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續詩談_风闻

日前看人家文章論詩，有感而發也寫了一篇個人見解作回應。結果一發不可收拾，欲罷不能，因為這話題太豐富，而這方面的論述也實在太少。跟詩有關的話題非常多，蝦餃按思緒想到哪裏寫哪裏，每一話題可能是單一組塊，相互之間或者沒有聯繫。在討論的時候，蝦餃也趁此機會發表一些舊作來說明。這些舊作，從來沒有在神州大地發表過。

詩與史

上文談到，詩的一個主要功能是記事。一個作者要寫詩，因為要記下一些TA對某事、某人、某物的看法，這些看法可以是描述，可以是批評，可以是感概，包羅萬象。因為這特殊功能，它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幫我們去了解過去，通過詩去了解歷史。沒有《奧德賽》我們不知道古希臘是什麼回事，通過《詩經》我們對幾千年前的中原大地有認知。

詩的最大功能是記事，蝦餃也選了一首寫於六年前的詩，記下當年一些荒誕事。

《冰桶》

潮流一桶冰

紛紛扮有型

虛榮加愚昧

何時方淋醒？

研究歷史需要很多史料，但歷史發展到今天，我們知道很多流傳下來的史料基於種種原因都被竄改過，要還原歷史真貌，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工具，因為史料可以竄改但詩不能改。後世研究可以對比史料與同時代的詩，就可以更好地認識當時的社會面貌。提出這說法的人是國學大師陳寅恪，他通過研究唐詩的角度來重新看唐史。唐詩數量非常多，研究這些作品對照當時官方的史料，就會發現有偏差，究竟我們信史料還是信詩？他的說法是詩更可信。詩發展到唐代已經有比較嚴謹的格式，從詩的體裁到押韻要求都有規範。在這情況下，詩傳達出來的訊息肯定比任何官方史料更準確。

每一首詩，其實都是作者想訴說的一個故事，可以是淡泊，可以是豪邁，可以是哀愁，不一而足。歷史的英文寫法是history，不就是hi！story？

詩的規範與自由詩體

唐詩的規範有它的好處與缺點，缺點就是太框框，限制了詩的發展。因為唐詩的標準，我們後人寫詩都受它影響。一說古體詩，不是七律五律就是五絕七絕，更要求平仄押韻，太煩人了。對聲韻要求更是基於唐代流行的語音標準，民族發展到今天，語音標準已經完全不一樣，詩如果還嚴格按照唐代的規定，詩等著死吧。

唐代詩人也不是完全遵從唐規，李白就對字體數量要求作反叛：「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李賀的詩能合韻的數量不多，但不影響他在唐詩的地位。

詩的發展到宋朝變詞到元朝變曲，是對唐詩規格的一種解放。但也是根據一些詞牌或曲令，與其是作詩，不如說是填詞或填曲。文學創作變作文字工程，用最好的文字材料塞進一個詞牌或曲令的工地內，宋詞是豪宅而元曲是農舍。

歷朝文學創作代表，我最喜歡的是元曲，因為它是最簡單直接最草根，跟詩的原意最接近。由於喜歡元曲，它對我日後的寫作有很大影響，就是用字盡量簡潔淺白，不引經據典，崇尚自然，目的是婦孺皆能讀。蝦餃讀詩，最怕是那些喜好賣弄的作者，一首二十來字的詩卻引用好幾個荒僻經典，有些可能是千年前某人一句話，究竟是讀詩還是讀史？作品也許很好，作者更有才華，但不是我那杯茶。

唐詩規範的另一缺點就是對字數的限制，限制字數就等於限制創作。文字是思維的載體，限制文字就是限制思維。討厭限制是人的天慾，於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詩的發展來了一個全新突破，就是新詩。其實我對這名稱還是有保留，因為有新就有舊，今天我們說它新，一百年之後，也許那個時候又有新的詩歌體裁出現，難道叫它「新新詩」？

正如上文提到，新詩的出現是參考西方詩的體裁，先翻譯再演變。這樣的翻譯結果，所有文字限制都不管用。因為新詩的根源是翻譯本，所以連押韻—這詩的靈魂也拋掉，大家爭相虐待舌頭。有些新詩的句子又特別長（可能二十來字），朗讀它們會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不喜歡叫這些作品新詩，稱它們自由體詩歌。稱之為詩歌，是說它們可以被吟唱而不會讓他人做舌頭手術。自由與字體不受限制不等於可以胡來。蝦餃也寫過不少自由體的詩，但永遠守住一個準則，就是詩的靈魂，一定押韻且能被朗讀。

《悼師》

悲哉斯人獨去

留下數千桃李憔悴！

小子有幸

傾聽溫文爾雅應對

學子仰慕心陶醉

昔日音容

回想不斷流淚

雖然未曾受教

敢稱吾師無懼

愛國情懷

老師感染無顧慮

終生不改吾志

為報恩師不後退

德才兼備

為事業鞠躬盡瘁

如斯好人

老天爺為何要催？

這首詩寫於多年前，是聞訊一位中學老師離逝後悲痛而作。如果用傳統唐詩的字體規格，肯定寫不出來。這位老師的特別，是一位中文與中史科老師，敢在殖民地時代，在一所英文中學宣揚中國情懷。

這裏再錄一首蝦餃的自由詩體。

《心靈熨斗》

何事不安

抱怨悲情？

默默寡歡

氣忿不平？

人生失意事

多若牛毛

為何讓它擾安寧？

此等記憶皺紋

讓心靈熨斗撫平！

找三數知己

把苦冤訴清

熨斗靠熱量

更要噴水蒸

談話盡熱情

口水灑不停

還有皺紋未去

可找蝦餃傾傾。

這首詩是我在燙衣服的時候跑出來，寫詩的素材可以說俯拾皆是。

流行歌

上篇文章有朋友留言談及Bob Dylan。蝦餃第一次聽他的歌，大約是50年前。唱的不是他是Joan Baez，《Blowing in the wind》。他最終也是根據這首歌（也許還有很多，但這歌絕對是他的巔峰之作）獲得炸藥文學獎。當年頒獎給他有很大爭議，究竟流行歌曲算不算文學？首先，文學是什麼？文學就是能對人類產生影響的作品，它的載體可以是小說、詩歌、報告或戲劇等。我們習慣了小說因為它對讀者有很大影響，但不等於其他載體沒有這功能。Bob Dylan之後的某一期炸藥講就是給一位記者，獲獎原因是她的報告文學。

流行歌曲絕對是“新詩”的一種。新詩我這裏用括號，是要跟當下流行的新詩隔離，最大的差別就是後者不押韻。流行歌曲的填詞如果不押韻，無語！

大陸流行歌我認識不多，沒法多說；談香港的作品，幾乎可以寫一本書。粵語流行歌高峰的時代，每一首歌，能打動人的不是它的旋律，是它的歌詞。每一首經典背後都有一個經典的填詞人，其實他們就是詩人。名單太長不能盡錄，但也可以提幾個，例如許冠傑、黃霑、鄭國江等。當然，我不能不提黃家駒。他是我所知道香港最有才華的詩人（看看他的歌與填的詞，他一手包辦寫歌填詞演唱，且成就非凡），只是天妒英才，誰也逃不過。莫札特活到35歲，黃家駒只活了31年。

一百年之後，人們欣賞今天的流行歌，可能是只看歌詞。一百年後對今天的文學評價，也許就是流行歌曲。唐詩宋詞元曲，到現代歌詞，這是一個中國文學的發展軌跡。

童謠

之前我說詩的源本是草根，越草根生命力越強，流傳越廣越遠。最草根就是連文字都不懂的讀者，是誰？童謠。童謠的魔力，深深地刻在每一個人的心裏，影響每一個人，無論去哪裏，年紀有多大。如果用文學是對人類產生影響的作品來解說，童謠絕對是最偉大的文學貢獻，不同地方不同民族甚至不同方言區都有不同童謠。

雞公仔，尾彎彎

做人新抱甚艱難

早早起身都話晏…………

這首簡單的廣東童謠，約六十年前聽媽媽唱過，終生不會遺忘。這作品估計沒有三百歲也有兩百歲，是廣東最流行的童謠之一，婦孺皆知。就是因為它非常草根，它可以歷久不衰。

中國幅員廣闊，族群眾多，方言也多不勝數，如果有人或什麼機構能蒐集全國各地的童謠，編制成中國童謠大全，絕對功德無量。科技進步，新的童謠大全可以帶聲頻，讓讀者通過文字描述去學習及了解不同民間詩歌，這比起那些無病呻吟的所謂新詩，對國家對民族都有更大貢獻。

我知歐洲有很多國家在做當地的童謠研究，編寫統一的童謠集。童謠的重要地位可以說是僅次於國歌，對國家與民族或族群的凝聚力有非常大影響。這裏舉一個蝦餃在瑞士遇到的場景例子。某次有緣參與一群瑞士老人家的活動，幾十人出席。開始的時候場面冷清，突然有人唱起他們在小學唱過的歌，很多人跟著唱，當然也有不少人沒法跟得上。唱過童謠之後氣氛馬上熱鬧起來。一看就知，唱不來的是原來的外國人，或者今天歸化加入瑞士國籍，他們能唱瑞士的國歌但唱不了瑞士的童謠。

瑞士學校教的歌有一特色，雖然瑞士有不同語區：德語、法語及義大利語，所教的學校歌曲旋律都一樣，只是配不同語區的歌詞。童謠旋律一起，大家都可以一齊唱，一個唱法文一個唱德文。

寫詩速度

談詩有很多人會想到經典的七步成詩，曹植受老哥壓迫所作，成為作詩的經典。蝦餃充作文抄公，將他的七步詩抄下來：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作為經典，除了寓意很深也是它的成品速度。蝦餃寫過一首詩，可能比曹植還快，快到我手寫都跟不上，估計整個靈感過程不到三秒，是一生寫詩的極品。

《吊車驚》

吊車中空停

乘客血管凝

隨風輕擺動

膽顫又心驚

這是我在瑞士登山的時候，吊車突然停止，乘客高呼那一刻，靈感飛出來。快就是快，只是即時描述，沒有任何寓意，但讀者可以感覺到當時的境況。寫有寓意的詩也不難。

《蛛網》

蜘蛛結網站

盲蟲飛越難

誤墮蛛網中

此生不復還

這是我在台灣花蓮徒步的時候，看到一個蜘蛛網而寫，我沒有算過時間，估計也是在一分鐘之內。它寓意什麼，留給讀者去體會吧。

再舉一首我覺得跟曹植可以一拼（速度不是質量）的詩。這是蝦餃目前寫的最短的詩，只有12個字：

窮不屈

餓不棄

苦不避

錢不理

這首詩是多年前寫給一位後進，勉勵TA，對人生對工作與對學業的要求，所以連題目也沒有。寫詩過程不到一分鐘，因為TA就在我面前。

為什麼寫詩可以寫得那麼快？拋棄任何矯揉造作，簡單直接，用字淺白，放棄引經據典，我手寫我心，還原詩的本意—求真，回歸草根。上文提到，鐵木真跟幾個小兵說一下自己的想法，他們就會根據他的意思馬上編寫詩歌軍令，立馬上路。怎樣做得到？草根。

情詩

很多人對詩有一個錯誤認知，說它浪漫。其實它非常血腥殘暴，只是我們不懂。說它浪漫的人卻永遠寫不出一些浪漫作品，就算人家寫出來，也不一定看得懂。這是什麼？就是很多人說的情詩。談詩而不談情詩，肯定不全面，寫詩而未寫過情詩，要嘛TA的情感世界有缺失。為什麼有缺失？因為沒有心嘛。寫詩是求真，愛情是很真實的存在，且影響一生，為什麼情詩不能寫？當然，名人不會寫也不敢寫，怕閒言閒語。

今日社會，年輕人有太多情感煩惱，可能因為一些小事而鬧翻。如果適其時某方（基本上是小伙子）能補上一首情詩，破鏡都能重圓，更不要說簡單的鬧彆扭。蝦餃也寫過這樣題材的詩，畢竟年紀大了，數量不多。找一首從來沒有發表過的讓大家看看。

《秋夜》

深秋寒月夜

樹梢照影斜

漫步碎葉路

此伴問誰借？

這是十年前的作品，某個深秋晚上在瑞士的某個山頭樹林跟夫人散步而寫。這裏介紹另外一首蝦餃覺得不錯的情詩（江郎才盡，沒貨了）。

《雨中》

滂沱大雨中

把你身影送

柔情漢子我

怎能不動容？

如斯般結果

只怪己無用！

苦心向天訴

何日盼芳蹤？

十年前的某一天，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小伙子跟我說女朋友跑了，非常傷心。我無言以對，大約十分鐘後，交給他一首詩，希望可以幫他忙。

這裏或者給小伙子們一個小貼士，綜覽古今中外，女士們似乎對詩情有獨鍾，如果收到特別寫給她們的詩，有非常大概率能擊中芳心。就算有什麼吵鬧，都會化干戈為肉帛。小伙子們，努力啊。

藏頭詩

很多人寫詩，喜歡玩藏頭詩，蝦餃也寫過但對它真的不敢恭維。它只是一種文字遊戲，偶爾玩票不妨但不宜投入太多。

為什麼會出現藏頭詩？應該是明清兩朝大興文字獄的時候。文人怕寫詩得罪官家，但又有很多想痛批官家的話，於是想起這玩意。對藏頭詩，我不能說是寫詩而要說是填詩。整個過程就是一個文字工程，將作者想填的字塞進詩裏。對這樣的詩，我的評價是失真，作者也不敢寫出真情感。當然，我們也看不到它有什麼生命力。或者這樣說，有多少經典能流傳？沒有。為什麼？失真。

玩藏頭詩有一個毛病是作者想隱藏的字，讀者不一定能看得出來，或者讀者看到字可能不是作者的原意。更有甚者是讀者胡亂猜測作者的藏頭詩，問題就大了。

大家也許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起源是一首詩，起首兩句是「雍容華貴客，正是貪污人」，之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作者被雍正砍頭。雍正覺得這是一首諷刺他的藏頭詩。

說起藏頭詩，這裏跟大家講一個故事或玩一個比較特別的藏頭詩遊戲。這是我少年時代看過的一個偵探故事，如何通過破解藏頭詩來破案。話說某地發生兇殺案。兇案現場非常乾淨，兇手犯案非常俐落，不留任何一點線索。死者生前跟很多人有仇怨，而偏偏每一個跟他結怨的人，都沒法提供案發時候不在現場的證據。

警察在現場發現的唯一線索，是在死者床頭櫃抽屜裏找到一字條，寫了一首莫名其妙的新詩。經過考證，確實是死者生前的筆跡。那首詩是這樣：

這是一個煩惱的世界

在這裏我們

飢餓而無食

壓不著泥土

泄不出水份

曾經抱怨

咱開口也沒有

灰燼不用燃燒

唉！這個世界

偵探看過這首詩之後，找出他的死因，是自殺：我厭世自盡。

詩與標點符號

蝦餃寫詩，從來不理會標點符號，唯一考量只有兩個，就是問號與感歎號。因為這兩個符號對情感演繹非常重要。回到李白那首名詩的一句：「黃河之水天上來？」與「黃河之水天上來！」，一個符號的變更可以完全改變整首詩。

標點符號是近代產物，我們讀任何一首古詩，寫作的時候都沒有變點符號。我們看到的，都是後人加上去。如果我們將李白那詩句加一個問號，基本上就謀殺了整首詩。

詩是用來朗讀，每一句的結束，就是一個停頓。除了兩個影響情感演繹的符號，其他對朗讀來說都沒有幫助。為什麼要多此一舉或畫蛇添足？當然，在發表的時候，要讓人看得過癮，就每一句加一個，符合市場需求吧。

尾聲

最後一個話題也是很多人的問題，寫詩是否很難。只要有心，一點不難，就算難度比較高的情詩也如是。很多朋友與讀者不相信，我目前寫了大概一千首詩（沒有具體統計），寫過英文詩也寫過德文詩，但還是覺得寫中文詩過癮很多；我開始寫詩是大約十年前。雖然寫詩的時間不長，但我會繼續寫下去，活到老寫到老，寫到生命的盡頭。最短的詩上文已經引述過，最長的詩有一百句，寫我在瑞士山頭徒步一個禮拜的所見所聞，現在已經寫不來那麼長。

寫詩可以說是人類的本能，你能說話，有點基本常識就可以寫詩。蒙古小兵都可以，為什麼我們讀過書的人卻不能？過去我們給太多人錯誤引導，說詩什麼高尚高雅浪漫，嚇得很多人不敢碰。放棄包袱，我手寫我心，不用理會他人看法。第一首可能很難，之後慢慢摸索，它給你的樂趣無窮。之前看到一篇文章，作者說他年少時用寫詩來代替寫日記。蝦餃非常讚賞這做法，用寫詩來記事，又簡單又直接。他日你有機會誦讀自己的作品，肯定讓你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