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话一下:黎巴嫩炸了,炸出中东间谍之都的辛酸_风闻
王骁Albert-国际关系观察者2020-08-08 10:09
大家好,我是王骁,8月4日,黎巴嫩炸了,那个视频相信很多人已经看过了。爆炸的地方是首都贝鲁特一港口仓库。一时流言四起,有人说是真主党武装火箭弹袭击,也有说是以色列空袭。天降黑锅,真主党、以色列两方也第一时间撇清关系。目前具体情况官方还在调查,在以前的节目中,我提到过,黎巴嫩是中东小香港,这当然不是说这里有多反华,毕竟那地方都是产油大户,富裕的中世纪国家林立,我的意思是说贝鲁特是中东的间谍之都,各国势力盘根错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黎巴嫩的症结就是政出多头,政治混乱,那么本期骁话一下,我们就聊聊,间谍之都黎巴嫩。
黎巴嫩位于地中海东岸,和叙利亚以色列两国接壤。这一地区历史悠久,条件优越,是全中东唯一没有沙漠的国家,山脉把国土分成4块,西部沿海天然是商贸中心,东部贝卡谷地自古以来就是粮仓。包括叙利亚在内,古代这片地区叫做黎凡特,是中东核心地带。
地理的相对隔绝,让黎巴嫩塑造出特殊政治环境,两大特点,一是圈地自萌,二是报团取暖。7世纪,信“基督一性论”的马龙派从拜占庭逃到这个地方。另外,阿拉伯帝国崛起,被逊尼派追杀的什叶派分支——德鲁兹派也来到了这个地方。乖乖,难兄难弟碰到一块了。这就造成了这个地方是两教混杂的现实。
国际上,黎巴嫩地处欧、亚、非三大洲交界,兵家必争,控制权经常易手,但是由于特殊的地形,古代封建王朝统治能力落后,无法直接管理,一般用自治权换地区忠诚。16世纪奥斯曼帝国统治此地,实行宗教自治的米利特制,基督教会管基督徒,伊斯兰管穆斯林。一战后奥斯曼帝国崩溃,英法瓜分中东,黎巴嫩和叙利亚同属法控的大黎巴嫩州。二战开始不到一年,法国崩溃,只有戴高乐在伦敦遥控抵抗,英国不希望维希政府控制中东,威胁殖民地,就下场接管,1943年给予黎巴嫩独立。
独立之初,百分之52的基督徒,和百分之48的穆斯林分割政治权力,总统由马龙派基督徒担任,总理逊尼派,议长则是什叶派。议会席位和国家公职,基督徒和穆斯林比例6:5。新体制维持了十几年和平,但二战后中东地缘革命,阿拉伯国家纷纷建立,这种权力分配的缺陷也浮出水面。以色列建国宣告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新生的巴勒斯坦被占领,大量难民北逃,黎巴嫩稳定开始失衡。
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后,巴解组织将总部设于约旦,1967年巴解组织企图刺杀约旦国王,夺取约旦统治权。然而保镖给力,国王幸免于难,巴解组织转战黎巴嫩,在难民营里练兵。原本黎巴嫩建国的基础,就是按人口比例分权。随着穆斯林人口增长,巴解组织和难民涌入,基督徒政治优势被打破。冷战时期美苏在中东长期打代理人战争,黎巴嫩独善其身二十多年已经是奇迹。1975年,掌权的马龙派拒绝公开人口普查数据,派系矛盾无法挽回,内战爆发。一年后总理萨基斯支持基督徒,邀请叙利亚军队入境。此后美国、法国、伊朗、沙等国介入内战,局势更加复杂。
1978年11名巴解士兵潜入以色列,杀死37人,作为报复,以军杀入黎巴嫩报仇。1982年6月以色列驻英大使被暗杀,以色列出兵十万,同时打击巴解和驻黎叙利亚军队。9日贝卡谷地空战,以军通过大规模干扰,运用反辐射导弹,击落82架叙军战机,摧毁了29个地面防空连。最终以军围困贝鲁特,国际维和部队介入。第五次中东战争,以巴解全面撤出黎巴嫩告终。次年2辆炸弹卡车冲入美法联合驻地,死亡307人,最初不了了之,后来一个什叶派民兵组织承认了责任。中东战争结束了,内战还在继续,由于各方实力均衡,谁都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1989年两派签了《塔伊夫协定》,16年内战结束。13万人死亡,20多万人受伤。贝鲁特本是中东小巴黎,地区金融贸易中心,打成一片废墟。战后大部分民兵解散,只剩真主党武装,受伊朗控制,伊朗居然成了内战最大赢家。
黎巴嫩、叙利亚两国在历史上本来是一体的,独立建国后也长期存在特殊关系。中东战争期间,叙利亚在黎巴嫩驻军,成为历史问题。2005年黎巴嫩百万人游行,导致叙利亚撤军。但叙利亚内战开始后,黎巴嫩还接纳了150万难民。
黎巴嫩余粮不多,难民带来大量社会问题。首先在政治上,大量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潜藏到难民营。其次是社会犯罪,为了控制难民数量,黎巴嫩要求难民每人每年交200美元管理费。能出200美元还能是难民?实际上因为腐败,难民需要额外支付500-1000美元。掏不起钱,就得不到警察保护,只能被黑帮剥削,要不就回老家。叙利亚内战开始后,黎巴嫩犯罪率上升百分之6。第三是环境,难民需要生活燃料,大量森林被砍伐,导致土地退化。2016年黎巴嫩环境部长张嘴要钱,说恢复生态至少要30亿美元。
由于各派势力分割黎巴嫩权力,导致政治上令出多门,黎巴嫩不止接收难民,也成为伊朗援助叙利亚的通道,旗下真主党武装大规模援助阿萨德。据黎报纸报道,在叙真主党超过7000人,这个数字是真主党总人数一半以上。为什么伊朗要下血本援叙呢,是为了打破美国战略封锁,伊朗这些年建立起建立起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巴林到也门的“什叶新月”,让沙特、以色列感受到极大压力。丢失叙利亚,伊朗就无法援助真主党,“什叶派抵抗轴心”也会瞬间瓦解。
目前黎巴嫩人口近700万,跟宁夏差不多,面积1万平方公里左右,约是宁夏六分之一。国家虽小,派系不少,当代黎巴嫩比过去还复杂,成了中东“马赛克国家”。全国18个主要教派,马龙派有自由国民党、基督教有黎巴嫩力量、逊尼派未来阵线、什叶派有真主党、德鲁兹派还有社会进步党。
大家听过美国“三权分立”,黎巴嫩这波啊,这波叫“教派分权”。宪法还是建立在1943年基础上,总统、总理、议长分开,又加上了德鲁兹派,四大派系构建了黎巴嫩政治,各方知道:没法完全消灭对手,只能坐下来谈。这种模式的学术名词叫“协和式民主”。四大特征:各群体自治,精英组建大联盟;可以相互否决;权和钱按比例分。因为国民同质度不高,协和制比议会制相对有优势,普通人更容易参政议政,稳定了国家局势。不过这种协和式政治也有问题,教派分权导致黎巴嫩精英不能团结一致,很多时候决策基础是互相妥协,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松散的政治联盟无法有效团结各方力量,近些年黎巴嫩政局动荡,经济衰退,去年更是因物价上涨,爆发了群众示威活动。这次港口爆炸,也暴露了黎巴嫩“协和式民主”必然带来的问题,低治理效率。六年间堆积了2750吨硝酸铵,偌大个港口居然无法妥善保管危险品?!
各派背后有各大国影子,也就是说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不了主。近年来这套体制越发僵化,共识很可能失衡。此前中东身处“后ISIS时代”,叙利亚内战临近尾声,美国战略收缩,沙特、伊朗、土耳其一起下场。您瞧瞧,地区小国一下子把多少人拉下水。这反映的是中东阵营博弈,一方是俄罗斯、两伊和叙利亚,另一方是美国、沙特、埃及和以色列。2017年11月,闹出来个“黎巴嫩沙特危机”,在沙特访问的黎巴嫩总理哈里里突然宣布辞职,自称遭遇暗杀,还指责伊朗干涉内政。之后半个月就失踪了。之后又去法国见了马克龙,否认被软禁,回国后又收回了辞呈。沙特是中东逊尼派的大本营,面对不利的形势,正试图将叙利亚问题推向国际。哈里里是沙特在黎巴嫩代言人,2011年政府解散后长年旅居沙特。但沙特对哈里里不不太满意,认为他和未来阵线对真主党妥协过多。至于为什么法国会跳出来,因为历史原因,黎巴嫩经贸和军事上,都和法方关系深远。
黎巴嫩历史上是宗教少数派理想避难所,至今没有强有力政府,国境线大开,中东各势力一掺和,成了间谍活动的圣地,培养代理人的温床。包括极端主义和恐怖组织在内,谁都可以在黎巴嫩进进出出。黎巴嫩国内人不多,但是全球移民却有1500万人,大多数是基督徒,给境外各方提供了大量渗透人才。以色列对黎巴嫩的渗透是家常便饭了。2019年4月,黎巴嫩抓了个以色列间谍,持有黎巴嫩和加拿大国籍。今年2月又捉了个以色列的摩萨德,这个摩萨德是个阿拉伯人。他为摩萨德服务了9年,被指控监视真主党。频繁有间谍被抓,这叫啥,这就叫“中东小香港”。但是黎巴嫩政府不是港府,人家也有手腕,特务最了解特务,黎巴嫩想过解决渗透问题,用间谍反间谍。美国都在黎巴嫩吃过鳖。2011年CIA表示中东间谍网遭重创,十来个人在伊朗和黎巴嫩被捕。2018年有个新闻,黎巴嫩国安总局是间谍基地,5年里在20多个国家搞大范围间谍活动。
黎巴嫩的协和式民主也有结构性问题,精英蛋糕分配固定,一旦人口再次大规模变化,很可能影响政治局势。经过几十年变动,目前黎巴嫩穆斯林已经占人口百分之54,基督徒降至百分之40,德鲁兹派不到百分之5。再加上内战创伤未能愈合,各派之间不信任感加剧,导致政府权威下降。各党派急需形成新政治共识,真正走上共识性民主。老派精英坐稳后,社会长期固化。2019年黎巴嫩公债高达GDP百分之150以上,9月政府宣布经济紧急状态,10月末总理哈里里辞职。年末黎巴嫩打算调高烟草、汽油税,结果全国爆发非教派抗议,人民对教派精英统治、政府腐败、基础服务缺失极其不满,黎巴嫩政府基本束手无策。今年又赶上新冠,医院没能力收治,只好让政府下居家令,才到五月份,失业率就破了百分之30。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次爆炸中,粮仓被毁、最大的港口没了,医疗物资输入通道也断了,用雪上加霜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2019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了一部黎、美、法联合影片《何以为家》。12岁黎巴嫩男孩本色出演,讲述了黎巴嫩底层的悲惨现状,父母把妹妹卖给杂货商,男孩流浪,最终因持刀伤人入狱,在律师帮助下起诉父母,控告他们“管生不管养”。黎巴嫩的悲剧是小国悲剧的缩影。区域不稳前提下,小国稳定就是笑谈。内政不兴,国家命运任人宰割。说到这里,让我想起来了一段历史上的往事,一战打完的时候,中国是北洋政府执政,但是南方是国民党控制,所以两方都派人参加巴黎和会,连对外都是两条口子,这就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的尴尬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