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一己之力包围9个自贸区_风闻

　　首发于微信号 酷玩实验室

　　微信ID：coollabs

　　一则新闻让江西坐不住了。

　　9月21日，国务院印发通知，新增北京、湖南、安徽3个自贸区，浙江自贸区扩容，全国自贸区数量增至21个。

　　至此，江西的“邻居”全都成立了自贸区，只有江西被孤零零留在中间，人称“环江西自贸区”。

　　“环江西”的梗由来已久。

　　5G示范城市部署的时候，有了“环江西5G带”。

　　高铁网络规划的时候，有了“环江西高铁带”。

　　全国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分布，有了“环江西教育带”。

　　全国GDP排名Top级城市，有了“环江西经济带”。

　　……

　　江西的省界，难道是孙猴子画的圈吗？

　　今天来看，江西已经通了高铁，也有5G示范城市，但人们提起江西，依然只有模糊的印象。

　　论吃的，江西好像不出名。

　　提到吃辣，人们想到的可能是川菜、湘菜，但江西人嗜辣如命，连蒸蛋和白粥都要铺一层朝天椒，笑着点餐，哭着买单，就是赣菜的都市神话。

抚州的辣椒饼，光是看着就想唱一首《菊花残》

　　提到煲汤，人们想到的可能是广东靓汤，但江西瓦罐汤，是和沙县小吃、兰州拉面、云南过桥米线一样称霸街头的存在。

　　提到嗦粉，人们想到的可能是新疆炒米粉、柳州螺蛳粉，但江西人却是“一天不嗦粉,走路都不稳”——江西的粉之所以不够出名，可能是因为还没出江西，就被吃完了。

　　如果我不说，你猜三杯鸡是哪里的菜？

　　论玩的，江西倒是有好多。

　　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庐山，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有“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婺源小镇，还有“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的革命圣地井冈山……

　　他们随便哪一个，都比江西本身更出名。婺源的宣传口号是“中国最美的乡村”，景德镇是“世界瓷都”，滕王阁属于文人，井冈山属于红军。

　　婺源  图/网络

　　哪个都属于江西，哪个都不属于江西。

　　江西的知名度，实在是太低了，甚至连江西老表自己都会调侃——

　　只有在提到哪个省最没有存在感的时候，江西才最有存在感。

　　1

　　要明白江西有多惨，就得明白江西为什么惨。

　　有的人讨论地域发展，总喜欢归根于文化因素、性格因素。谈论到江西时，他们会说，江西人性格狭隘、封建保守势力强大。

　　某地经济不行=某地人都有劣根性，这种谬论大家不觉得很熟悉吗？当年公知不就是这样痛骂中国人的吗？——中国人自私爱占小便宜，没有规则意识，所以中国生产的都是山寨劣质产品，中国货永远不如日本德国货。

　　**经济是由经济规律决定的，不是什么劣根性。**现在同样一批中国人，生产出了载人火箭、高铁、华为和微信，你还能看见有人抨击中国人“劣根性”吗？

　　“劣根性”一说解释不了，为什么江西曾经诞生了非常灿烂的文化。

　　鼎盛时期的江西书院林立，数量位列全国之首，其中就有“天下书院之首”的白鹿洞书院。两宋137位宰相，江西籍的就多达50人，可谓是“满朝文武半江西”。唐宋八大家中，欧阳修、王安石、曾巩都是江西人，理学宗师朱熹、南宋文学家杨万里、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也都出自江西。

　　就连王安石“伤”的方仲永也是江西人。

　　江西为什么曾经发达？

　　秘密，都写在了地图里。

　　我们国家有两条南北向的经济大动脉，一条叫京广（州）线，一条叫京九（龙）线。大动脉都是从北京出发，汇入珠江三角洲，区别在于途径的省份不一样。

　　京广线入广东，走的是湖南；京九线入广东，走的是江西。这两条入粤的道路，是几百年历史的古道。

　　湖南，江西，广东，这个铁三角就是两百年前的粤港澳大湾区。广东吃肉，湖南江西喝汤；广东衰落，湖南江西就没好果子吃。

　　江西的历史地位顶峰，就是在广州“一口通商”的贸易垄断年代。

江西的四条主要漕运通道 图/地球知识局

　　当时清朝实行海禁，所有外商想和中国做生意，必须到广州十三行。“一口通商”繁荣了近80年，据清宫档案记载，1754年，洋船到岗27艘，税银仅52万两，到鸦片战争前，洋船已多达年200艘，税银突破180万两。

　　当时出口的“外贸三大件”，包括景德镇的瓷器、长江三角洲的丝绸以及闽浙的茶叶。除了景德镇瓷器，江西本省的木材、纸张、药材、夏布等商品也开始南调北运，社会上一度有“无江（西）不成市”的说法。

　　江西也是当时重要的粮食生产地，连一向富饶的江苏，都要从江西调运粮食，“三日不见赣粮船，市上就要闹粮荒”。

　　巅峰时期，江右商帮和晋商、徽商鼎足而立，足迹遍布中原大地。

　　江西的命运转折点是鸦片战争。

　　“一口通商”变为“五口通商”后，上海取代广州成为中国最重要的贸易口岸，江西吃贸易红利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南北货运不再取道江西后，赣江及大庾岭商道衰落。赣州的年平均关税收入，就从102701银两跌至22295银两，到1906年，“湖丝皆由沪关代收，茶叶则分厘无收”——赣州税关已经无力向中央上交税款，甚至得伸手要钱，安置失业的工农。

　　贸易的打击，是江西衰落的直接原因。

　　但是这里头，有两个湖南人不得不提。他们对江西命运的改变，可能比任何一个江西人都要大。

　　2

　　第一个湖南人，是清朝历史上地位最高的文臣。在有些人眼里，他是圣人再世，但是对于江西人来说，他就是辣手人屠。

　　他叫曾国藩。

　　1857年，率军抵御太平军的曾国藩曾给弟弟写过一封家书《致沅弟·愧对江西绅士》，其中写道：

　　“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

　　1853年至1864年间，江西成为太平天国和清政府湘军的主战场之一。曾国藩这封信，看起来是在三省吾身，实际上就是一朵盛世白莲，把罪行说得轻描淡写。

　　“吾在江西，各绅士为我劝捐八九十万，未能为江西除贼安民。”

　　**“劝捐”的劝，可不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说教，而是刀架在地主老财脖子上，问你要吃馄饨还是吃板刀面；“除贼安民”**里扰民的贼，也不都是太平天国的敌军，更有曾国藩自己的湘军。

　　当时，为抵抗太平军，曾国藩实行“厚饷养兵”战略，湘军正勇月饷4.2两，临阵杀死一名太平军士兵，赏银10两，活捉一名太平军士兵，赏银20两，如果阵亡，抚恤金60两。每一项都比绿营的待遇高出一倍左右。

　　有钱自然有人卖命，但战争后期湘军增至数十万，朝廷不给拨款，军饷拖欠，出现了官兵“持刀索饷”的情况。

　　曾国藩是纵容手下“屠城”的，攻破安庆时**，“城中凡可取之物，扫地而尽，不可取皆毁之……至剖棺以求财物”**。

　　等等，曾国藩可是谥号“文正”的一代贤臣啊？他带着官军收复失地，怎么能大开杀戒呢？

　　但曾国藩就是这么做了。

　　他召集起的队伍本来就不是人民子弟兵，而是强盗流氓。如果不让士兵掠夺财物、强奸妇女，怎么能稳住这帮亡命徒呢？

　　最终，太平天国灭亡，江西也沦为一片焦土。

　　据曾国藩奏报，湘军共筹集军饷（含铜钱、米的折价）2988万两，而江西实际摊派，总计超过1.3亿两，占全国前列。

　　1.3亿两是什么概念？即使在康乾盛世，国库一年的收入，也就3000万两。

　　战争的劫掠，加上沉重的摊派费用，使江西元气大伤，人口凋敝。

　　根据历史学家曹树基的测算，一场太平天国战争，让江西人口从2400多万，锐减至1200多万。十余年间，人口损失了一半。

　　以往富庶的江西十室九空，土地荒芜，不闻鸡犬之声。

　　江西在战争中舔舐伤口的时候，中华大地上的很多地方，正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之下，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

　　轮船、铁路、电报、邮政、采矿、纺织等民用工业如火如荼，上海的江南制造总局、福州船政局、天津机械制造厂、北京的京师同文馆，共同开启了中国近代化的第一幕。

　　一步失意，步步失意。

　　经历了战争铁蹄和命运的轮转江西，直到1898年，才有了自己的子弹厂和萍乡煤矿两家企业。

萍乡煤矿

　　第一条铁路株萍铁路，更是直到1905年才建成。

　　江西，渐渐沦为寂寂无名之辈。

　　3

　　另一个湖南人的出现，再一次改变了江西的历史。

　　1927年4月12日凌晨，停泊在上海的军舰上空突然升起信号，全副武装的青红帮、特务数百人，先后在闸北、吴淞、虹口等多个区袭击工人纠察队，疯狂地搜捕和屠杀革命人士，白色恐怖笼罩着中华大地。

　　一年之间，31万共产党员及革命者被屠杀。

　　为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屠杀政策，9月9日，在毛泽东、卢德铭的率领下，湘赣边界发生秋收起义，如一阵惊雷，席卷了湘东赣西的广阔原野。

　　这场起义虽然以失败告终，却开创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新道路。

　　江西从此成为“先锋队”，点燃了中国革命的火种。

　　1928年4月28日，各起义部队在江西井冈山会师，巩固扩大了全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

　　1934年10月10日，红军从江西瑞金出发，踏上了两万五千里长征路。

　　红军刚走，蒋介石就来了。

　　全面占领苏区后，国民党开始在江西搞起“新江西模式”——抓壮丁，创办铲共义勇队。

　　“凡年满18岁、不足45岁之壮丁”，一律编入壮丁队。壮丁起居、外出，受到全面监视，“每天早晨出操，人人必到……并绝对禁止壮丁离家远出”。

　　青壮年被要求在夜校识500个字，熟记并背诵《剿匪手本》，江西各地的墙上都刷着“攘外安内”、“剿匪救民”等标语。

　　如果还是改变不了人们的思想，那就消灭有思想的人。

　　为彻底“消灭”红军，蒋介石军队和蓝衣社在红区江西施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

　　他们纠集卷土重来的土豪劣绅、流氓恶棍组成“还乡团”、“铲共团”、“暗杀团”在苏区进行报复，大喊“大乱三天，大杀三年”，要“屋换石头，人换种”，“斩草除根，诛家灭种”。

​知乎用户@理水整理的蒋介石给熊式辉的手令

　　“对匪巢只有焚烧，才能解决，请派飞机设法暂停轰炸，而专用火油在欲烧之区域内……每区约焚二三日，使匪恐慌，不能立足。”  

　　据不完全统计，在“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之下，江西省吉安地区1933-1936年间人口从380万下降到190万，赣州地区被杀了300多万，瑞金、兴国两县80%人民被杀。

　　《北华捷报》的一名记者曾说过，国民党的数字是在三年中消灭了100多万江西“赤色”分子。

　　屠刀之下，尸骨遍野。

　　**江西是中国第一大将军省， 诞生了325位开国将军，占总数的五分之一。**统计，1927年-1935年，共有50万江西人参加红军，只有38万人口的兴国县，仅1933年就有8万人参加了红军。

　　江西父老送走了他们的人民子弟兵，鼓励他们去解放全中国。但是等待着江西自己的，是惨无人道的杀戮。

　　用我很喜欢的一位UP主的解说词来说：

　　10月17日，江西于都，8万6千红军将士跨过于都河，踏上浩浩征程。此去二万五千里，十六七八岁的少年，再度归来已是1949。

　　——沙盘上的战争，《长征开始前的博弈之局》

　　归来时，少年十不存一。他们的家人乡亲，早已长眠地下，房屋田舍荒废多年。

　　青山绿水依旧，江西还是那个江西。

　　江西也不再是那个江西。

　　尾声

　　也许你想问，江西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却那么少？

　　其实从1949年到2019年，江西GDP从9.09亿元增至24757.5亿元，增速并不慢。

　　江西已经追赶了很久，但是毕竟底子太薄了。两次大屠杀，耗尽了江西的家底；南北通衢的地理优势丧失，又让它造血能力大伤。

　　江西什么时候能发展起来？我不好说。

　　但是我相信，共和国不会忘记江西付出的一切。

　　中国比起欧洲有一个巨大的优势：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不是三十多个诸侯国，天然拥有同气连枝的优势，不会让每个小国打自己的小九九。

　　2008年汶川地震，牵动全国，解放军、志愿者、医疗救护队齐齐出动，各地组织捐款捐物，汶川累计收到国内外各界捐赠款物594亿元。

　　今年武汉疫情，同样举国同心，逆行的医疗队，前线的志愿者，以及屏幕前千千万万个普通人，都是这场抗疫战的英雄。

　　其他省也救过江西一命。

　　1998年发生的特大洪水，解放军、武警部队、民兵预备役等930多万人参与抗洪抢险。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谁也不能落下。

　　经济发展上，各个省份也是有先有后的。但是暂时落后不意味着永远落后，只要等到自己的翻盘点，野百合也有春天。

　　举个例子，贵州、云南也是红军当年走过的欠发达省份，也长期没有国家资源倾斜，但是西部大开发之后云贵抓住机会，GDP增速一度领跑全国。

　　江西人看“5G带”“高铁带”“自贸区带”揪心，我很能理解：谁不想看家乡早点起飞呢？

　　只能说，时机还未到。

　　江西还在等待它的发展期。

　　被发达省份“包围”，这是江西的无奈，也是江西的机遇。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江西位于南方的“地理上”的中心位置，与长三角、珠三角、厦漳泉三大经济区近在咫尺。

　　当这三个经济区逐渐扩大体量时，地理位置靠近、人力物流成本低廉的江西，就是承接这三大中心产业转移的最佳选择。

　　江西，要想抓住这次机会，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交通“封闭”的问题。

　　2010年，昌九城际开通。

　　2014年，沪昆高铁南昌至长沙段通车运营，依次穿过上饶、鹰潭、抚州、南昌、新余、宜春、萍乡等江西7个地级市。

　　2017年，京九高铁改线，途经江西省九江、南昌、吉安、赣州。

　　如此一来，江西可东达上海，北上北京，南下广深，形成了省内4小时和省际8小时经济圈。

　　在机会到来之前，先做好准备。

　　最后，我想聊几句往事。

　　1987年，在广东阳江海域发现一艘失事沉没的木船——南海一号，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海上沉船中年代最早、船体最大、保存最完整的远洋贸易商船。

　　打捞和挖掘这艘沉船的“秘密”，陆陆续续花了30多年，出水文物总数超过18万件，堪称中国水下考古之最，其中尤以景德镇的青白瓷数量最多，品类最繁。

　　800年前的海上丝绸之路，是江西与世界的第一次共振。

　　此后的几百年间，江西历经繁荣与衰落，见惯了风浪的江西，在巅峰时不骄傲，低谷时也不放弃，永远深藏底蕴，永远内敛含蓄。

　　这样的精神气，既孕育出江西大山大河的深远，也培养了江西老表“守弱守拙”的天性。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尝到江西那一口呛人的辣椒。

　　开放大势浩浩荡荡，也许下一个百年，就是江西的天下。

　　参考资料：

　　《什么是江西》，发布于“中科院地质地球所”

　　《太平天国战争后地方社会重建困境与近代江西经济衰落》，发布于“江西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

　　《江西对中国意味着什么？》，发布于“地球知识局”

　　《江西是怎么被湖南超越的？》，发布于“中国国家历史”

　　《江西，一个曾商帮满天下的省份》，发布于“经济观察报”

　　刘凝凡，《曾国藩湘军筹饷问题研究》

　　《蒋介石在红军根据地究竟屠杀了多少人？》，发布于“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