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条》滑铁卢的背后,是舍弃真情的巨大代价?_风闻
一护vs鹏-影评人-独立影评人,动漫、科幻爱好者。2020-09-11 14:04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护vs鹏(ID:pengpengidy)
在诺兰的前10部影片中,入选豆瓣Top250的有6部,接近视与听影史前十导演之和的10部。
其中豆瓣9分以上的有3部,分别为《蝙蝠侠:黑暗骑士》(9.2分)、《盗梦空间》(9.3分)、《星际穿越》(9.3分),即便是这些高票房高口碑的作品,也未曾受到学院派的待见,争议不断。

而当第11部作品《信条》上映之后,“诺兰现象”依旧,评论的两极分化却从未像此刻这样严重。
褒者不吝啬赞美之词,表达出这是诺兰又一重大突破的观点。
比如走在技术创新前沿,坚持用胶片实拍的同时,大胆采用120帧画面规格,带给观众更细致的观影体验;激情澎湃,随着情节跌宕起伏的打击配乐;还有非线性叙事手法下的时间逆行奇观等等。
贬者痛斥诺兰故弄玄虚,明明是个老套的宿命论故事,却非要强行将故事线剥离的让人晕头转向,还美其名曰“不要试图理解它,感受它就行。”
此外还夹杂一些其他的批评之声:影片内核浅薄,角色工具人作用明显,缺少对爱与真情、“使命感”类的主题刻画,在复杂度指数倍增长的同时,情感丢失越发严重。
很明显,诺兰作为主流商业电影的革新者和改良者,这些年的成长与“丢失”,在《信条》150分钟的“烧脑”时间线中暴露无遗。本被寄望拯救疫情后院线市场的这部商业大作,在国内遭遇了首次票房滑铁卢,淘票票给出的最终票房预测仅在4.33亿左右,还不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而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01、时间上的新花样?还是新瓶装旧酒?
爱因斯坦说,“当我们以超光速行进,我们可以穿越到未来却无法到达过去。”事实上我们无时不刻不在“穿越”未来,随着秒针滴答滴答,我们发的信息、打的电话一直都在通向未来。
时间旅行散发出的无穷魔力,是诺兰一直以来热衷探讨这类主题的重要原因,而《信条》算得上是他“时空三部曲”的终章,一份以专业论文形式提交给观众的答卷。
《信条》中的时间玩弄,既不像《记忆碎片》、《跟随》那样用支离破碎的叙事调控,去制造混淆观众感官的假象,也不是《盗梦空间》、《星际穿越》中诺式世界观下梦境内的时间延长,或是高纬度下的时间规则异景。
影片在去往过去,飞向未来的设定中,打造了一种时间逆行的概念,电影中的说法叫时间钳形旅行。

未来社会环境恶化,资源消耗殆尽,人类无法安逸生存。有一名超级科学家利用反物质制造出了逆行机器,但如同爱因斯坦对原子弹的担忧一样,她也陷入“曼哈顿工程”伦理上的困局,在选择自杀之后,未来恶势力却指望以杀死过去人的方式,从而让未来人逆行到过去重新生活。
尽管有祖父悖论的存在,即如果你能回到过去杀死祖父,那么你便不会存在,既然你根本不存在,又何来谋杀这一举动。但未来人就是不信这个邪,他们认为毁掉的只是一个平行世界的未来,并不会对原本世界构成任何威胁。
为了破坏未来人的阴谋,无名氏主角在不同时间线中游走破局。而且你会发现主角不仅自己被信条组织招募,未来的自己还是组织的创始人。这简直同《前目的地》中的自己招募自己,自己又被自己所杀如出一辙。
这种过去与未来互为促成,原因在未来产生结果,结果在过去产生原因——从而产生宿命的叙事,诺兰也并非第一人。大量的同类型佳作不胜枚举。

早在1995年的科幻电影《12猴子》中,囚徒科尔被派往1990年寻找地球被病毒肆虐的真相,哪知中年自己在机场被击毙的的一幕正是幼年自己的梦魇,原来正因为自己的穿越才促成自己的死亡。一个完美闭合的圆,充满伤感与无奈。

关于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莫比乌斯环,玩的最嗨的莫过于前文提到的2014年的影片《前目的地》,自己没有父母,自己就是自己的父母,自己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在虚无的时空中孑然一身,永无终结。
诚然《信条》要走这条老路,但在宿命论框架之内,诺兰渴望做出一些耳目一新。于是,明明本质还是夹裹时间旅行的命定论,诺兰借科学之手包装了一种基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的逆熵概念。

逆熵的物理意义是体系混乱程度的度量。正常的自然规律下,事物遵循的是“熵增”原理,也就是面包的腐烂,屋子的脏乱。而在逆熵之下,一切都可以反过来。正如飞出去的子弹按原轨迹回到弹匣的效果。
关于逆熵物理规律下的穿越设定,影片是这样解释的:你要回到过去,你必须先行逆向感受这个时间差,在时间差结束之后,你才可以到达你想去的时间点。
简单来说,九点的约会你十点才到,那么在《信条》的设定里,你必须红门进,蓝门出,逆向一个小时,再从蓝门进,红门出,到达正向的九点,完成一次完整的时间逆行。
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说过,三重时间维度像砖块般垒到一起是一般导演的操作手法,而诺兰硬是将它们拧成了麻绳一般的存在,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拧的更加结实。
不同于《盗梦空间》与《星际穿越》对 “穿越梦境” 与“穿越宇宙”所做的大篇幅解释,让观众有时间做知识储备,不出现云里雾里的断档。对于《信条》,诺兰省去了太多笔墨去解释时间逆转、熵增熵减、时间钳形战术等一系列高大上的概念,而是在影片开端的歌剧院激战就强行让观众接受了时间逆转的设定。
结果就是,八成的观众看完一遍依旧不明白这个逆转的时间线逻辑到底是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点?他们到底在过去还是在现在?本来疫情就将观众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带来的精神压力可就更大了。
影片在结尾揭示了,主角是尼尔的引路人,而尼尔是女主凯特的儿子,观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故事刚刚进行了一半,主角接下来必须去完成这个闭环,继续他的使命。让人有些鼻酸的是尼尔死去的结局无法改变,正如尼尔一开始说的“发生的就是已经发生的,你没法去改变它。”
早已注定的宿命,过去就是未来,未来就是过去,没有传统概念里的绝对时间的意义,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因果律问题。

如宿命论学说阐述的,在人类诸多的神秘变化的命运现象中存有一些定数,而这些也可称为必然法则的定数,即是组合世间诸法相的基本力量。
我们会面对困惑,我们希望世界改变,当然通常改变的是我们自己,希望一切都会朝着积极向上的方向发展。《恐怖游轮》中的单亲母亲杰西在经历女儿死去的悲痛后,还是仿佛被控制一般,精神游离的踏上游轮,即便她知道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她也会有这一次会有美好结局的希望。主角团何尝不是因为强大的执念去拯救世界,渴望用自由意志去探索未知呢!
有人说《信条》是典型的用晦涩掩盖瑕疵,用故弄玄虚欺骗观众,但有些观点指出我们不能因为看不懂相对论就说相对论是无用的。
有门槛并不是坏事,但门槛多高,有没有曲高和寡,也并没有特定的标准,至少我们在各类媒体上看到的解读之声还是不绝于耳,喜欢的自然喜欢,讨厌的也不会昧着良心说好话。
相较于诺兰的精心布局,以及新奇的时间叙事奇观之下义无反顾的智商试验,这一次这位大导演对于人物内心的刻画就没有那么让人啧啧称奇了。
02、人物扁平,无法共情?
在众多批判诺兰的观点中最常见的就是,他用玄妙复杂的思维游戏,山寨出的非常前卫的艺术理念去取悦大众,但他的作品太像积木游戏的精确、稳定,缺少迷人的暧昧,满是机械与冷漠,无法让观众得到真情的共鸣,但事实真的如此吗?答案是不尽然的。
诺兰之前的影片,男人死妻子,受情伤似乎是家常便饭。《记忆碎片》中奋不顾身为妻报仇的谢尔比,《盗梦空间》中一直活在无法拯救亡妻的悔恨中的柯布……
再要么就是骨肉分离的伤痛,《星际穿越》的中的“残忍”父亲为了人类的命运不得不离开,车子徐徐开走,火箭快速升空,别离的感情贯彻长空。
诺兰不喜欢抒情,但他的影片总少不了深情。他总是试图塑造一个背负太多,想逃避却又无法抽离的强大男人的内心。不只为了家人,更为了整个世界。

尤从《蝙蝠侠:侠影之谜》开始,诺兰将蝙蝠侠塑造成了颇有辟谷一般色彩的人物,他不仅要压抑情感,更要舍弃应对繁琐日常的本真。诺兰告诉观众,真正的英雄注定是孤独的,具有悲怆命运的布鲁斯韦恩是注定无法过着常人生活的。
“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是别人艺术的源泉。”诺兰知晓因为观众精神的不满足,才更需要通过别人的疾苦去反思自身。
再看《信条》这部影片,有情却只是蜻蜓点水,很多时候只是戛然而止,让人想回味却找不到回味的点。
主角在通过CIA考验之后,被选入信条组织。初始提出拒绝,却在听到任务是拯救世界后立马顺理成章的接受,确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味道,没来由的工具人作用明显。

主角还对身世孱弱的反派妻子凯特一见钟情,但可惜的是诺兰并没有拍摄调情的戏份,而是停留于简单的对话当中,这显然是一种大男人主义的表现。同情心、爱慕之心缺少深度刻画,凯特对突然降临的救赎似乎也早已做好准备。
这种为了做而做,生硬的剧情过渡,以及想让人感觉浪漫却摸不着重点的表达,实则并不能太触动观众的内心。
科幻佳作很多,玩浪漫的更不在少数,譬如2009年的《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纯爱性质的穿越玩法,渴望见到爱人的小时候,却正是因为这一见促成长大后的相遇相知相爱,可谓见一眼,定终身。
可在《信条》中,你看到的都是高高在上被端起来的存在,看不到太多有关主角性格、身世、家庭的刻画,所有的行为都是基于诺兰给他设定好的框架。
虽然在与白富美凯特的接触中,装成亿万富翁的主角被一眼识破身份,这让我们看出他身份的一些端倪,可也只是目之所及。

也许诺兰是想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到遭受婚姻困扰的190大高个美女凯特就心生怜悯之心,甘当护花使者。看的很淋漓尽致,却无法得到共情。
悲情的小丑,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为什么众人惋惜他的身世,同情他的遭遇,甚至会觉得他的转变情有可原,因为在他锋利狂笑的背后,是彻底孤独的人流露出的独特气味,是一根牵扯着观众的内心最软的那块肉的细线。
可主角与工具人凯特似有非有的情愫,不仅让人意犹未尽,更没法浮想联翩。至于他与尼尔的兄弟情,全片也缺少铺陈,坚固的有些猝不及防,只是在结尾作了一番升华。
诺兰是打造商业片的佼佼者,在用极致效果轰炸我们的听觉、视觉的时候,或许加一些让人疼惜的东西,人物再接地气一些,除了结构美感、影像美感之外,再多一份柔情的美感,更配的上他大师的头衔。
03、简单故事复杂化,是优是劣?
在阿西莫夫的科幻圣经《基地》中,数学家谢顿发明了一种名为心理史学的学科,它用历史上大规模人群的活动产生的一系列经济社会政治效应,对此分析,得出规律,并用此规律来预测人类社会的发展。
而这门学科必不可少的一大要素就是极简主义,一切从源头出发,通过建立两个基地从零开始重建帝国,而不是将原本复杂至极,分崩离析的帝国统治拨乱反正。
生活中的极简主义亦是如此,人们将注意力从渴望的事物上转移到正在拥有的事物上,转移到自己和周围人身上,从而活的简单纯粹,很多问题也都可以迎刃而解。
诺兰的影片,似乎都是反其道而行之,特别简单的故事,结构却如俄罗斯套娃一般错综复杂。《盗梦空间》讲述了一个企图洗白自己的可怜父亲的故事,《星际穿越》则是一个抛弃亲人,寻找宜人星球的探险故事。但诺兰强就强在,对前者做了多层梦境的结构嵌套,对后者做了高纬度、黑洞等物理学设定的铺陈,有目共睹的细节把控,让人沉溺其中。
无疑,《信条》算得上诺兰有史以来最烧脑的作品,而非之一,诸多媒体人看完影片后,也表达了无法梳理逻辑,不知道影评从何下手的烦恼。
《好莱坞报道》就首先发文,“ 如果我写的这篇影评看似在回避描述情节,那真不是为了避免剧透。要知道,为了写这个影评,我看了两遍电影,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立报》(The Independent)评论这部《信条》“似乎是为了让大家多次观看而创作的,不过,它真的那么重要吗?”
……
观众在电影的体验中迷失,但诺兰在烧脑的道路也是越走越远。精密复杂的思维游戏,精致巧妙的叙事结构,非常懂得用理性的逻辑去戏剧化故事窍门的诺兰,让看过《信条》的观众不明所以。
普通影片总是喜欢把细节交代的一清二楚,甚至恨不得将食物送到你嘴边。诺兰全然不是如此,他喜欢刻意留白,隐去繁琐的铺垫,留下足够的空间让观众自己去解读。

我们也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信条》将抽丝剥茧,你会发现它就是一个套了特工片外壳的勇者救美女顺带拯救世界的故事,孤单英雄、要灭世的反派、高冷女主、跨国取景等特工片的元素应有尽有。
基于这样略显俗套的故事情节,诺兰延续了之前将时间这根细线轻易弯曲、拉伸、扭曲……的本领,这一次加上了逆行时间的非线性剪辑变换,密集的信息放出之下难免不让人懵圈。
在《敦刻尔克》中,诺兰曾以海陆空对应一天、一周、一周的三条不同时间刻度,推动故事行进,无论是谢帕德音阶错位构成的配乐,还是如螺旋般缠绕的情节并线,或是敦刻尔克硝烟弥漫的时空拟合,都是围绕着三条故事线进行耦合成一个完整的宏大主题。《信条》也颇有前者的影子,先有高潮构思,再逆向推演成一部科幻谍战片。
《信条》中不仅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观展示,还有恢弘的故事设定、绵密的打击配乐、丝丝入扣的情节推进。诺兰还赋予了影片一种超能力,这种异能不让观众有任何喘息、歇脚的机会,就自然而然的被带入节奏,进入诺兰复杂离奇的叙事迷宫。
尤从后半段开始,正向和逆向时间线开始并行,结尾高潮处的“红蓝队”大战,红队正向从9点50分打到10点,蓝队逆向从10点打到9点50分,看似分离,实则是合作无间的时间钳形攻击。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紧张刺激,却让大部分观众茫然不知重点,晕头转向。

诺兰的电影需要观众深度参与,才能感受到他天马行空的鬼才想法,但前提是深入浅出的故事讲述与细腻的人物塑造,而不是通过场外求助,依靠一些死忠粉的耐心解读,才豁然开朗。
但我想我们更应该赞美诺兰,在他被诟病的技巧重于形式,花样繁出的叙事技巧之下,他对电影艺术发展的推动作用同样是毋庸置疑的,也许过十年我们会对这类风格的叙事创新司空见惯,也会见到更加成熟也更加走心的行为大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护vs鹏(ID:pengpengi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