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话一下：一带一路沿线的吉尔吉斯，为什么那么不稳定？_风闻

大家好，我是在观察者网陪您聊世界的王骁。今天我陪各位聊聊吉尔吉斯这个国家。先上新闻，吉尔吉斯因议会选举引发骚乱。当地时间5日晚，拒绝承认投票结果的示威者在首都比什凯克与警方发生冲突，攻占并点燃总统府兼议会大楼，还释放了被关押的前总统阿坦巴耶夫。吉尔吉斯是中亚五国之一，也是五国中政治最不稳定的国家。频繁发生动乱。吉尔吉斯和我国接壤，是一带一路沿线重要国家，在古代甚至曾经是故土。那么应该如何了解、看待这个邻居。本期骁话一下我们就聊聊吉尔吉斯，不宁静的斯坦。

我们习惯称这个国家为吉尔吉斯斯坦，斯坦是波斯语的“某某之地”，其实官方名称是吉尔吉斯共和国。由于该国最大的民族就是吉尔吉斯族，为了不给大家造成混淆，节目里我们还是继续叫吉尔吉斯斯坦。它的北边是哈萨克斯坦，西边是乌兹别克斯坦，西南是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不接壤，东边是中国。人口650万，和南京户籍人口差不多。别看人不多，成分却相当复杂，拥有80多个民族，其中吉尔吉斯族占七成以上，人民多数信仰逊尼派伊斯兰教，而第二大民族就是乌兹别克。

在新中国，吉尔吉斯人称作柯尔克孜族，约20万人。这个国家和中国历代王朝历史关系紧密。一千多年前属大唐故土，受中央王朝羁縻管理，李白出生地碎叶城就在吉尔吉斯境内。公元12世纪初，辽国灭亡，耶律大石西征成立西辽，俄语里“中国”发音是契丹，就是受这个中亚大辽的影响。蒙古灭西辽后，后续各汗国统治下，吉尔吉斯人改信伊斯兰教。19世纪初浩罕汗国扩张，占领了整个地区，一度是大清藩属，后来清廷衰微，浩罕就成了沙俄的玩具。一战后沙俄崩溃，苏联成立。1924年苏联在“民族划分”政策的指导下，成立卡拉吉尔吉斯自治州，1936年将其升格为吉尔吉斯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由此可见，吉尔吉斯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国家，而且人工的意味非常浓厚，是一个受到政治需要而拼接出来的国家。

列宁称俄罗斯帝国是各民族的大监狱，但苏联新的民族政策也有其弊端，这期节目我们不展开。但有一点，就是现代吉尔吉斯共和国，建立离不开苏联帮助。苏联边疆政策下，存在掺沙子现象。哈萨克斯坦俄罗斯族一度占人口四成。最近这些年我们看到很多例子，就是俄罗斯挑动邻国境内的俄罗斯族造反，并以此为由进行干涉。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接壤，但是境内第二大民族就是乌兹别克，这就是被掺沙子了。

强盛时期的苏联，可以压制地域、民族等内部离心矛盾，但是随着强权衰弱，湖底的鲶鱼开始躁动起来。80年代末，戈尔巴乔夫先搞经济改革，试图在苏联重建“市场”。市场化浪潮中，吉尔吉斯斯坦中的乌兹别克族有经商传统，赚到了第一桶金，但吉尔吉斯族主放牧，就被时代遗弃，不但住宅不够，失业率一度窜到五分之一。乌兹别克人有了钱，就想要更大的政治权利，在第二大城市奥什，当时乌兹别克人占人口四分之一，但是重要官职只占百分之4。一方面乌兹别克新贵追求政治待遇平等，一方面吉尔吉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往莫斯科中央政府还能从中协调，但是苏联末期，人家自顾不暇。两个因素一发力，1990年6月，两族在奥什爆发民族冲突。为了防止邻居乌兹别克斯坦干预，吉尔吉斯斯坦封锁了两国边境，这为两国矛盾埋下了伏笔。

1990年8月，奥什事件平息，但是吉共第一书记马萨利耶夫威望大损，无法继续领导吉共。各方势力相互博弈后，推举了阿卡耶夫上台当第一任总统，这个人属于学者型人设，政治素人，一直在教书，1989年还是吉尔吉斯科学院院长，从没有干过行政口。吉共推这么个人很好理解，各派别势力僵持，推个看似无害的中立派上台，万万没想到，阿卡耶夫是想当可汗。

1991年苏联819政变，吉尔吉斯斯坦也成立了紧急状态委员会，尝试罢免总统阿卡耶夫，但就和莫斯科那群人一样，计划失败，阿卡耶夫索性退出苏共，解散政府。8月31日，吉尔吉斯最高苏维埃投票脱离苏联，1993年最终改名吉尔吉斯共和国。

1994年，为了解决苏联解体后的社会崩溃，阿卡耶夫试图学习“中亚成功经验”，仿照土库曼斯坦的尼亚佐夫、乌兹别克斯坦的卡里莫夫、哈萨克斯坦的纳扎耶夫等斯坦领导人，推行威权统治。但其他斯坦领导人，独立前就是第一书记，独立后就是改个职务名，而塔吉克斯坦的拉赫蒙权威来自打赢内战。我们前面说了，阿卡耶夫是政治势力共同推举出来的“裱糊匠”，“正统性”天生不足。而他上台以来，一系列政策非常不得人心，经济上搞休克疗法，结果真休克了。GDP1990年27亿美金，1999年13亿美金不到，缩水一半。经济转型过于激进，少数人侵吞国有资产暴富，多数人维持贫穷。吉尔吉斯历史上缺乏现代化土壤，农牧业是经济支柱，工业发展拉胯，很大程度靠黄金出口，近些年经济有所增长，达到了81亿美金。出口产品一半是黄金，主要销往英国，最大进口国却是中国，占总额一半。这种经济结构，沃勒斯坦世界体系理论中，属于典型的边缘国家，产品基本是原材料，利润被中心或半边缘国家抽走，经济发展所需的资本积累困难。国民经济体系和国内统一市场建立不起来，结果就是民间消费品短缺，通胀过高。什么是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我在《美国背面研究》第7讲说过，在B站搜索观察者网、王骁、美国就会出现课程入口，欢迎观看。

除此之外，阿卡耶夫想要标榜自己是中亚的民主典范，所以开放西方非政府组织进入该国运作，什么叫做非政府组织？就是NGO，他们战斗力有多大，我们以前也讲过。但是一方面说自己是民主典范，一方面又操控选举，结果两次选举之后，民众不服气了。这种拼接出来的国家，浑身是把柄，你又把NGO放进来了，不作死就不会死。2005年第三次大选中，全国爆发“郁金香革命”，颜色革命，又是熟悉的味道。阿卡耶夫逃到俄罗斯，在莫斯科国立大学重操旧业，继续教数学。

苏联时期的政客巴基耶夫，接着成为新一任总统，他一没有反腐，二没有限制总统权力，对内改革导致电费翻倍，供暖和热水费增长5倍，对外得罪了俄罗斯，因为他承诺关闭境内美军基地，然后又没关掉。结果政局不稳，大家又上街了，于是巴基耶夫索性逃到了白俄罗斯，得到了卢卡申科的庇护。

吉尔吉斯两次革命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国内政党，吉尔吉斯社会民主党，SDPK。现在是国内执政联盟领袖党，社会民主党牵头，拉着其他几个参与了2010年革命的党共同执政。

2010年后，社会民主党出身的奥通巴耶娃以代理总统执政，修宪把半总统制改为内阁制国家。政治制度转型需要时间，吉尔吉斯政局转型不彻底，总统制政治残留仍在。国家集成了议会制和总统制两者的缺陷。总统靠行政权独裁，议会把持最高权力分赃。豪强瓜分国家财产，进而形成分赃政治。现在吉尔吉斯政坛腐败问题严重。清廉指数排名126，中亚地区倒数。

阿坦巴耶夫接任奥通巴耶娃总统职位后。也没有真正打击腐败，只是重新分配战利品。他2017年和平下台，换上同党，现任总统热恩别科夫。但是蛋糕没做大，新人只好拿老人开刀，阿坦巴耶夫交权后不过两年就被清算。2019年8月，热恩别科夫以“涉嫌腐败、非法夺权、非法改造土地”罪名，派兵逮捕阿坦巴耶夫，大批前总统支持者前来保卫，激战中一名士兵死亡。阿坦巴耶夫还算识相，知道自己斗不过政府，第二天主动投降。热恩别科夫是阿坦巴耶夫钦定接班人，还同属一党，为什么闹到新人抓旧人的地步？这就要说到吉尔吉斯现阶段两大矛盾——部族政治和民族冲突。

吉尔吉斯斯坦的地理特点就是以天山为界地分南北，这一地区在古代，南方是农业区，北方是牧业区。苏联时期按照计划经济规划，吉尔吉斯主要发展畜牧业和有色金属开采，定位是工业原材料供应基地。北方变成工业区，南方还是农业区，这一点导致了南北对立。除此之外，由于在苏联带来现代化之前，长期是农业文明，又没有统一政权，农牧民为了个人安全，必须依靠家族、部族，这就形成了部族政治的传统。

经济上部族共有财产，所以在很多吉尔吉斯人眼中，家里有人做官，全族鸡犬升天。吉尔吉斯反对党不论嘴上喊着什么主义，其实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跟割取政府权力，维护自身部族利益。苏联创造了吉尔吉斯共和国，但这个国家建构不过70年，不足以根除部族认同，苏维埃时期，各部族还要争夺党政机关领导职位。吉尔吉斯独立后，部族主义缺乏更高级政治力量压制，卷土重来，套了层政党壳“模拟”现代政治，部族间以议会为舞台互相竞争。比如阿卡耶夫是北方利益代表，巴基耶夫被认为是南方利益代表。

2018年，热恩别科夫和阿坦巴耶夫的矛盾，其实就是地方部族间竞争缩影。两人虽是同党，但出身部族不同，阿坦巴耶夫出身最北部楚河州，现总统热恩别科夫出身最南部卡拉库勒贾地区。分别代表南北两大部族集团利益。两个集团利益相冲突，挤在一个政党里，这本身就是对“政党政治”的讽刺。

这就要说到“社会民主党”的建党历程了，它实质上是旧官僚俱乐部。苏联解体后，留下了一批中低层官僚。现总统热恩别科夫，当时是农业研究所畜牧业专家，属于技术官僚，之后被一路提拔，历任部长 、州长，最后爬到总统位置。

旧官僚们利用了民主政治，形式上采纳了多党制和议会民主，组建了几个政党，其实在苏东后社国家是常见现象，举个例子，罗马尼亚共产党把齐奥塞斯库推出去背锅，改名为罗马尼亚社会民主党，现在还是最大党，和吉尔吉斯斯塔如出一辙。

但吉尔吉斯社民党的实操，既不社会，也不民主。这种旧官僚政党既没有政治理想，也缺乏理论指导。政党各个精英出身于不同部族，党派权力牵扯到各地利益分配。这就让所谓“政党”逐渐变成部族博弈工具。旧官僚们利用自己在地方积累的威望，动员基本盘搞广场政治。巴基耶夫下台后能在南方另立中央、阿坦巴耶夫也能动员自己支持者对抗国家派来的警察，都是因为背后有可以依靠的部族。

吉尔吉斯所谓的“革命”，看似颠覆了政权，实际上只换了个庄家。2020年10月4日的选举，看似选了个新的面孔，实际上“新瓶装旧酒，红纸包烂肉”，这才引起了大众不满，导致大规模抗议。

部族政治只是吉尔吉斯政治危机的一面，另一面则是老问题，七成吉尔吉斯人和三成少数民族的矛盾。和部族政治相互影响。

吉尔吉斯地处欧亚大陆中心，自古各民族交汇。现在中亚国家边境，却继承自苏联时期的划分。这种划分简单粗暴，只考虑到经济协调，却没有考虑山河形胜和民族传统，哈萨克和乌兹别克边界还是直线，和非洲一样。苏联前期，边界只是个样子，末期经济改革，各地区贫富差距加大，结果就如同前文提到的“奥什冲突”。2010年这地方再次爆发种族骚乱，伤亡2000多人，40万难民流离失所。吉尔吉斯至今和乌兹别克斯坦都有五分之一边界没有明确划分，主要就是奥什州。今年吉尔吉斯骚乱，也可以说是2010年政权更迭“伴生物”。前总统巴基耶夫下台后，部族不甘心放弃权利，巴基耶夫儿子们策动南部地区支持者，打算另立中央。南部乌兹别克人却坚定反对巴基耶夫，拥护新政府。等于是站到了南部吉尔吉斯人对立面。4月初巴基耶夫下台，5月13日南方巴基耶夫支持者占领了贾拉拉巴德州政府大楼。前后之间联系非常紧密。

本次冲突，也充分暴露了吉尔吉斯民主制度名不副实。俄罗斯哲学家亚历山大·季诺维也夫就直接批判这种“民主模拟”是“殖民地民主”。亨廷顿认为，政治体的稳定取决于两点，政治参与水平和政治制度化程度。一方面吉尔吉斯公民的政治参与水平，并没有因选举提高。另一方面，制度建设全是表面文章，教育水平不跟进，基础设施不建设，经济不发展，改变不了核心的部族政治，吉尔吉斯自然不会稳定，吉尔吉斯总统也变成和韩国总统一样的高危职业。

吉尔吉斯作为一个年轻的人造国家，缺乏民主共识，硬要在原本分裂的社会上，“嫁接”一套“民主制度”，那分裂的部族和民族，必然会出现一套“模拟”西式政党制度，吉尔吉斯人的民族性更加剧了这种“政治散漫”。结果就是极权国家转向民主国家后不集权，结果一次次诞生威权主义领导人。这类国家要维持国家机器运转，要么重建全民共识，一心一意谋发展，要么在历史和人民的推动下，出现“天降猛男”，推着社会走。现在吉尔吉斯两个要素都前欠缺，各利益集团又长期僵持，社会只会进一步割裂。从我国的角度出发，对于这类国家，可以搞大国外交，友好外交，但是如果要推动一带一路倡议，那么单单和中央政府搞好关系意义不大，有效期基本上就是5年，关键在于要研究，并且找到这个国家的各个势力，他们的派系领袖，他们的主动意识还有利益诉求，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才能深入社会，在当地推动建设。好了，又讲了一个国家，希望可以帮助你更加了解一点这个世界。最后，如果您觉得这期视频不错，也请您点赞评论转发一下，支持原创内容。祝大家变得更强，我们周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