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是诺亚,末日来了会让哪些动物上船?_风闻
新发现杂志-《新发现》杂志官方账号-2020-07-30 10:24
生物多样性日益受到威胁,这可难坏了生态学家:应该优先拯救哪一类生物呢?该按稀有程度或者实际用途把它们划分成三六九等吗?划分的标准之多令人眼花缭乱,于是争议四起,在理性和情感之间我们该何去何从?
你花一点点时间,在异想的世界里做一回新时代的诺亚;设想因为预算紧缩,你能建造的方舟体积大幅度缩水;而大洪水迫在眉睫,你必须做出决定,究竟带哪些物种登船。
你能拯救的动物种类有限,剩下的那些就只能爱莫能助,祈祷它们早登极乐了。
你会带走憨态可掬的熊猫,留下黏黏糊糊的癞蛤蟆?威严雄壮的狮子比谦和卑微的羚羊更入你的法眼?
真格的,你会依据什么标准来完成这一残酷病态的“幸运儿”遴选呢?

“一号种子”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可保性命无虞,“二号种子”珍稀罕有,也侥幸逃过一劫,“三号种子”对它所属的生态系统不可或缺,而“四号种子”将来会为你效犬马之劳……
剩下的就只能自求多福?
“我只能说这种想法狂妄之极,人类有什么资格对其他物种生杀予夺?”法国巴黎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 (MNHN) 生态和生物多样性管理部门主任罗贝尔·巴尔博 (Robert Barbault) 满脸不屑地回答。
不仅狂妄,而且厚此薄彼、令人扼腕……一切都表明,要想拯救现今所有的濒危物种根本是天方夜谭,所以必须做出选择。
弗洛里安·基希纳 (Florian Kirchner) 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 (IUCN) 负责“物种”项目,2011年11月发表在 《保护生物学》 杂志上的一份意向调查令他大为惊讶:“该调查询问了全世界600名自然保护专业的生物学家,结果,60%的人赞成确立标准来选择应该拯救哪些物种。我震惊极了,‘区别对待’在科学界是绝对的禁忌。”他听上去义愤填膺。
“灾害”生态学

“区别对待”——猛兽出笼。
这个术语原意是“分诊”,带有强烈的时代色彩,它影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战地医生甄别伤患的方法。由于当时情势危急,军医不得已只能放弃伤势过重、存活希望渺茫的士兵,集中精力对他们认为尚有一线生机的伤者施以援手。
现在,这些理性至上的原则也被用于灾害医疗,两种情况下,面对庞大的受害群体,同情只能让位于效率。“大部分生态学家打算将区别对待应用于动物保护,这是对现状清醒认知的表现。”法国国家科研中心巴黎第十一大学生态学、系统和进化实验室研究主任弗兰克·库尔尚 (Franck Courchamp) 分析道。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以拯救自然为任的科学家发现,任务之艰巨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请看:2012年IUCN研究的63837种动植物物种中,至少19817种濒临灭绝(其中有10615种动物)!研究涉及的哺乳类和两栖类动物分别有25%和41%受到威胁。
要知道,人类活动的毁灭性影响堪比大洪水,现今物种灭绝的速度比自然节奏快了100倍,有些人甚至预测有可能迎来继6500万年前恐龙消失之后的第六次大规模物种灭绝。

虽然我们能够辟出大片自然保护区,和偷猎者短兵相接以阻止滥捕滥杀,大批量人工授精,为某些正在迁徙的物种保驾护航……但恐怕终归于事无补。
“我们掌握相当多技术上十分有效的保护策略,缺乏的只是资金和付诸实施的意愿。”弗洛里安·基希纳阐明了症结所在。盘桓不去的经济危机更令救援工作一筹莫展……
受害者数量巨大,可利用资源有限,生命危在旦夕——濒危物种拯救和灾害医疗的相似性一目了然。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今天,大家几乎一致做出“区别对待”的艰难选择,恰恰说明他们意识到了问题的紧迫性。
“生物学家明白,气候变暖将以雷霆之势、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造成残酷的打击,使一些物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法国MNHN物种保护、修复和群落跟踪实验室研究员罗曼·朱利亚尔(Romain Julliard)解释道,“就以生活在法国中央高原或西班牙群山山顶的蝴蝶为例,温度上升导致它们会在几个世纪后全部灭绝,而我们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同样,失去了浮冰的北极熊也是如此。”
拯救濒危物种……代价为何?

那么还保护何来?对于所有在死亡线上挣扎、引起各界关注并贡献数百万美元保护资金的物种来说,这一问题可谓一针见血。
比如只剩下50只爪哇犀牛生活在半野生环境中,研究者倾尽全力也难逃“过度医疗”之嫌;更不用说拯救加拉帕戈斯巨龟长达30年的努力已付诸东流,2012年6月,乔治——地球上最后一只加拉帕戈斯巨龟死去了……
还有一些动物流离失所,只能仰赖动物园的围栅,或将精液冷冻以待新生。
“我们将大量精力和金钱投入后果不确定的行动,全盘皆错。”弗兰克·库尔尚遗憾地说道,“我们在做这么多无用功的同时,戕害了其他动物存活下来的机会,拯救后者才是明智的抉择。”
罗曼·朱利亚尔的观点一样鲜明:“科学界如果能公开表态因为成功率过低而放弃拯救某些标志性物种,将释放出强烈的象征信号,肯定利大于弊。无论如何,我们今后都必须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

从实际出发,大家都没有异议,可是依据什么标准呢?换句话说,如何决定优先次序呢?“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难题,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可以依据什么标准。”弗兰克·库尔尚承认,“在战场上,军医是在两个人之间做选择。然而,我们面对的是不同的物种,它们迥然相异,都无法替代,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量化一个物种的价值呢?”
这个陷阱问题可不好回答。涉足这一课题的科学家总结出几个标尺:物种的象征价值、遗传特殊性、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以及对人类的效用。这些标尺自然会引起无休无止的争议,而且永无定论。
在这股理性之风的劲吹之下,英美研究人员已经展开计算,通过数学方程得出拯救成本最低的“幸运儿”名单——是的,物种除了比拼各自的价值之外,还必须拥有成本优势才能获救。
“只有未来50年,能在地球上拥有至少3处相当规模种群的物种才有希望生存下来。”该计算项目的发起人,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数学家、生态学家休·波辛汉(Hugh Possingham)评估道。
这个计算低成本存活概率的小游戏还处于起步阶段,如果我们以此为据,显而易见,爪哇犀牛的排名就掉到了末尾。物种间再也不平等了……“成本效益分析为物种保护提供了一种明确理性的融资方式。”休·波辛汉振振有词地说道。
冷酷无情的计算“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种方法不仅道德上无比丑陋,而且以金钱为本位的出发点和生态系统大灾难始作俑者的逻辑如出一辙!”罗贝尔·巴尔博毫不留情地批驳道。从科学角度来看,独立考量每个物种也非万全之策。
“修建大面积的自然保护区,就可以同时保护所有物种,包括我们没有意识到的那些。”弗洛里安·基希纳提醒道,他还不忘补充:“只要人们不再继续毁坏生态系统,那所谓‘区别对待’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妥协在所难免

关于生物多样性的伟大条约掷地有声,以力挽狂澜为目标的援救项目声势浩大,这一切都充分说明主张全面营救濒危物种大有人在,“零灭绝联盟”就是一例,它集合了75个旨在保护生物多样性的非政府组织。
对许多人而言,选择“区别对待”意味着缴械投降,等于轻言放弃,这一切会导致决策者心灰意懒。
“我明白,要大家承认并非所有物种都能存活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法国生物多样性理论与建模中心主任米歇尔·洛罗(Michel Loreau)语带同情,“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都会区分主次,而且往往是不自觉的。”
所以,每个人都会“区别对待”,只是大家心照不宣。

“我从来没有和同事公开谈论过。”弗兰克·库尔尚坦承。保护濒危物种是一项需要不断妥协的事业,罗曼·朱利亚尔重申:“火烧眉毛时,人们总是被迫做出很多非正式的决断,而且也没有伦理委员会之类的机构来审视这些决定。”随意的决定会造成不可补救的后果。
因此,公开进行关于选择标准的大讨论是当务之急!新时代诺亚的烦恼才开始……
撰文 Vincent Nouyrigat
插图 Boulet
编译 缪伶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