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科学家拒绝FBI后的2473天_风闻
法律先生-法律先生官方账号-从这里,连接全世界2020-10-23 09:20

译 | 玉林罗美兰
我们最近讨论了律师行业,
也关注了美国新闻,
但有些问题过于庞杂,
不精确且不具体。
今天分享一篇《纽约客》的近期稿件,
这篇稿件引起了美国国内广泛讨论。
希望我们能在这个故事里,
看到美国的法官、律师、官僚、记者的一个侧面,
期待你可以有所收获。
2017年6月21日,肯尼迪国际机场。
阿斯加里和妻子法塔赫走下飞机,准备去探望自己在美国生活的儿女。
先于接机亲属出现的,是两名机场的工作人员,夫妻二人被他们带进一个小房间,等待他们的,是一群联邦调查局(FBI)特工。
见面之后,FBI当场宣布逮捕阿斯加里,并提供了一份长达12页的起诉书。
起诉书上陈述了对阿斯加里十一项罪名的指控,包括但不限于盗取商业机密和签证欺诈等。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屡见不鲜。
01**.**
永不败诉的机构
阿斯加里,伊朗人,56岁。
九十年代,他曾在费城的德雷克塞尔大学读研究生,并就职于某顶级实验室,两个孩子都出生在美国,是美国公民。
阿斯加里此次入境美国前,任职于德黑兰的谢里夫科技大学,是材料科学系的教授。
面对长篇累牍的指控,这位英语流利的伊朗教授陷入困惑,他想当然的认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FBI的工作人员打破了这种猜测,他们坚称阿斯加里涉及帮助伊朗政府窃取美国制造商的核心技术,会被判处多年徒刑。
在证据清单里,阿斯加里发现自己已经在五年前开始被窃听,并被扫描了全部电子邮件。
「如果美国政府真的起诉我,它将不可避免地在法庭上败诉」。阿斯加里当时说。
「我们从来没输掉过案子」。一位特工告诉他。
「这将是你们第一个」。阿斯加里回答。
02**.**
五年前的拒不合作
2012年11月,俄亥俄州,克利夫兰。
当时51岁的阿斯加里获得一份工作邀约,雇主是制造企业凯斯(Case Western)的材料科学实验室。
工作不到半年,阿斯加里就在公寓门口收到一张卡片。
卡片的主人名叫奥尔森,联邦调查局(FBI)雇员,卡片背面附有一张字条,要求阿斯加里给他打电话。
作为一名伊朗科学家,阿斯加里了解自己身份的敏感,他按照要求联系了对方。
奥尔森约他几分钟后在马路对面一个咖啡馆见面,聊了为什么来美国工作等问题。阿斯加里简单介绍了家里的情况,表达了伊朗材料学科在封锁下的困境。
愉快而轻松的氛围下,一纸协议出现在桌面上,FBI想发展阿斯加里为线人,预付酬劳为五千美金,并许诺帮他处理工作签证问题。
年过半百的阿斯加里拒绝成为告密者,他离开咖啡馆后,很快收尾了凯斯实验室的工作,回到伊朗。
这次拒绝,为五年后的那场被捕埋下伏笔。
03**.**
伊朗科学家被起诉后
阿斯加里的牢狱生活从2016年年底正式开始。
他离开肯尼迪机场后,短暂见了家人,并在被联邦法院提审后去到莱克县成人拘留所,那是潘恩斯维尔的最高安全监狱。
到达拘留所之初,看友们表现出紧张情绪,他们私下传播说:这个人是伊朗科学家,可能会炸毁东西。
僵局很快被打破,阿斯加里结识了越来越多的犯人,通过打牌和下棋。
熟悉之后,他定期开设物理知识小课堂,给部分看友解释红外探测仪的工作原理,以及彩虹是怎样产生的。
除此之外,阿斯加里热心收集杂物店食物,提供给晚餐后到达的新犯人;不久之后,他开始成为犯人中间的纠纷调解人,甚至还帮一名犯人缴了保释金。
一周之后,他的家人就为他找到了公共辩护律师爱德华·布莱恩。
在布莱恩的陪伴之下,阿斯加里被暂时释放到一间旅馆,并见到了俄亥俄州检察官和联邦调查局特工。
FBI再次提出以情报作为撤诉交易,并提出了关于伊朗核能力的具体问题,阿斯加里拒绝回答,只讲了一则波斯寓言作为回应。
初次会见之后,律师布莱恩认定这是一个伪造成商业秘密案的反情报案。
04**.**
美国律师与法官的反击
会见后第二周,布莱恩为阿斯加里争取到了保释。
伊朗教授被释放后到克利夫兰联邦大楼报道,并安装电子脚铐。
意想不到的是,阿斯加里在联邦办公楼下再次被逮捕,这次来的是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
逮捕理由,是他的签证没有在肯尼迪机场加盖印花,这也是FBI的手笔。
在此之后的一年半当中,阿斯加里反复被假释、提审、逮捕,ICE甚至在他刚刚被联邦法官无罪释放后,将其拖入拘留所。
那次庭审当中,地方法院法官格温顶住了检方和FBI的压力,采纳了辩方的动议。
法庭裁定,检方以供职于公立大学为由,把阿斯加里和伊朗政府联系起来,是无稽之谈,起诉书中的罪名不成立。
面对自己当事人莫名被ICE带走的情况,执业超过22年的公共律师布莱恩当场暴跳如雷。
「那些人只会胡说八道」。他对着检察官大吼。
05**.**
泥潭里的伊朗笑话
ICE像一个巨大的泥潭,阿斯加里在其中不断下陷。
移民律师提出的各种申请,在海关边境保护局(CBP)、FBI和ICE之间流转,办公室电话经常不通。
「我只是在向墙上丢屎,他们再不定期弹回一点儿什么」。移民律师这样形容自己的工作。
ICE偶尔派代表与被拘留者见面,并讨论他们的案件。工作人员都声称自己只是遵循程序,无权评估执行措施的逻辑性或公正性。
阿斯加里向代表们讲了一个伊朗笑话,作为回答。
一个人看到两组工人,一组在沿路挖沟,另一组则在后面追赶,将其填满并掩盖。
旁观者很困惑,问工人在做什么。他们说,政府雇用了三名承包商:一个负责挖掘,一个负责安装管道,第三名负责掩盖。
一名工人说,第二个承包商从未露面,“所以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工作。”
「说的就是你们」。阿斯加里对ICE的雇员总结说。
06**.**
绝处逢生2020
转机出现在今年3月。
阿斯加里在被转移到德州的惩教中心时发现,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开始戴上口罩。
此时,他刚结束第六次更换监所,美国到伊朗的航班已经因疫情中断。
面对40人共用一间的惩戒环境,阿斯加里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巨大的感染风险包围。
为了尽快让他离开监狱,律师们也冒着感染风险,在庞大的司法系统中间奔走。
直到4月25号,阿斯加里正式被检测出covid -19呈阳性,监狱里糟糕的医疗环境,让年老体弱的他几乎命悬一线。
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为这个伊朗人发声,他的名字屡次被报道,记者们把笔锋对准各级官僚体制。
他的妻子法特梅也在不断向伊朗外交部求助。
五月底,阿斯加里出现在了美伊交换人员名单上。
六月初,他回到了位于德黑兰以北山区塔勒根的乡间别墅,健康开始恢复。
2020年的疫情,帮助他在绝处逢生。
回到伊朗之后,阿斯加里得到政府高级领导接见,当地媒体蜂拥而至。
他们把这位伊朗教授作为美国霸权的受害者代表,期待他发出痛心疾首的控诉。
阿斯加里再次拒绝了,他陈述了自己不同的想法。
我在每个监狱,都可以拿起电话,与律师和记者交谈,写我的稿子能够不受审核就发表在各家媒体。
我的律师拿政府工资,但他四处为我奔走;法官不畏强势的FBI,公正地判决我这个伊朗人胜诉。
这些人和ICE与FBI一样,都代表着不同侧面的美国。如果忽视他们的存在,一味形而上地控诉,那是对正直良善之人的辜负。
总有一天我还会再去美国,跟我的朋友们一起,站在陪审团面前,彻底拿到胜诉。
因为我自始至终没做错过任何事情。
这是伊朗人阿斯加里在美国的故事。
《纽约客》的评论区里,美国的网友为教授的坚强勇敢,高风亮节而感动;新浪微博上,我们的网友把这个故事作为「美国之暗面」样本。
这都是每个普通人最真挚的感受。
作为法律人,阿斯加里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角度:我们很清楚,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一颗星球只有亮面。
如果有一天,简体中文版的阿斯加里故事被书写出来,那这个行业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决定了主人公命运的走向。
愿我们能一起,做法治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