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帝国航空」——《半泽直树 2》后面的航空业互动_风闻

《半泽直树2》进入到了第五集。  半泽在结束了和 IT 产业的作战之后，摇身  一变投入到了收回「帝国航空」五百亿日元债权的作战当中。

熟悉日本业界的人看到「帝国航空」会非常熟悉——《半泽直树2》的原著小说《银翼的伊卡洛斯》以日航重组为背景，自然要以虚拟的航空公司影射日航。但奈何《半泽直树》系列是三井系的TBS拍摄，自然要对原著小说进一步进行「艺术加工」。

在原著小说中，

「帝国航空」的口号是「日本の安全は、世界の翼へ（以日本的安全成为世界的羽翼」；日航的口号是「明日の空へ、日本の翼（面向明天的天空的日本的羽翼）」；

「帝国航空」总部位于东京都品川区东品川6-11-8，而日航的是东品川2-4-11；

而在拍摄电视剧的时候，TBS则请来了日航的死对头全日空加入嘲讽阵营：

机务工程部的车间？借！（这是ANA成田维修，背后的飞机是ANA的A380，白色垂直尾翼是其特征）。

乘务训练中心？借！

管理的羽田T2航站楼？借！（借出的是用于国际线的设施，在拍摄期间不开

放。上图为实景，下图为剧照。都可以看到后面的ANA客机）

机长制服？借！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日航的机长制服（下方第二张图）没有胸牌（机长佩戴的是东京奥运残奥赞助纪念章），而全日空（下方第一张图）有。

不过，表现换制服的场景，倒是在JAL所在的羽田T1（机长一侧的飞机是被高光打码的JAL，而半泽一侧正在16R跑道起飞的则是ANA的飞机）：

同时，还把「主角」JAL给打码了（摄于羽田新建的Haneda Innovation City）。

《半泽直树》是如何如此大力地获得全日空的支持的呢？这要从《半泽直树》的作者和电视台说起。

TBS和全日空合作的历程从2003年开始。2003年新干线调图后，日本国内航空业大幅度下滑。穷则思变的全日空花了一整年的广告预算，请来木村拓哉在Good Luck！中扮演全日空747机队的副驾驶，以一种在日本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形式把全日空的植入广告扔进了千家万户（30.6%的平均收视率，37.6%的最高收视率，这样的广告也是世间罕见啊）。在播送完成后，全日空的股价大涨，连带着人们对航空业的兴趣也大为提高。之后日航赞助富士台拍摄的《甜心空姐》，也是热门之作。

十三年前要润戴上的祖传机务安全帽，十三年后贴个标签接着给雅人叔戴着（笑）。

那么，是什么风让半泽直树2和ANA扯上关系呢？

TBS其实和全日空有点亲缘：两者都和三井住友银行关系不浅。三井住友系旗下各公司都很关照TBS的拍摄：

甚至把自己的银行大楼外景也借了出来：

读者朋友可能会听说过「财阀」这个词，对三菱、三井、住友和安田四大战前财阀也不陌生。虽然日本在美国要求下解散了财阀，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仍然通过集团形成了相当紧密的联系。

而其中最重要的联系则是财务联系，也就是「主要往来银行」制度。从代发工资、开立对公账户开始，企业和同一集团下的银行之间会建立很深的相互来往关系。慢慢地，银行会向企业提供贷款，帮企业贴现票据、承销债券和股票，最终全方位地为企业提供服务。

三井银行和ANA的合作很深。一方面，三井是ANA的主要来往银行；另一方面，三井也和全日空合作发行联名信用卡ANA Card，共同面向零售客户。三井系的其他公司和ANA的合作也不少：丰田纺织和东丽为全日空开发座椅；三井物产为全日空提供生物燃油。

《半泽直树》系列中经常可以看到一种名为「出向」的人事安排。例如，第四集中三笠、伊佐山和诸田被赶到集团负责执手尾；半泽本人也曾「出向」到证券公司；第五集中「出向」到帝国航空的永田，也是前东京中央银行的职员。这种「出向」实际上就是集团公司内的内部调动——只不过从银行跳到航空公司，这个幅度在国内恐怕是只有中组部才干得出的事。

让我们把目光回到三井。日本主要的可以吸收公众存款的机构，按存款规模有这么四家：三菱UFJ（东证8306，下同）、邮政储蓄（7182）、瑞穗（8411）、三井住友（8316）。这四家银行，按照资产布局而言又可以做成一个光谱：最稳健的是邮储——其资产负债表中有价证券占绝大多数比例；最进取的是三井——绝大多数钱都放贷出去了；中间则有瑞穗和三菱。

三井银行如此进取的投资策略，来自于大量优质来往企业：丰田汽车、东丽、全日空、三井越后屋、富士胶片、札幌啤酒……都是在最近的日子逆着日本经济大势高速成长的企业。

刚刚我们提到，ANA亲近三井系。那么JAL呢？JAL亲近三菱系。

JAL和ANA其实不算是三菱/三井的传统成员：它俩都在战后成立，和战前的各传统成员而言，「辈分」不高。奈何航空业是资本密集行业，同时竞争壁垒也很高，因此迅速成为了三菱、三井的合作伙伴。

三井系和三菱系的同行竞争非常严重，例如，丰田旗下的日野和五十铃和三菱就在争夺商用车市场。和三菱来往的JAL与和三井来往的ANA也不必多说：ANA和三井合作发卡，JAL就和三菱合作发卡；ANA在飞机上卖札幌啤酒，JAL就卖麒麟啤酒；ANA买日野丰田的车，JAL就买三菱的车。

因此，掌握了媒体资源TBS的三井，自然有挖苦讽刺三菱的倾向。我们刚刚提到，池井户润是三菱职员出身（88年进入三菱银行，95年离开），深谙三菱内部的结构：对他而言，写三菱就像是曹雪芹写红楼梦一样流畅。

池井户第一部完全就广为人知的真实事件影射三菱的作品是《飞上天空的轮胎》（空飛ぶタイヤ）。2000年的时候，三菱旗下的三菱扶桑卡客车由于制造工艺缺陷，造成轮胎会在行驶中飞出，造成了无辜民众一死一伤。当时的三菱扶桑对此虚与委蛇，敷衍了事，拒绝召回修理有缺陷的卡车，引起日本社会众怒。

2005年4月开始，池井户润开始连载小说揭露此事。小说大受欢迎，在09年被TBS旗下的收费频道WoWoW小试牛刀改编为同名电视剧，也备受轰动和好评。TBS敏锐地意识到池井户润的文笔的力量，随后相继改编了《半泽直树》、《罗斯福游戏》、《下町火箭》、《民王》、《陆王》在内的多部小说。

但是，《半泽直树2》帝国航空部分的原版小说《银翼的伊卡洛斯》，14年就已经写完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祭出《半泽直树2》，并以帝国航空作为题材呢？

这是因为日本航空业头上一直有一朵云：整合。

「日航·全日空整合」这一论调在2020年新冠冲击之下重新浮出水面。疫情之下，由各航空公司组成的行业协会定期航空协会向政府请求，像美国一样为陷入苦境的日本航空业提供援助。在和政府组织听证会后，定期航空协会提出「2万亿日元融资担保+ 5000亿日元税务减免」的请求。

日本政府的财务省当然也不是傻瓜，以「目前以援助中小企业为优先，大型企业应当尽可能自力更生」为由暂时婉拒了各航空公司的请求。而与之同时，部分财务官员指出「美国有3亿人，因此有三大航；日本只有一亿多人，因此一大航就足够了」（这么看来，中国可能需要14大航？），因此以提供援助为条件，要求全日空和日航考虑合并的议题。

这种说法其实不无道理。欧洲的法国、荷兰、德国、英国、西班牙等国都只有1家代表性航空公司，反而是亚洲的日本和韩国各有两家。维珍大西洋和维珍澳大利亚的破产已经证明，数千万到1亿左右人口的国家，可能市场容量只足以支持一家大型航空公司。加上日本又是高速铁路相当发达的国家，出现这样的要求整合的悲观论调也可以理解。

日航和全日空在合并一事上的态度，主要围绕主导权。两家航空公司对政府的方案的主要观点，是「如果我主导，那很好；如果我无法主导，那不如不合并，维持现在的竞争局面」。因此，两家航空公司对此恢复都是「维持健全的竞争环境对于旅客会有好处」之类的套话。

但事实上，两家航空公司心知肚明，在日本国内人口不断下降带来的国内需求萎缩的背景下，国际线将成为未来的新利润来源。两家航空公司现在的国际收入比重都过半，如果能够在合并下把握住「观光立国」的机遇，将会迎来一轮非常可观的增长。

​而对于航空公司背后的三井和三菱而言，航空公司作为未来观光立国时代的引流载体这一作用也不言自明。三菱和三井过去十年都受益于「观光立国」带来的航空业增长：在三菱重工、丰田汽车等被外国企业挑战的今天，退守有着文化优势的旅游业，未免不是一条好路。如果由于合并而失去放贷、供货等的合作空间的话，可以说会直接在赛道上出局。

而在此之间，三井比三菱更需要旅游业。与三菱以重工业的三菱重工，靠造船起家不同，三井以服务业的三井越后屋，靠百货店起家。时至今日，三井越后屋演变的三越伊势丹百货，仍然是日本第一的百货商店，同时也是东京少数持有市区免税牌照的店铺。可以说，三井系上上下下都知道，失去ANA的国际业务会意味着什么。

因此，TBS作为三井系的媒体，自然也适时借助《半泽直树2》这个大热门电视剧，向听众朋友提醒当年政府的所作所为。

值得注意的是，《半泽直树》设定半泽是影射「三菱UFJ」的「东京中央银行」的职员，《银翼的伊卡洛斯》也自不例外，反映的是当年三菱UFJ的视角。

剧中那位一袭白衣的白井亚希子国交大臣，影射的是当时民主党的前原诚司；不过她的新闻主播人设和卖萌一般的「いまじゃない」则是影射自民党明日之星小泉进次郎的妻子泷川Christel的「おもてなし」。

之所以如此强调这位国交大臣，是因为在这位大臣上任之前，国土交通省倾向于让日航自行解决债务问题，仅仅成立了一个咨询委员会向日航提供建议。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前原一上来就彻底把日航调查了个遍，然后指定了接管小组（在剧中也有所体现）。

而接管的具体措施，就是要金融机构放弃债权。和剧中说放弃七成不同，现实社会中是放弃了87.5%，免除了约3830亿日元的债务。其中，政策投资银行（半泽中用「开发投资银行」影射）放弃了1421亿元；三菱放弃了514亿日元；瑞穗放弃了566亿日元；三井放弃了176亿日元。这五百亿元倒是和剧里对上啦。

当然，现实社会中没有半泽直树。即使前原三顾茅庐请来了稻盛和夫，日航的重建仍然花了纳税人5000多亿日元的费用，当然，还不计那些买了日航赔到姥姥家的投资者的钱。

因此，TBS在这个时候放出《半泽直树2》的用意相当明显——一方面，在现在这个美国疫情长期化将会严重影响经日本中转生意，同时东京奥运还情况未卜的状态下，安倍领导的日本政府断不可重蹈当年雷曼危机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日航痛医日航」的政策，而必须综合性地通盘考虑日本航空业的未来。

另一方面，全日空也需要做一个广告——在疫情导致需求下降，为了控制疫情又不好降价促销的今天，「让潜在顾客记住自己」非常重要。借助这样的全国热门电视剧植入的话，即使没有指名道姓，也能让大家记住全日空这一点，具有无形的广告价值。

总而言之，在这样一个时候放出《半泽直树2》，真的是个非常厉害的决定：与其让没有事情的员工呆在家里，不如给他们找点事情做（片中大部分的群众演员，都是全日空的员工，笔者甚至见到了以前的合作伙伴），顺便为公司做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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