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为何走向竞赛之路？_风闻

往年暑假,某某机构会向竞赛生及家长约稿,写下孩子竞赛成功的点点滴滴,以分享孩子的喜悦,激励今后无数在茫茫大海中苦苦探究的学子。

而今天，我内心充满着酸楚，开头想说的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儿子从小就展现出了理工科的天赋，在那所不太知名的职工子弟学校，大凡数学竞赛，年级第一非儿子莫属 。

2015年暑假，在外地工作了18年的我把工作调回了家乡，也把儿子带到了长沙读书。久居外地的我当时并不熟悉长沙四大名校，也不知道学科竞赛在升学当中的重要性，更不知道湖南是全国竞赛强省。初中期间，除了语文，学校和长沙市的竞赛都有获奖，数理化居多，电子学籍档案的上传获奖资料都没有地方填列，没有搞过竞赛培训的儿子在初二时参加了全国数学奥林匹克决赛斩获金牌，这让教数学的班主任老师和我喜出望外。

初中毕业前的寒假，因为儿子一直想读CL中学，于是报名参加了CL的理实班考试，被签约，还交了押金,后来才知道，四大名校的这类考试，其实是为了选拔有竞赛天赋的孩子，提前签约锁定生源，承诺：外地考生只要能初中毕业、本市考生必须在初中毕业会考取得6A成绩才可入读。后来明白，这种提前签约组织的选拔考试，与清北的自主招生选拔考试无异，都是为了提前锁定综合成绩好、基础学科拔尖有创新潜质的苗子，等后来儿子到了YL的竞赛班，才知道竞赛班的孩子到底有多牛，有些孩子都是当年各地市县的初中会考状元。

初中毕业会考成绩还未公布，CL中学就组织了已提前签约的孩子进行夏令营的开营活动，参营学员接近200人，营期约3周，个别孩子因会考成绩未到6A中途退营。

2017年7月，儿子以6A的毕业会考成绩被CL中学录取，所谓的6A就是每门学科成绩大概都得在排名前10%，当年的6A率是7%，全长沙市约2600名学生，6A才可以被长沙四大名校录取。初中中学的高中部招生老师曾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希望孩子能去他们高中入读，婉拒，真心对不起初中老师的精心培养和关注。

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儿子总成绩排名全年级第17名（共1200多人），很欣慰。自暑期营起到高一入学前2个月的时间里，是孩子们选择竞赛和高考之路的初始阶段，学校此时竞赛培训和文化课同时进行，而部分学生意志坚定选择竞赛就放弃了文化课（学校并不约束），学校的选拔原则是综合成绩优秀（年级排名前100）、学有余力且单一学科优秀。在CL中学的千人报告厅，学生家长一起参加了CL中学组织的五大学科竞赛教练和年级组长的动员宣传报告会，CL中学历年的竞赛成绩吸引了许多家长和学生，会后儿子出人意料的选择了物理竞赛，原来儿子在与身边的数学大牛交流探讨数学题时，发现好多人从初中甚至小学就已经开始了奥数的培训，竞赛起步晚加上对物理的浓厚兴趣，儿子最终选择了物理竞赛。

全校有接近600人约一半的学生参加了初期培训和选拔，物理竞赛组期初有180多人参训，是五大学科竞赛里人数最多的竞赛组，至高一上学期结束剩下50多人，最后29人坚持到最后，儿子在第一次物竞考试排名第5，也是后来剩下的29人中唯一前5的学员。儿子在文化成绩排名急剧下降而竞赛培训起步困难的煎熬中紧张的渡过了高一上学期。

高一下学期入学，学校根据学生各方面表现重新编班，组建了1个竞赛班、2个省理班、N个高实班、N个平行班、N个国际班，前三个应该是重点班吧，现在我个人理解了上述编班意味着不同的升学渠道，各班分别对应自主招生、综合评价、高考、出国。我儿子分到了竞赛班就读，竞赛班冲击的目标高校是清北和华五等国内一流高校，听说往年有将近一半的学生被清北录取，当时全家非常激动，老婆还给儿子重新买了台新手机以资鼓励。

竞赛班的孩子平常按各竞赛组进行单独考勤和学习，有自己独立的竞赛培训教室和实验室，家长每晚轮流值班考勤。这时候孩子们已经彻底放弃了文化课的学习，专心攻读竞赛课程，按照教练的安排，经常要组织竞赛强省强校之间的比试，邀请往年国集选手和大学老师来讲座，寒暑假也要组织同学们到外省进行假期集训，学习内容除了高中物理必修课和选修课之外，还有大学本科和部分研究生物理课程，我记不清楚给孩子买了多少大学教材和竞赛培训书籍，除了习题集和草稿纸，家里摆放的课本竖起来大概大概可以从地板到楼顶，最近在搬离出租屋时光儿子的高中书籍就装满了两个车的后备箱。

如果说前期是入门引导培训，目的是为了挑选思维逻辑能力强、数理特长 突出且学有余力的学生，其难度只是突破一堵墙开启一扇门，那么到了竞赛班的学习就不能简单的用“加强”或者“强化”来形容了，其难度就是要翻越一座高山，没有坚强的毅力、抗挫的勇气和坚韧的体魄无法坚持到最后。

物竞组没有固定的领头羊，成绩起起落落非常明显，用教练的话说，“鱼肚子特别大”，孩子们你追我赶也是个好事情。孩子们都到了青春逆反期，零零后的孩子又多数是独生子女，忍受艰难和挫折非一般孩子能承受。末位淘汰机制让每个孩子时刻绷紧了神经，不能有一丝松懈，期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儿子第一次哭泣着跟我打电话，告知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让我跟教练请假，出差外地的我发觉不妙连夜赶回家才知道儿子遇到了坎，考试成绩上不去心情难受。

擦干眼泪，调整心态，重返课堂，继续攀登奥赛这座高山，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发生了多少回。每个月都有被淘汰的孩子陆续回归文化课,竞赛班从起初90多人减少到60多人。尽管备受煎熬，儿子对物理的兴趣和执念始终没有一丝一毫想放弃的念头。

2018年暑假杭州集训营，21天，中国物理届两大泰斗蔡子星和舒幼生的培训课，儿子第一次尝试了决赛难度试题，上课听不懂，试题不会做，儿子嚷嚷着想回家，母子俩哭哭啼啼的通话持续了2个多小时，儿子最后坚持完了集训，最后一次结营考试成绩排名CL中学第三，还获得集训营二等奖。

2018年9月，儿子参加了全国物理联赛的理论考试，成绩排名CL中学前10，其成绩可以排在当年**省理论成绩的第3名，但湖南作为竞赛强省考生只能在高三学期参考并计算成绩（我并不熟悉规则）。儿子凭这次联考成绩成为湖南省竞赛委在湖南师大集训营的小班学员（共40人），继续准备来年正式举行的全国物理联赛。

儿子的竞赛成绩一直稳定排在组里中上游的位置，一切似乎都很正常。2019年初传闻自招政策收紧，尤其是信息竞赛被遏制，CL中学对竞赛班恢复了大约2周左右的文化课学习，包括儿子在内的大部分竞赛生此时已经无法正常回归文化课了，他们仍旧在上文化课的课堂上继续刷竞赛题，几乎到了如痴如醉无法自拔的地步。2019年3月30日，湖南师大理学楼，清北两大高校同时来湖南宣讲，我第一次完全明白了竞赛生在清北自主招生中的方式和渠道：直签、学科营、奥赛联赛和决赛、领军博雅等等，交流会上清北老师鼓励湖南学子竞赛，动员家长和中学支持竞赛，要相信他们两所高校能向教育部争取到竞赛优惠政策。自此，竞赛生抛却一切顾虑全心全意投入到竞赛中，直至2019年10月全国物理奥赛决赛结束。

2019年5月份起，清北高校陆续来湖南考察物理竞赛生，给考察活动中具有学科特长和创新潜质的学生发放一等奖状，并在现场口头承诺降一本录取的最优惠，往年称之为A约，遗憾的是儿子在这些飞签（直签）中没有被相中，但这并不影响儿子的心态，反过来还安慰我说还有机会，这与以往儿子容易情绪化不同，看来竞赛让儿子在学会控制情绪和培养坚强毅力方面有不少帮助。

清北飞签没有成功激化了儿子的斗志，此后的日子里，儿子表现出了最后冲刺的拼劲，中午不再回家吃饭，午休在教室刷题，晚上10点半回家后熬夜到凌晨1点，现在每每回想起这些场景都让我泪目。我一直相信儿子是个会学习效率高的孩子，不赞成以失去休息时间来刷题，用健康换来成绩，把孩子逼到这个地步绝对是碰到难以逾越的坎了，竞赛没有回头路，此时的文化课基本荒废了，何况，YL每次年级家长会，老师都会分享学生的学习成果，竞赛班的艰难困苦都成为学校激励其他班级的励志故事。

某天下午，教练给我发信息，儿子请病假回家休息了请关注。我急忙回家，得知儿子腰部疼痛弯不下腰，只能靠趴在桌上坚持，我以为是肾结石急忙带他到医院急诊（病情与我曾经类似），诊断结论是腰肌劳损！必须休息调养！天啊，小孩居然会腰肌劳损???想想儿子180的个体重85，整天坐在那么小的课桌前，背居然有点儿驼了，为了适应连续3个小时的考试，教练一直在训练孩子们不能饮水、不能上厕所、不能走动、不能讨论的功夫，联想到儿子曾经晚自习回家问我：他不能完整利索的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是不是语言功能退化了？我当时还安慰他说：别担心，那是因为长时间静坐思考的缘故。一整夜，我辗转难眠，眼在流泪，心在滴血，拼不了爹只能拼儿……

2019年7月，汇智起航在长沙举办物理竞赛夏令营，8天，来自全国约20个省份包括湖南、湖北、四川等竞赛强省的高手180多人汇集一堂，儿子第一次和全国高手PK，我每天早晚接送儿子到集训点，结营的模拟考第6名，总成绩第17名，获二等奖。

2019年8月，北大物理科学夏令营，这是清北老师在湖南师大宣讲的自主招生签约的一个重要渠道。我们一家三口到了北京大学，营期三天，考试前一天晚上，儿子一直在练习书写规范，这是教练在选拔赛后给我们提出的唯一一个建议，此时儿子的竞赛成绩已经达到一定高度了，细则决定成败。整个营期，儿子表现得很轻松很愉快很自信，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微信群里教练和家长一直讨论到凌晨1点，大家都在紧张等待第二天的比赛结果，老婆说她这次预感儿子定能成功。由于时间原因，我们在结营颁奖典礼之前踏上了回长沙的高铁，但一路上都在关注群里有家长发布的颁奖典礼现场的信息，当教练让我赶紧拍照儿子身份证传给他时（签约用），我居然有点手忙脚乱，高铁上信号不畅最后还是儿子帮助传递成功，一等奖！百感交集，收到很多祝贺，泪水湿润了眼睛，我在高铁厕所里呆了大约10分钟才恢复平静。唯一的遗憾，没有在颁奖典礼现场享受儿子的荣誉。

后来发现，当天晚上，儿子在QQ上发了个说说：清华，再见了。后面有很多点赞的小手！因为许多初中的同学和发小都知道他在搞竞赛，儿子在初中获得奥数金牌时，举办方组织了一场清华园的游学活动，那时候，儿子心里一直有个清华梦！获奖后，儿子在QQ上也发了个说说：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接下来备战全国联赛的日子里，儿子自信心爆棚，心情也很愉悦，看得出想冲击省队。2019年9月21日，第36届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儿子从湖南师大附中考场出来，心情不错，见到我招呼：老爸开车小心点啊。按照学校要求，考生统一乘车回校估分，儿子兴奋地回家说230多分，省队有戏！辗转一夜，22日早晨，我和儿子赶到师大等待公布成绩，10点左右，教练发成绩单。180+？怎么可能？这与估分相差太悬殊了吧！！差了50多分，最后一题，无论答案还是过程步骤，与标准答案几乎完全一致，60分题怎么才得40分？还有第2题光步骤分也不止啊…….儿子愣了，回家的车上，儿子嚎嚎大哭……

儿子最终止步全国物理联赛，北大在联赛结束后又一次让儿子等一批同学签了承诺书：不得再与其他高校签订任何招生优惠资格，CL中学担保，否则未来三年不得参与北大任何学习及考察活动。因为北大的营奖签约，加上省一等奖保底（历年的营一等奖对应的A约都是“省一降一本”录取），我们安抚儿子：反正能上北大，算了吧，竞赛那么累，你休息休息也好。

2019年10月，回归文化课，儿子又开始了中午刷题、晚上熬夜的节奏，高考必须上一本线，这是进清北的最低要求！！此前，儿子的高中文化必修课都没有上完，书本全新，而文化生第二轮复习已经快结束了，孩子在高一第一次月考成绩排名全年级17名，而竞赛归来正赶上月考，总分排名在600多，差距令人怵目惊心，怎一个“愁”字了得！此时名校竞赛班与实验班、理实班的孩子在竞赛科目与文化课的成绩对比上可以相互碾压，但孩子的毅力和坚持震撼了我内心，竞赛生的自主学习能力在冲刺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三个月时间追赶至高三上学期末考试，总分600多排名全校300左右，分数提升了近150多分，名次提升了300多。按照这个成绩进步的速度推算，高考理论上可以考全校第一甚至全省第一。

2020年注定是全世界不平凡的一年，各种乱糟糟自新冠开始。CL中学高三竞赛班的孩子寒假只有6天，这是儿子进入CL中学以来最长的假期了，原计划大年初三开学，除了寒暑假，每周还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春节前夕，2020年1月14日，教育部下发《关于在部分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明确自2020年起，不再组织开展高校自主招生工作，《意见》对竞赛生和家长来说如晴天霹雳！自招封路了！竞赛生两年多的努力学习最终要依靠拼高考成绩来决定成果，彷徨、惊恐、焦虑、懈怠……，各种情绪都难以言表。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活在一起，每天网传信息都在撕扯着我敏感的神经，负面的消息尽量对儿子进行屏蔽。

在家宅居长达2个半月的日子里，我每周都要打印很多的学习资料，监督儿子在家听网课和考试，儿子虽然能坚持按照学校规定的时间作息，但明显感觉到儿子学习后劲和效率不足，焦虑的我用尽各种办法督促儿子学习，一家三口都在刻意回避但又不得不面对《意见》带来的种种不良猜测，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高校的“一校一策”。

万般煎熬中等来了4月6日复学，孩子们戴着口罩往返家校。五一节后各校强基简章出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无情无义的到来，儿子的心态彻底崩塌，竞赛班的孩子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焦虑和厌学现象，儿子开始失眠，食欲减退，脸浮肿……

日出东方落于西，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是公平的，但时间对于竞赛生和文化生来说又是不公平的。竞赛生用半年多的时间与文化生用整整三年的时间进行高考成绩的比拼。

高考结束了，儿子不能圆梦，与清北和华五无缘，竞赛可能成了孩子和家长心中永远的伤疤。在一次谈话中，儿子万念俱灰的对我说： 知识改变命运吗？我学了那么多知识，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说完，儿子起身回房，闭门哭泣，撇下呆呆的我，无言以对，心凉，悔恨，又一次彻夜失眠！与梦碎相比，孩子的心里健康以及三观的改变更令人担忧。

竞赛之路，何其艰难！儿子虽然赢得了比赛，却输给了规则，但愿不要输了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