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靈魂—不同見解_风闻

剛剛看到一篇文章談詩《谈诗的灵魂—一位伪诗人的感慨》，蝦餃看到也有些感慨，本想留言跟作者討論，結果越寫越長，還是另寫一篇文章回應，並向他致敬。因為他的文章是我近年看過寫的比較好的討論。

詩歌可以說中國最早出現的文學作品，很多人談詩都用情懷、意境、用詞等角度而忽略了詩歌的最基本功能。不談這個最基本功能，談詩就有點浮了。

它的最重要功能是記事，例如文章作者說他少年時代寫詩代替寫日期。今天他重看當年寫的任何詩句，肯定會幫他找回童年記憶。這是詩的第一也是最重要功能。這些記事，可能是作者對某事、某物、某人的個人見解與感覺。

有記事就有想將記下的事跟人分享的演變，希望更多的人能記下作者認為重要的事。（當然，通過這記事功能，我知道一位大媽非常赤裸裸的需求，想睡遍全中國。我對她的赤裸跟願望毫無興趣，她的記事/分享功能對我產生不了作用。）最好的記事分享方法是內容言簡意賅，甚至一針見血。如果那些簡潔文字之間有連結關係，就會更好幫助讀者記憶。任何語言都有讀音與音律，接近的音律會更好地幫助記憶。這些相近音律，就是詩歌最重要的元素—音韻。因為它幫助讀者記憶，也讓作品流傳更廣更快。

我們看幾千年前流傳下來的《詩經》，它是中國最早的文學作品，它產生的背景就是記事與將記下的事與他人分享，幾千年之後我們一樣能分享。為什麼？就是記下的事是通過詩歌的形式保存下來，句子跟句子之間有音韻作鏈接。

我們看希臘歷史與神話故事，其實是通過一詩歌《奧德賽》，沒有它人類歷史會改寫。它怎樣流傳？因為音韻。有音韻就容易記與讓人吟唱，有人唱就可以更好地流傳。

所以詩的最重要元素是音韻，如果文章作者喜歡，可以稱之為詩的靈魂。那位女詩人想跟人睡覺的“詩”，它的內容讓我倒胃口，因為內容的文字載體組句非常拗口。

詩歌能在遠古時代（中國或希臘）流傳，而那個時候普通人的識字率非常低，大多是文盲，是否有點神奇？怎樣讓文盲幫你記事？靠有音韻的文字串連。他們能唱當然就能記，音韻效果好，他們更容易記。

在討論詩的時候，很多人賦予它高雅甚形象。錯！詩本來就是非常草根，它來自草根，服務草根。《詩經》與《奧德賽》都是非常草根的作品。只是後來的人吃飽沒事幹，寫些詩來消磨日子，之後就改變了詩的原來性質，變作附庸風雅，甚至是富貴人家的點綴。因為詩從原來服務草根特性變作點綴貴族，我們對詩又有另一誤解，說它浪漫。錯得更離譜！

歷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是鐵木真，他從亞洲的草原殺到歐洲，橫跨幾千公里，他的部隊全是目不識丁的文盲。大軍出發，互相距離可以有幾百公里。鐵木真是通過什麼方式跟他的部隊溝通，他們怎樣向鐵木真傳回前線訊息，鐵木真又怎樣給他們下指令？通過詩歌！蒙古士兵攻破一個城市，屠殺城裏所有人，就是一首詩的結果，夠浪漫嗎？

蒙古人在行軍的時候，為了消磨馬上的無聊，他們會互唱詩歌來激勵對方或調戲對手。詩歌來自草根因為草根階層可以隨時看物寫詩，並開口吟唱。蒙古人能征服世界，他們的寫詩能力功不可沒。鐵木真想下達一個軍令，告訴幾個小兵他的意思，小兵們就會根據他的內容吟唱出來，鐵木真滿意就出發傳遞訊息。用詩歌傳軍令的好處，就算那些小兵給敵人抓住，軍令沒有文字記載，光靠腦袋記憶，敵人怎會知道蒙古人的軍情？沒有音韻，鐵木真的軍令沒法下達，歷史是否又要改寫？

大家也許知道洪門反清復明的傳說與故事，它的發展非常迅速，勢力甚至威脅到朝廷。洪門的信徒基本上都是草根階層目不識丁，他們之間的聯繫就是靠詩歌，從入門的宣誓到都動員群眾，都是靠詩。那些詩用詞遣字非常簡單淺白，但全都朗朗上口，容易讀容易記。香港在沒有《國安法》之前，藏有分裂國家的標語不違法，但藏有黑社會的詩詞要坐牢。當年港英當局就是通過查禁黑社會的藏詩來打擊黑社會的發展，加入黑社會的大多是草根階層。

今天流通的詩，基本上已經忘了詩的本質—讓人吟唱。柳永的詞為什麼那麼流行，當時幾乎有井水的地方就會有他的作品，為什麼？因為婦孺皆吟唱。如果柳永的作品讓舌頭打架，誰會吟唱？

新詩源自五四之後，當時大家一窩蜂向西方學習，連寫詩都如是。首先是翻譯西方的詩。問題來了，詩是不能翻譯的。你可以翻譯它的意思，但不能翻譯它的音韻。翻譯了的外國詩給人的感覺是意念清新，於是我們就往詩的意境發展而忘了音韻。如果看原文，不管那首詩來自英語、法語或德語背景，都有它們本身的押韻要求。不要說將德文詩翻譯成中文沒有韻味，翻作英文也失去原汁原味。英國人想學法文詩就要學法文，沒有其他途徑。

看五四時代那些新詩才子，就算徐志摩也有不少讓舌頭抽筋的作品。後代再學，只能越走越遠，空有意境而非常拗口，拋棄了詩的一個原意—吟唱及傳遞訊息。因為詩不再是用來傳遞訊息、不再服務草根，於是新詩就往意境、情懷或用詞的方向發展，大家繼續舌頭打架，能讓人有深刻印象與記憶的作品就越來越少。

寫詩真的那麼深奧與複雜，詩人真的那麼高尚嗎？錯！每一個人都會跟人吵架或小伙子都會泡妞，他們都在寫詩，他們都是詩人。吵架、泡妞、寫詩其實有很多共通處，都包含相同的重要元素：記事、字簡、情真。罵人罵的最絕可能只有一兩句話，卻封死對方的罩門，毫無還手之力，你說詩的力量何等偉大？古代文人吵架，也是靠詩啊。小伙子泡妞，情話綿綿，最打動的可能只有幾句。如果吵架跟泡妞的同時能注意押韻，就可以流傳成佳品了。

詩的未來發展其實非常簡單，拋棄高尚，回歸草根。它的原意是用來誦唱，讓舌頭抽筋的組句還叫詩，真愧對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