了，如今吃一个胡饼都要想一想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

并且除了跳胡舞、与客人调笑，她来长安这么多年并没有其他的本事。

她又在埋怨自己在上巳节的那场舞跳错了一个动作，导致失去了九朵牡丹花，然后总比赛没有追回来，因而只得第六。看着前三甲，人人风光嫁豪门，当宠妾的当宠妾，做填房的做填房，眼下境遇她与人家真是地下天上 。

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之前还经常收到五陵年少寄来的夹着红豆的信，但那种信已越来越少，逐渐至没有。

看着吉俪跑“傅胡繁盛”，小姿早就下了预判：傅胡氏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懒老虎，吃完了翻个身，慵懒地打个哈欠继续睡觉，一点内疚也没有。

但至少吉俪有的忙。其实，有的忙，有必须完成的事情，是一种某大的幸福。最苦的是浑身是劲儿，但无处使。

哭也哭了，佛也拜了，真没辙了。

小姿在朱雀大街上迷茫地走，戴着帷帽，垂下厚厚的帘子，像一个保护罩将自己的不堪保护起来，并且可以假装没看见任何人，不与任何人打招呼。

当然，敌不过有人就认识你，就与你打招呼。

比如，开胡饼店的小舒。

小舒也是胡人，有着肥硕的肚子和浓重的体毛，矮墩但灵活，看到小姿就咧嘴笑。他开的“舒兹胡饼”非常好吃，每天店门口都排起长队，屡屡登上《长安杂报》（虾蟆陵版）的长安美食专栏。但小姿从没有买过他家的胡饼，因为小舒不要她的钱。

但今天，饥肠辘辘的小姿，莫名动摇了，她排队买胡饼，装模作样掏钱，但最后小舒一如既往地只咧嘴笑并不收钱，就把胡饼递给她。她接过，没说谢，递给他一只香囊。

谁都看不清帷帽里的她是什么表情，也猜不透她的心情。离开“舒兹胡饼”，走到偏僻处，小姿竟然当街吃完了胡饼，她实在太饿了。

“舒兹胡饼”是全长安最好吃的东西。

当夜打烊之后，小舒攥着香囊，捧着一束芍药，来到小姿处。小姿拿出仅剩的半瓶葡萄酒款待，两人淡淡对饮，没一会儿小舒就绷不住了，立刻向小姿表白：自己往胡姬酒肆送胡饼的时候，如何第一眼见到她就彻底沦陷，如何在朱雀大街上邂逅她兴奋了好几天，如何在“长安花魁”评选时为她撒了大把的钱，并且现在“舒兹胡饼”的生意蒸蒸日上，将来在长安外郭城购置房子可以让小姿选。

小舒借着酒劲越说越多，开始讲带着口音的唐语，而后全是胡语，虽然小舒说的胡语与小姿的不同，但小姿大致能听得懂。

如果没有来长安，或许小姿会考虑小舒。但来了长安之后，小姿关于爱情的幻想，男主都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大唐公子，风采飘逸，满腹诗文，琴棋书画。而不是唐字不识，唐语不利索，只会卖胡饼，身上有蒜味的胡人小伙儿。

小舒拉着小姿自说自话，小姿不言语但心里骂自己：既然小舒不可，为何留香囊给人机会？

因为……没钱了。

那点微薄的房租差，只要任性买了一次胭脂，就得饿上好几天。但是一饿，人会瘦的，在长安人人以丰腴为美，不好好吃饭保持珠圆玉润的丰满感，分分钟颜值就要掉好几分，这岂是闹着玩的。胭脂水粉擦头油，锦衣玉食金步摇，一个都不能少，小姿还有再夺“长安花魁”的梦想，所以，眼下只能给小舒递香囊。

是夜，小舒没走。

但是这一夜，小姿的体验非常不好。没想到小舒竟然缩手缩脚，总是很礼貌很客气，完全没有长安公子哥的狂野、浪荡、花样繁多，非常男人。更没有在清晨走时，留下一首绝句或律诗：不消一个时辰，就能流传于长安街头，人人八卦。而小姿就是那个绯闻女主，当日的“伊特女郎”，风头一时无两。

极佳的性爱体验，极佳的知名度提升，以前都是寻常操作，而今，不可遇亦无法求。

但小姿的伤心都深埋心里；明面上，她现在已是小舒的女友，正在恋爱，开开心心。

小舒有求必应，任劳任怨，绝对好男友；只是，每次路过贴着封条的“胡姬酒肆”，小姿都感到极为惆怅与沮丧。

眼下吃饭的问题既已解决，就得琢磨着如何出头。小舒的意思是让小姿来“舒兹胡饼”帮忙，两人齐心协力早日开连锁，争取开到洛阳。但小姿笑而不答，不置可否。

小姿考虑，胡姬酒肆可能永远被查封，但长安外郭城的这些歌舞坊、酒肆之类的不可能永远不热闹：那你叫长安城的这些个王孙公子、老爷少爷去哪里消遣快活？所以，一定会恢复正常，只等这阵“禁赌令”的风过去。因而，眼下继续练舞，绝对没错。

但是，每天练舞总感到心慌。

每次换舞服的时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亦心慌。

小姿明白，舞姬终究是青春饭。她不可能在到了女掌柜、傅胡氏的年纪还做舞姬。即使现在外郭城整顿，依然有大批更年轻、更水灵的胡姬们涌入长安城，等待机会；看着她们稚气未脱的脸，更加妖娆的身段，小姿愈发心慌。

小姿每天都在问自己：怎么办？

除了跳舞，自己还会什么，还能怎么办？

带着满腹心事的小姿，照例走进常去的一家位于朱雀大街上的美容院，做皮肤护理。

在美容院门口，小姿突然看到了招学徒的启示。

她立刻心里有了答案：除了跳舞，她还会打扮。

是的，毕竟她是“长安花魁”的第六名，来长安这么多年，打扮的精力和金钱真是一点没少花。她就能从普普通通的胡女，变成《长安杂报》（虾蟆陵版）报道过的“伊特女郎”。

如果，只是说如果，继续做舞姬依然没能遇见彼此合意的大唐公子，那么能做的就是赚钱，准确的说，赚舞姬的钱。帮助源源不断、初入长安的胡女们，教她们如何打扮、如何更美。就像傅胡氏那样，靠做胡舞舞服起家。当然，她很幸运，既有了傅公子，又有了“傅胡繁盛”。

所以，“小姿碧优缇”——这个将来自己开的美容院的名字在小姿做皮肤护理的时候，就已经不停地在脑中翻滚。

于是，她与帮自己做护理的学徒，聊了不少关于美容院的事情，旁敲侧击地知道了不少内幕，但突然更心慌：如果来这里做学徒，那就不是客人的待遇。现在帮你做护理的人，可能就是你的头儿。

胡姬酒肆“长安花魁”的内卷与倾轧有多甚，美容院就有多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的地方，就有斗争。

因而，小姿尚未有勇气。

毕竟现在衣食住行不愁，天天练舞也充实，撕下面子自己踩两脚，还不敢。

可是，小舒在床上总令她不满意。确切地说，非常沮丧。

自从胡姬酒肆停摆以来，小姿总爱在夜晚抬头望星空，长安的星星没有大漠里的寒，可能因为长安的晚上热闹，连星星都变得温暖。想当初，就是由于悔婚，才逃离故国，穿过大漠，险象环生，来到长安。家里欠对方的钱，让他们自己算吧，反正自己已是长安人，不是用来抵押欠债的奴。

既然已成长安人，就想尽尽兴兴地走这么一遭。该苟会苟，但苟是为了不苟。

手中葡萄酒还在摇晃，小姿定了定主意：要么嫁给大唐公子，要么包养大唐男宠，想不出第三条路。

嫁给大唐公子要颜值和名气，包养大唐男宠要很多钱。

两者都需要运气。

运气交给真主，颜值、名气、很多钱靠自己。

正准备回屋，听到小舒鼾声如雷，小姿干完杯里的葡萄酒，敬自己。

连载小说《长安胡姬》及小说封面设计，已经过WGA**、时间戳认证等版权保护措施，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版权保护。是苏子娇另一作品《长安教坊》的姊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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