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电影院关了178天,这个国家却关了30年_风闻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20-07-24 13:08
作者| 阿飞
来源| 影探
今天已经是停电的第四天了。
两位老人坐不住了,又给电力公司打了一遍电话,询问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电力。
话筒那边还是一个字—— 等。
所有人都要按号排队等电工, 两位老人领到的是175号。

无奈的表情爬满了老者布满沟壑的脸。
两人互相拿着手电照着彼此,陷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中。
他们的无奈之后,还有另一重担忧: 连电力都不能保证,那他们的计划还能正常进行下去吗?
《当我们谈论树的时候》
Talking About Trees
2019.02.10(柏林电影节)

苏丹电影俱乐部有4位成员—— 4位花甲之年的老者。
他们中有第一个学习电影的非洲人,有师从前苏联电影大师罗曼·卡门的电影人……
四人以前皆是风光无限的电影人,可现在却成了另一副样子。
易叔, 四人中创作欲望最强烈的一个。
时时刻刻,他都拿着破旧的手机拍摄些生活碎景。

他会躺在厕所地板上构思戏词。
又或者拉来老友配合他拍摄小短片。

他有一间宝库似的房间,里面全是 落了灰的胶片、镜头、录像带。

角落里的箱子更是宝贝,里面装的是剧本、或平时一些零碎的奇思妙想。
易叔说,他的老师曾教过他,随时记录下灵感,会成为来日创作的素材。
这素材堆叠了一整箱,现在却成了一打泛黄的废纸。

突然翻到一个剧本,易叔看了几眼,叹了口气:
“电影其实快要开拍了,然后军事政变开始了。”
一部即将成型的电影就这样半路夭折。
易叔的电影路断了。

这样突然的梦想幻灭 苏叔 也经历过。
在前苏联留学的苏叔,毕业后要回到苏丹。
为欢送他,同学们为苏叔举办了一个欢送会。
宴会上,意气风发的苏叔举杯对同学说: “梦想在苏丹等我。”

结果呢?
归国后,苏叔不仅没有找到梦想,还丢了“自己的孩子”——毕业作品。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几人的人生轨迹倏地发生了改变?
这一切要追溯到1989年。
那一年,上校巴希尔发动了政变,坐上了总统的位置, 这一坐便是30年。
四次连任,500万选民,投出了5252478张选票,让民主投票成了场笑话。
马叔 听着电视里的唱票结果,笑了: “选票比选民还多。”

专制最惧怕的就是自由的声音。
于是乎,巴希尔上台后发布了一条禁令:
禁止酒精、音乐和电影。
易叔等人曾写过联名信表示抗议,结果一封饱含深情的信成了废纸一张。
苏丹的电影人们刚开始还坚持着,无尽地等待后,陆陆续续有人换工作了。
最后,好似只剩下了易叔四人。

四位老人驾着小巴车,拖带着简陋的设备,打着游击给人们放电影。
这样的四处游荡,不知他们坚持了多久。

眼看着电影院沦为断垣残壁,成了孩子们踢球的地方,易叔等人枯坐在台阶上发愣。
他们努力拼凑当年的电影盛景,却不想,那景象已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是不是如果当他们也忘记了,电影就彻底在苏丹“灭绝”了?

后来,他们生了一个计划: 拯救苏丹电影院,让死去的电影重回苏丹。
他们一一拜访电影院老板,说:“你们什么也不用做,都交给我们。”
即便这样,也没人愿意把场地借给他们。
还是怕惹麻烦。

易叔四人也不气馁,一个电影院接一个的问。
每探访一个电影院他们都要驻足好久。
看着堆积在后台的胶片像杂草一样铺了满地,他们悲伤到说不出话来。
还没好好地触摸这些胶片,数码科技已然成为主流。
苏丹电影好似被世界遗忘了,夹在时代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终于有人愿意帮助他们,老板甚至热心地帮忙联系到一家中国公司。
可大家还没高兴太久,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就浇下来了。
首先设备简陋。
他们打电话去国外购买一块银幕,问了价,吓得他们缓不过神来。
1.1万欧元!
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天价。
苏丹的人均GDP还不足1000美元,更何况四位老人都非家境阔绰,无论怎样都凑不出钱。

如此一看,这银幕买不成了。
四个老人决定把白樯清洗干净将就下。
没钱请帮工,那就撸起袖子自己干。
熬夜奔波,收拾场地。
老人们累得爬不起来,老友们就互相轮流帮忙按摩。

如此这般辛劳,他们为了什么?
如此这般痴执,他们到底图什么?
或许因为,他们见到了如果没有了电影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易叔等人收拾电影院的时候,苏叔拿着一叠问卷出门做调查。
他没走多远,出了院门,就是一块平地,附近的年轻人都聚在这儿踢球。
他挨个分发调查问卷,得到的结果让苏叔有些难过。
电影院消失30年了。
这意味着 这一代年轻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电影院。
或者说,他们早已习惯了没有电影院的生活。

失去了电影院,年轻一代的娱乐方式被压缩,唯一释放的只有身体的娱乐——踢球。
苏丹的禁令强硬地剥夺了年轻人的精神娱乐。
杜绝一切可能的思想交流碰撞,对经典美的向往,对复杂人性的理解。

老人们在筹建电影院,另一边年轻人不好奇,也不关心
文化禁令的出现让整个国家的精神教育全部让位于宗教洗礼。
当易叔在天台上望着近处几座寺庙,突然笑了。
他对老友说, “想象一下,放到一个热吻镜头时,祷告声响起,我们还得找个人站在放映机旁边把镜头遮住。”
这一出黑色幽默真的让人笑不出来。

当然,与宗教争夺精神领地还不是最难的,更荒诞的现实还在等待着四位老人。
老人们委托一个人去申请放映许可证。
可文化局推给了市政府,市政府推给了情报安全局,情报安全局又推给了政治安全局……
大家都说些语焉不详的搪塞话,问些荒唐可笑的问题。
“为什么不用你们自己的场地?”
“我们的场地只容得下20个人。”
“所以你们想聚集很多人吗?”
无论是怎样的解释后面都会藏着一个接一个歪曲事实的质问。
所有质问都在委婉地表达:电影院不能开。

更可笑的是,老人们也不能立马停下来重建电影院活动。
停下来,会引起怀疑,好像他们真的在电影院藏了什么。
继续下去,没有放映许可证,一切都是空谈,宗教警察随时可能找上门来。
进退维谷的境遇,让易叔等人沉默良久后,无奈地说了句: “回到现实吧。”

此时,马叔某夜诵读的那首《致后代》变得如此应景:
“在这样的时代,谈论树也几乎是罪,因为它影射人们对无数恶行的沉默。”

老人们用尽全力还是没能救活苏丹的电影院。
放映日当天,易叔站在夕阳下,拿着喇叭小声地冲着远方宣传。
他不敢张扬,希望默契会召集来大家。
可话还未说完,寺庙的礼拜声又响起了……

易叔如此卑微而心酸的模样,我们也曾见过。
苏丹30年的噩梦,因为疫情的缘故我们也短暂地体验了一把。
178天,没有电影院的日子里,许多电影人日日夜夜都在经受折磨。
有的人因为资金周转不开,有的因为没有尽头的等待……
“该留?还是该走?” 是萦绕在每个电影人心头的一个终极选择。
印象最深的还是某家影院的售票小哥,为了等待复工那一天, 去做兼职,为的就是能够第一时间赶回来。
是的,“回来”,他用了回来两字。
电影院是他难以割舍的地方, 是家一般的地方。
要回去,要守护。

图源:网络
16日,国家电影局放出通知后。
不少电影纷纷投入浪潮,紧急排挡,尽最大可能力求第一时间与观众见面。
影院方面为了鼓励影迷进入影院也拿出了最大的诚心。
成都一电影院复映首日 放出165张票,下午开售,晚上售完, 总共收入16元5角。
怎么只有这么少的收入?
影院经理表示: “复映影片片方不分账,加上免税免专资,这方面是没有成本的,同时,就算你能卖正常价,限制了座位和场次后的收入还是会很低,索性让利给观众,鼓励大家走进电影院。”
为了吸引大家,他们把票价定的非常低,网络售票每张3.1元。
其中3块钱还是售票平台收的服务费, 每张票影城实际收入只有0.1元。
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很高兴, 高兴观众没有抛弃他们。

我们看着一群努力为电影院奔波的人,心里是难言的激动。
可有些声音像石头,绊住了他们的脚:
“作秀”、“卖惨”、“至于吗”、“何必呢”……
永远有冷嘲热讽的声音,永远有泼冷水的人。
他们乐此不疲地试图将电影人心中影院的“神圣性”推翻, 并急不可耐地赋予一个浅薄的定义:不就是个娱乐活动。
在一些人眼中,电影院是个不值一提的地方,只有娱乐的功能。
而在另一群人的眼中,电影院是个社交场所,它能够让人感受到人间悲欢喜乐的短暂相通。
它也是个精神庇护所,人性的复杂、万物的灵韵、想象的绮丽,皆能由它展现出来。

无论电影在你心中的定位如何,但 请尊重他人这样赤诚的热爱。
我们未曾可知,每一种热爱在他人心中占据何种地位,也未曾可知为了这份热爱,他们牺牲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对热爱的坚持,178天后我们的电影院会比现在更少。
如果不是因为对热爱的坚守,纪录片里的四位老者不会不顾万难去与禁令做对抗。

还记得电影里,有个印象颇深的片段。
四位老人在黑夜中拍戏。
“演员”身披一身薄纱。
“灯光师”拿着一盏小小的LED灯。
“摄影师”手里假装拿着一架摄像机。
“导演”坐在那,面前没有监视器,只能空喊一声“Action (开拍) ”。
四人笨拙地用想象勾勒片场的画面,无实物排练着戏剧。

他们选择了大师比利·怀德的经典作品 《日落大道》。
为何选择这部戏?
大概因为那句台词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电影就是我的生活,再无其他。”
希望这样的一天永远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