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定义一个大国_风闻

对国际政治感兴趣的朋友来说，如何解读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及未来走向，是一个长期存在争议的问题

尽管有很多外交著作从国家体制、意识形态、民族文化，现实利益等各个方向来分析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

比如现实主义者就倾向于丘吉尔的名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国际政治一切“唯利是举”

利益，是一切国际政治的最高准则

但实际上对于真正研究国际政治的学者来说，一切都用利益来解释，是非常笼统和没用的

首先“利益”是什么？它就是个笼统的概念，是个随着时间和事件不同而随时变化的不可控变量。

这么一个不可控变量对于国际政治的分析和预判来说，没有意义，在国际政治的关系中，我们需要掌握的是一些根深蒂固的，或者说更为深层的东西

你比如说地理环境，“地理”长久以来始终是决定某国外交政策的关键性因素

（地理环境就是个根深蒂固的东西，而不像什么利益，即笼统又充满变数）

在分析英美等国家的外交政策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叫做Offshore balancing，中文可以叫“离岸制衡”

有了“离岸制衡”这个根深蒂固的东西在，你就能很好理解英美两国两百年来的外交政策了。

在英国全盛时期，全力资助欧洲弱势一方，为方便理解我们就假定欧洲是“法德”两大势力

所以当法国强，英国必联德抗法

当德国强，英国必联法抗德

如此场景在欧洲历史上反复上演

离岸制衡

同样的，英国走向衰弱，美国崛起时，用的也是一个基于地理环境而塑造出的外交政策，离岸制衡。

当欧洲势力关系大致平衡时，美国就展现出孤立主义的外交政策（老子谁也不帮，你们去打你们的吧你们自己去耗吧）

但是当纳粹崛起，占领了大半个欧洲，只剩英国孤悬海外时，美国就必然会出手，只是出手的时间点或早或晚而已

当然你也可以笼统的解释说，美国是为了自己国家利益，让欧洲多打打，多消耗消耗他才出手。

但正如我上面所说的，用“国家利益”来套外交政策是笼统且肤浅的，因为“国家利益”是个随时在变化的变量

但是从地理环境角度，来分析大国政策，则可信的多，比如英美两国，基于国家地理环境的限制而制定的几百年来的根深蒂固的外交政策（离岸平衡）就是一个很好的角度。

同样的地理角度，英美是离岸平衡外交政策，而对于法国、德国、俄罗斯这种国家来说，就是推动defensible borders（可防御边界）

其实我们现在看看欧洲的主要矛盾，他还是一个defensible borders的问题，欧洲的主要矛盾点在俄罗斯，而俄罗斯和欧洲的主要矛盾点，在北约东扩

那北约东扩又是什么？就是这个“可防御边界”，defensible borders

俄罗斯对于“可防御边界”的范围不断缩小，是非常敏感的，这是俄罗斯最重要的外交政策主轴

为什么当年美国煽动“乌克兰革命”，推翻亲俄总统后，俄罗斯立刻决定出兵，挑起乌克兰内战，随后吞并克里米亚。

很简单，因为欧美的北约东扩侵犯了俄罗斯一直以来的外交政策底线。

俄罗斯必须坚守它的可防御边界，一旦所有缓冲区都被北约吞了，那就是俄罗斯最大的国家危机

现在波兰和美国走的那么近，从德国撤出的美军准备大举增兵波兰，这对于波兰来说不会是好事，美国正缺一个愿意上去当炮灰的，没想到波兰那么积极，特朗普何乐而不为。

在“德法”都普遍质疑美国现在的外交政策时，波兰选择紧贴美国屁股，怕是吃力不讨好。

除了地理环境所构筑的基本外交政策外，最近还在研究的一个方向，或许也对于一个国家，尤其是大国的外交政策，构成了深远影响

那个方向就是——战争记忆

这也是今天的标题叫做《大国由大战定义》的原因

一场重大战争，对于一个国家之后的外交政策往往产生强大而久远的影响。

一场国家间的重大战争，是影响整个社会，整个民族艰难的、代价高昂的，且令人恐惧的事情。

那些从重大战争中爬出来的国家，不是各个像中国那样浴火重生的，有大量的国家经历了一场大战后，沉寂了，一蹶不振了，甚至消失了。

那些惨痛的战争经验通常会令整个国家和所有人民感到害怕，无论这场战争过后，你的民族是胜利还是失败，你们从大战中所提取的精神和教训，都将以百年为单位，牢牢铭刻在整个国家的集体记忆中。

一个民族的民族记忆，和一个国家的战争记忆，成为定义你是否是个“爱国者”，或者是个“好公民”的基准，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你们国家的政治、文化，信仰，以及言论设置边界。

为什么不能侮辱烈士？为什么要立烈士保护法？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光是英勇和壮烈，更代表着一整个国家的民族记忆和战争记忆，否定烈士，等于否定民族记忆。

一个能否定自己“民族记忆”与“战争记忆”的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同样的，如果你想评估和预测某个大国的外交政策与方向，那么战争记忆，绝对是必要的切入点之一。

“战争记忆”对于大国外交政策的影响，绝不亚于上面说的“地理环境”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所有参与的国家投下了惨痛的“战争记忆”，尤其是当时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英国。

英国在西线战场，在加里波利战役中那可怕的战争记忆，在一战结束后（即便英国是战胜国）给英国的外交政策带来巨大影响。

一战后英国对于基本国策之一的continental commitment（大陆义务），产生前所未有的怀疑。

大陆义务，是日不落的基本国策，与上面提到的“离岸制衡”类似，但“大陆义务”范围更广泛，是指英国在必要时候都要干预其他大陆的政治局势，防止有国家破坏现有的大陆平衡。

但是一战那么惨痛的战争记忆让英国人开始对（大陆义务外交政策）产生了巨大怀疑。

我们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事？战争实在太可怕了。

如此的“战争记忆”直接改变了英国的外交政策，进而促成了后来英国的“绥靖政策”。

“绥靖式外交政策”，对于后来的二战影响有多大，不用我说了吧。

如果一战没有给英国人带来那么惨痛的记忆，那英国在二战前就不会有“绥靖”，英国还会是那个奉行“大陆义务”的英国，当希特勒步步得寸进尺时，英国一开始就会给希特勒教训

如此，二战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所以“战争记忆”对于一个国家后续的外交政策影响，是如此重要。

二战结束后，英国同样产生了新的战争记忆，但是和一战惨痛的战争记忆相比，二战英国的“战争记忆”更多的是关于一个“强大美国”的记忆

在三巨头会议上，丘吉尔深知自己是最虚的那个。

这也直接导致，二战后英国的外交政策迅速转向了与美国建立“特殊关系”上

英国对于二战的“战争记忆”是决定英国至今的重要外交的基准之一

同样的战争记忆，对于日本和德国来说一样产生了深远的外交政策影响，德国战后灾难性的困局，东西德被肢解分裂，日本两颗原子弹，美国驻军阉割日本

经过战争记忆，无论二战后这75年国际风云如何变化，德国和日本都是那两个最爱好和平的国家。

在日本和德国的互联网上，除了极少数的右翼分子整天叫嚣外，绝大多数百姓对于战争的记忆都是可怕，可怕，可怕，我们国家绝不该再涉入任何一场战争。

而对于我们中国来说，战争记忆很复杂，它不是单一的可怕，或者是单一的复仇。

由于百年来中华民族经历了太多残酷的战争，从八国联军侵华开始，一直到抗日战争再到内战

即便上面说日本是目前世界上最爱好和平的国家之一，但这也丝毫不影响我们中国对于日本所长期持有的怀疑和反日情绪

（但和韩国“反日从娃娃抓起”的政策相比，中国的反日还是没有韩国激烈）

其实中国人的战争记忆，不是打败日本，或者说打败日本不是“战争记忆”最核心的东西。

我们中国人战争记忆的核心，其实是“打败屈辱”

打败屈辱，打败百年来西方列强和日本对于中华大地的种种侵略和不平等条约。

这才是中国人“战争记忆”的核心，这个“打败屈辱”的战争记忆，也理所当然的深远且持久的影响着我们的外交政策

而对于二战占了大便宜的美国来说，美国人的战争记忆，是一段英雄式的主旋律电影

就像每一部好莱坞大片一样，世界要完蛋了，邪恶笼罩地球，此时英雄战士们挺身而出，拯救世界于水火

美国人的战争记忆，是“英雄拯救世界”，这个战争记忆一直引导甚至引领着美国在战后对于世界上各种事件的思考。

“英雄拯救世界”的美妙战争记忆，让美国彻底摆脱了孤立主义的外交政策，塑造了美国“力量至上”的方针

更重要的是，美国人开始自己说服自己，“我们对这个世界有责任，因为是我们带领人类打败了邪恶法西斯”。

美国“英雄拯救世界”式的战争记忆，大幅改变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它让美国在战后继续“拯救世界”

从“马歇尔计划”救欧洲，到朝鲜战争“救”韩国，跟着又跑去打越南，这一切至关重要的外交政策，都和美国那场美妙的二战记忆脱不了干系。

美国人认为他们可以一直像二战那样，拯救世界（但事实是，二战的胜利更在于中国人民和苏联的惨痛牺牲，而不单单是美国参战一个原因）

一直到2001年9月11日，美国人开始重塑了他们的“战争记忆”，反恐战争正式打响。

反恐战争至今快20年了，美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打了个寂寞。

美国非但没有找回二战时“英雄拯救世界”的快感，反而成为了世界警察，搅乱世界的反面教材。

由此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再次流行起来，特朗普上台，美国的外交政策，彻底改变

一场沉痛的大战，一段深刻的记忆，会从根本上改变一个民族对于世界的看法，进而影响这个国家的外交政策。

但如果你要问我，下一场战争，会怎么改变我们的记忆呢？

我的回答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战争已经是解决问题的下下策了

固然忘战必危，但言必战的民族，同样危险。

下一场国家或者民族的集体记忆，不会是由战争塑造的了。

下一场塑造一个民族集体记忆的重要事件，将是灾难

尤其是重大的气候灾难，未来灾难记忆对于人类的影响，将远高于战争记忆

战争，你还可以和对手谈判

但气候灾难，你又该如何和老天爷谈判呢？

之前一百年，大国由大战定义

之后一百年，大国由大灾定义

The past is never dead，It’s not even past

过去的永远不会消逝，它甚至都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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