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谁中了谁的圈套？_风闻

　　白俄罗斯距离流血正越来越近——但截至目前，仍未爆发。

　　8月30日，空前数量的运兵装甲车出现在明斯克市中心，上周日还劝说抗议者不要硬冲总统官邸“独立宫”的反对派领袖科列斯尼科娃这一次率先走到了防暴警察对面要求与卢卡申科当面谈判，至少数千抗议者聚集在独立宫附近，卢卡申科则在独立宫门前又一次手持机枪拍照，并高调地发布了照片。

　　● 俄新社公布的卢卡申科持枪照片 / RIA

　　过去一周，白俄安全部队每天都在抓人，虽然被捕者数量远不及抗议初期日达数千的高度，却已经改变了过去两周面对示威者时采取的被动防御姿态。鉴于反对派事实领导机构“国家协商委员会”多人遭到拘留或传讯，而老牌反对派斯塔特科维奇的拘留期被再次延长两个月，可以判断谈判与对话仍是卢卡申科当局首先排除的选项。

　　而俄罗斯的态度似乎出现关键变化：8月27日，普京在与俄罗斯媒体做的一个长篇专访中称已经组建了一支预备部队“准备为邻国提供帮助”，但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他同时在不点名的情况下警告“邻国极端分子”不要“越线”。8月30日，在白俄全国再一次迎来大规模抗议之际，普京以庆生的名义给卢卡申科打了一个电话。

　　● 8月30日明斯克的街头抗议现场 / Tass

　　刚刚过去的这一天应该是卢卡申科六十六年的人生当中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谁给谁设下圈套

　　过去一周中发生的最为奇妙的一件事，是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终于就大选前十天白俄罗斯以“干预选举”名义逮捕俄罗斯雇佣兵事件，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这是美国和乌克兰情报部门共同布下的阴谋，白俄罗斯不慎中了圈套。

　　姑且不谈美国与乌克兰“联手设局”的可能性，仅仅是“俄罗斯在白俄罗斯被人成功阴谋构陷”就已经够说明很多问题，而在这一带有黑色幽默的正式声明背后，是卢卡申科长期以来用以保身的外交“平衡”策略的彻底破产。

　　自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白俄罗斯一直避免在俄乌之间选边，反而因为俄乌之间剧烈恶化的紧张关系而一度有利可图。这在外交上直接表现为以斡旋者和调停人身份积极介入地区谈判的卢卡申科本人和迄今仍在僵持状态中空悬一纸的明斯克协议，在经济上则促成了白俄罗斯借俄乌互启贸易制裁之机居中倒卖的“中转站”角色。尽管不会公开得罪俄罗斯，但白俄罗斯与革命后的乌克兰关系并不差，特别是在克里米亚归属问题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不但维持住了与俄乌双方的良好关系，也借乌克兰危机与西方国家进一步推动了“融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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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随着和俄罗斯关系再次趋于紧张，白俄罗斯向西方特别是美国示好的意图也变得日益明显，2020年4月，美国与白俄罗斯正式恢复外交关系，5月，美国第一批出口白俄罗斯的石油抵达白俄，被普遍视作给俄罗斯的一个重要信号——当时俄罗斯正因两国外交摩擦而频繁威胁石油断供，而造成俄白持续冲突的根本问题，正是普京过去两年以来积极施压试图促成的两国一体化计划“俄白联盟国”。

　　美国国务院在石油装运当天发出的声明中甚至提及，这份石油交易协议“增强了白俄罗斯的主权和独立”。

　　● 美国国务院今年5月发出的声明 / 网页截图

　　在军事分析家们看来，无论是白俄罗斯，还是乌克兰和格鲁吉亚，都充当着事实上的战略缓冲地带，外交平衡策略向来被视为小国的基本生存智慧，以善变和机会主义著称的卢卡申科，在这些问题上表现得不可谓不熟练。

　　但所有这些平衡努力，在今年8月9日的大选之后都已倾覆无余。当全国街道逐渐被反对派的白红白旗帜占领，如今在卢卡申科的优先级排序里，向俄罗斯借兵的重要性显然已经超过了其他所有。8月15日他终于打通和普京的第一个电话后，主动提起之前被长期拒绝和拖延的“俄白联盟国”构想。

　　8月30日普京打给他的庆生电话当中，除了常规的祝福之外还发出了“近日到莫斯科会面”的邀约，同时“重申了双方的共同意愿，以进一步加强俄白同盟，扩大在各个领域的互利合作”。很显然，这一次会面中普京将占据所有主动权，虽然传说中的俄罗斯援兵尚无人有幸得见。

　　● 8月30日明斯克市中心航拍 / 网络

　　对俄罗斯来说，事情正在回到六年前面对乌克兰困局时的旧路上——出兵后的军事结果毫无悬念，但政治结果却无法预期，如果此刻白俄罗斯拿到的真是六年前乌克兰的剧本，那么将隔壁反对本国总统的运动再一次直接变成反俄运动，将邻国亲手变成敌国，对俄罗斯来说并非什么有吸引力的选项。

　　更何况，在深陷乌克兰和叙利亚双线战事五六年之久的当下，俄罗斯舆论并不支持开辟第三战场，也不愿意为此前左右逢源的卢卡申科赌上本国士兵的性命。对俄罗斯政府来说，吞并克里米亚后急剧恶化的国际环境，最近几年来因为多国领导人换届、美欧裂痕加深、中美矛盾激化和新冠疫情等等因素好不容易得到改善，如今是否值得为了卢卡申科或是一个还停留在文件层次上的“联盟国”而再度冒险陷入国际孤立的局面，也值得考虑。

　　下一个乌克兰？

　　而在白俄罗斯内部，僵局仍然没有找到破解的办法。

　　当前白俄罗斯抗议者”背水一战“意味之强烈，或许只有在联系到过去几年乌克兰危机对这个国家政治气候一度产生过的深刻影响之后才能理解。2015年的上一次白俄罗斯总统大选中出现过两个引人注目的变化，其一是就连反对派领导人也公开反对街头抗议形式，呼吁民众不要上街；其二则是卢卡申科放弃了此前多年常用的“繁荣”愿景，2015年他的竞选口号是“为了独立的白俄罗斯的未来”。

　　● 2015年卢卡申科竞选海报：为了独立的白俄罗斯的未来 / 网络

　　双方的变化都直接指向当时方兴未艾的乌克兰危机：没有第二个国家像白俄罗斯民众一样在乌克兰事件当中产生过如此强烈的矛盾。

　　一方面，出于与俄罗斯的亲近感，他们压倒性地支持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各种行动，认为克里米亚是“归还”俄罗斯的比例超过六成；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激烈反对任何可能导致自己卷入冲突的举动，并因此开始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俄罗斯驻扎在本国境内的军事基地：反对本国出兵和反对俄军借道的比例都超过四分之三，对俄军军事基地持负面态度的人史上首次超过七成。

　　虽然看似矛盾，但每一种看法都指向一个跨越政治立场的基本共识：稳定最为宝贵，白俄罗斯不做下一个乌克兰。

　　在空前的外部压力与内部共识之间，2015年的白俄罗斯总统大选也是历届以来争议最小的一届，卢卡申科以84%的得票率赢得连任，选后也未爆发抗议/镇压的常规戏码，更未抓捕其他总统候选人。

　　但他料想不到国家政治共识会消逝得如此之快，仅仅五年后，谈游行色变的白俄罗斯民众就选择了集体走上街头。

　　● 8月30日独立宫外的抗议者 / Tut.by

　　过去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答案一远一近：时间较远的是2017年掀起过一次抗议浪潮的“寄生虫法案”（失业者需缴纳失业税），较近的则是仍未过去的新冠疫情。从民生经济到公众健康，卢卡申科用两个匪夷所思的错误答案丢掉了民众对他的基本信任，而2015年被照例操纵过的选举数字或许也给了他一些虚假的安全感——他忘了，那一年得票率位居第二的选项仍然充满倦怠和不满：我反对所有人。

　　2020年，“反对所有人”选项化身成了一个大家都很陌生的名字季汉诺夫斯卡娅，又进一步演变为这个国家经历过的最大规模的街头运动。卢卡申科的反应与此前二十多年中每一次类似局面下的举动并无区别：镇压，镇压到最后一刻。但在经历过前几年的波谷以后，这一次的形势与此前其实已大不相同。

　　● 对峙的抗议者与防暴警察 / 网络

　　直到今日，白俄罗斯与乌克兰仍有着民意立场上的根本不同：反对卢卡申科的行动并不带有反对俄罗斯的色彩，这是一个超过90%的人都更希望与俄罗斯（而不是与欧洲）维持良好关系的国家，即使在民族主义逐渐成为卢卡申科对立面的此刻，白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表述中也仍不包括打算摆脱俄罗斯之类内容。

　　白俄罗斯从来不想做下一个乌克兰，但问题在于，如今它的命运或许更多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未知的答案

　　9月1日，卢卡申科抛出最新一句惊人表述：白俄罗斯人与俄罗斯人有共同的祖国，它从布列斯特（白俄罗斯西部城市）直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俄罗斯远东最东部）。

　　普京与卢卡申科预期中的莫斯科会面将安排在九月上旬，而直到8月31日最新一次表态，克里姆林宫仍然坚持，兵援白俄罗斯“目前没有进入讨论范围”。（责编/权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