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家里三代人的就业经历【中】：表姐是70后，她的就业观念较单纯——爱好_风闻

昨天跟观友们聊了点家事，说了说我父亲那辈人的就业观念。今天看来，要求真低啊。然而即便如此，我父亲还算是当年运气好的人，能当工人，不错了。苦是吃过好些，但也没有苦到生嚼黄连的地步。总之他们那代人已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了。今天给大家聊聊当下的社会主力70后的就业往事，说说我表姐。昨天说的是我爸，没敢调侃，而且他们那辈人吃苦受罪的，也没什么好玩笑的。今天说我姐，那就不必客气，我算是提前过年了。给大家抖抖她的黑料吧，我根本没在怕的，反正她也不看观网。

我表姐是70后，她的就业观念较单纯——爱好。

       我表姐是首款70后，70年生人。我姨，姨父都算是读书人，对三个子女也是从小往读书成才这条道上赶。她弟她妹读书都有成，唯独我表姐，从小就不爱读书，不是不聪明，而是不上心。读书不行，但她有偏才。她爱干嘛呢？爱打扮，爱美发。从小就爱，天然地那么爱。总结起来就是“天生臭美”。

       据说她刚会走路，去百货大楼，玩具什么的都不爱看。但路过卖衣服、卖布料、卖女士用品（那会也没什么女士用品，无非就是发夹、头油、雪花膏）柜台就不肯走，看得如痴如醉。当年的柜台是木头的，商品都在货架上，小孩要抱起来才看得到。我姨手都抱酸了，想把她放下，她就大哭。抱起来看得到货架的瞬间就云收雨住，继续痴迷傻笑。再放下，哭；又抱起，笑。最后我姨烦得要命，强行抱走，一路大哭，回家继续哭了半宿，从此再也不敢带她去百货大楼。

       她的臭美真是天然，发自本能。五六岁，看到戏曲电影里小姐丫鬟戴耳环，回家自己剪糖纸往耳朵上贴，贴好后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得意非常。我姨父逗她，说要是她能忍疼扎耳洞，就给她买耳环。

       她立即坚定无比地点头应允，并要求她爸立即动手。她爸吓唬她，说扎耳洞要拿大针烧红了扎耳垂，疼得要命。她低头想想，进屋把她妈的针线笸箩给搬出来，自己挑了根缝被子用的最大的针递给她爸。这回轮到我姨夫傻眼了，难道还真扎么？眼珠一转，又出一招，跟她说针扎太疼，小孩子不一定受得住，先拿别的东西试试，要忍得住再拿针扎。他是想着拿根细毛衣针使劲扎一下，小孩子一疼就不干了，那就丢开完事儿。

       我姨父把毛衣针扎她耳垂上，一用力，她也疼，眼泪都下来了，但就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我姨夫骑虎难下，只好再用点力，针头都陷进肉里去了，虽然没到扎破出血的地步，但应该也很疼。她牙咬得格格响，眼泪噗哒噗哒往下掉，还是不吭声。我姨父没敢再扎，丢了毛衣针看着她。我表姐缓了好一会疼，带着哭腔说“爸，不疼，烧针吧。”

       这回我姨父麻爪了。这可咋整？既不能说话不算，也不能让孩子白挨扎啊。最后跟我姨一商量，没法子，只好请同楼一位会穿耳洞的老太太给她手术。

      老太太洗洗手，拿两颗绿豆压在孩子两边耳垂上，然后连耳垂带豆一起捏住，用手指搓揉，逐渐加力。那肯定疼啊，我表姐龇牙咧嘴，但还是一声不吭。搓揉了一会，耳垂就麻木了，而且下针的地方也暂时被搓薄了。老太太问“还疼不？”“麻了。”

       麻了就下手，烧好的针抄在手中，轻轻一下就穿过去了。旁边有个小酒盅，里边拿白酒泡了两小段灯芯草梗，捻一根从扎的洞里穿进去，就算一边完事。另一边照此办理。整个过程中，我表姐别说哭，这回连眼泪都忍回去了。扎好耳洞，回家照镜子，这会疼劲儿上来了，一边嘶嘶吸凉气，一边臭美不止。她爸妈坐一边看着，彼此愁眉相对无语。

       她的耳洞有意思，小时候就扎好了，但因为上学一直没戴过耳环，就是插两小节灯芯草梗，让窟窿不长合拢就行。俩耳洞十几年都没用上，直到她职高毕业才头回戴耳环，可那会都有无痛穿耳洞了。白受罪还十几年臭美不成，血亏！

       再大点，她不爱看百货商店了，爱看美发店。路过美发店就挪不动腿，看着里边理发刮脸烫头啥的，连眼都不眨，给糖都不吃。老是看没意思，实践出真知，知行合一方显豪杰本色。于是她十一岁就给敢她弟剪头发。

       她本不稀罕剪他弟的头发，嫌短，不过瘾。原计划黑手是伸向她妹的，可她妹毕竟女孩，天然知道形象的重要性，抵死不从，防范严密，怎么收买腐蚀都不行，死活不给她荼毒的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拿她弟练手。她弟好收买，一根冰棍的事儿。

       结果自然不会美好，她弟那脑袋给剪得跟梯田似的，被她爸妈一顿臭骂，还挨了几下子男女混合双打。

       我表姐打小就是事业心重的人，骂可挨，打可受，钟爱的事业绝不能中断。于是她有空就跑去理发店门口看怎么剪男发，她弟理发时她一定跟着去看。一年之后又咬咬牙偷着拿他弟脑袋动手。他弟毕竟也大了一岁，会算账了，这回三根冰棍儿才行。

       本来她也想对我的脑袋下手，我也乐意着呢。为了跟他弟竞争，我很有诚意地拿出了价格优势，只要两根冰棍。然而她盯着我的脑袋看半天，摇摇头拒绝了本次要约。原因无他，我留个小平头，除了给我剃秃瓢，没有下剪子的余地，发挥空间太小。再想想要是给我剃坏了，她爸妈更饶不了她，于是本次交易无奈告吹。

       这一次给他弟剪头，成品居然有点样子，起码都剪齐、剪顺溜了。然而还是被骂，不是因为剪得不好，而是她爸妈不愿意让她往这方面发展。

       我表姐从小学开始成绩就惨不忍睹，给她爸妈气得隔三差五喷老血。后来她爸妈也明白大女儿志不在读书，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好在小的两个成绩颇可观，于是小学以后也就不跟大女儿瞎操心了。（不得不说，当年的父母真省心啊）

       她随便进了一所初中，浑浑噩噩过了两年。这两年学习成绩依然低迷，但整治头发的手艺却越发见长。她们班女同学剪个刘海，要编个时兴的辫子，扎个流行的发式，她都手到擒来，包干包好，赢得同学一片赞誉。她班主任每学期写评语，关于她的学习部分简直蹙额皱眉，没一句好话。但到最后，一定有这一句“乐于助人，受到同学们一致喜爱”。

       初三了，她面临着一个难题。初中毕业干什么去？她的志向很明确，学美发，当理发师。这方面她没有迷惘。选择本身不难，难的是选择的资格。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个行业要么自己去社会上拜师学艺，要么只有去职高学。她明白拜师学艺啥的，爹妈肯定不让，她也没想这么干。那就只剩下职高这条路，而职高并没有那么好考。（经过当年的老哥们，都知道这事儿吧。以前的职高、中专可不像今天，职高要成绩比较好才能去；中专要成绩很好才能去。直到90年代初，我初中毕业时，中专都是不容易考的。）

       怎么办？她从来没有在乎过的学习成绩，这会像一座大闸一样拦住了她的发展道路。于是她平生第一次在学习方面开始用功，回家跟父母说要请人补课辅导。她爸妈都傻了，完全不知道大姑娘中了什么邪祟。

       总之，这是她人生中惟一一次在学业上用了功。之前就说过她本来就不是笨，努力了一年，功夫不负有心人吧，她中考成绩虽然不怎么出色，但也够着了职高的线，再加上她爸妈好一通折腾，她被一所轻工业厅还是哪个厅办的职高录取了，如愿上了美发专业。进入职高，她算是得偿所愿，学习使她快乐。

       唯一的问题是，她嫌职高教的东西太少，完全不够用，特别是练手的机会太少。

       唯一的好处是，再剪她弟的头，既不用冰棍，也不担心挨骂，她爸妈还威逼着小子好好配合。连她爸，她妈，她家左右邻居的头发都包办了。

       唯一让人火大的是，她妹依然不让她觊觎神圣的少女长发，颇让我表姐怅然若失。

       读完职高，我表姐到国营理发店工作了两年。80年代末，90年代初还有国营理发店，职高毕业还要分配进去，不去还不行。两年后，表姐自觉基本功可以了，但潮流技术很不够看，于是辞职直奔广州学习更高级的技术。

       90年代初或者说整个90年代的广州是学美容美发的圣地。这次她到广州专门研究女士发型和化妆技术。按她的说法，男士发型就那么回事，平头和分头是基础，这两样基础打牢，其他的一通百通（当年还没有脏辫这一说，要有的话我倒想问问她怎么个一通百通法？可是转念一想，编小辫这是女士发型的基本功，似乎还是难不倒她）。其实我觉得她不在男士发型上心，很可能是当年的男士没有那么讲究，不就理发刮脸，最多吹吹风，上点发胶摩丝啥的，从老爷们头上挣不着多少钱。论形象方面，还得说是女士的钱好挣，这是千古不移的局部真理。就这么着，连打工带学手艺又是两年。

       觉得女士发型也没问题了，随后她就去上海，专攻化妆和美容。学了一年，之后就和朋友合伙在浦东开了个小店，专门为白领女士做发型设计和妆容，还有面部护理啥的，一干又是三年。

       其间认识了我表姐夫，俩人欢喜冤家，一天到晚鸡吵鹅斗，但毕竟有情人，最终还是成了眷属。直到现在，俩人都进五十的人了，还是那样斗嘴不休，他们儿子看着都烦。然而俩人却从来没有吵翻过脸，嘶……这难道是秀恩爱中的最高境界——撒狗粮于无形？

       表姐在外连学带练六年，觉得技术上已经确实没问题，功夫已经大成，足够成熟老到了，就回我们市开始创业。两口子把六年攒的钱全都砸进去，还借了一部分，也算为事业破釜沉舟。

       她这几年在外闯荡的情况，我了解的反而不像她小时候那么多，毕竟都是大人了，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的，不足与外人道。所以此处只好从略。但也可想而知，必然不会轻松，必须辛苦就是了。

       又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表姐已经在我们市开了工作室、设计中心，在各地市还有几家连锁妆容中心。除了重要客户，日常干活也用不着她动手。隔三差五去视察下门店，指导下业务就行。虽然事业不算大，店面规模要我看也就小鼻子小眼儿的。但不管怎么说，她终究凭着爱好在这个行业中坚持了下来，如今执着有了回响，也算事业有小成的人儿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此之谓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子确实曰得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