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梟雄（4）－效忠矛盾_风闻

出賣盟友

一盤散沙一樣的阿拉伯人，為甚麼會團結一致，英勇殺敵，將突厥人趕出沙漠？有很多原因解釋，包括費薩爾的號召力、敖達的軍事才華、阿拉伯人對突厥人的痛恨等等。但最重要一條，就是英國人對阿拉伯人的承諾：協助英國打敗奧斯曼，英國就會支持阿拉伯人建立自己的國家。英國是在給本阿里的信中作承諾，白紙黑字。單純的沙漠民族，不懂撒謊，也不相信一個國家會撒謊，所以他們跟突厥人力拼。

正當英國人在慫恿阿拉伯人起來反抗奧斯曼的時候，法國人看準時機，知道可以趁突厥人病要他們的命，從奧斯曼爭取更大的權益。於是向英國提出戰後部署方案，就是兩國瓜分突厥人在沙漠的地盤。法國要敘利亞而其他地方讓給英國。這就是有名的賽克斯-皮科協定（Sykes-Picot Agreement），是以英法兩代表命名的秘密協議。協議簽定日期是1916年5月9日。 比本阿里正式宣布發動阿拉伯起義還早。

英國接受法國的建議，因為法國會保證英國在今天伊拉克地區的權益。英國當時已經在那裏找到石油。

心理掙扎

開始的時候，這個秘密協議只有雙方高層官員知道。有考據說羅倫斯當年10月往找費薩爾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協議。他從費薩爾身上，看到阿拉伯人的前途，因為他直覺費薩爾有王者風範，可以建立一個阿拉伯人的國家。

基於他對這個民族的同情與熱愛（小黑子的投射），他全情投入費薩爾的陣營，不但當英軍的聯絡官，甚至當費薩爾的幕僚與參謀。他為費薩爾爭取所需的武器物資，帶領阿拉伯人向奧斯曼開展沙漠游擊戰，他鼓舞那些信心低落的戰士，教導他們游擊戰的技巧。

最後，他從開羅辦公室那邊知道這個秘密協議的消息，仿如晴天霹靂。這個時候，就是他計劃進攻亞喀巴之前。他知道，能攻下亞喀巴，邁向勝利就更進一步。但成功之後又如何，阿拉伯人的方向往何走？根據這協議，阿拉伯人一切努力也化作烏有。

他一方面是英國軍官，當然要依從國家指令。但另一方面，他已經深陷阿拉伯人的思想與心理包圍，且費薩爾對他的信任，讓他有知遇之恩。他陷入效忠哪方的矛盾。他這種情緒變化，相信精明的費薩爾很快就看出來，所以在羅倫斯出征亞喀巴的時候，送他那支有特別意義的來福槍。費薩爾當時是不知道這秘密協議，所以他對前景充滿信心，也通過那支來福槍，給羅倫斯暗示，要他想好會站哪一邊。

陷入苦惱的羅倫斯，沒法擺脫這效忠矛盾。效忠國家，就是出賣身邊的戰友；效忠戰友，就是出賣自己國家。最後，他採取一特別處理方式。他要效忠國家，繼續隱瞞這秘密協議的消息。他單方面認為，只要阿拉伯人能搶先抵達大馬士革，通過亮麗的戰果，或者可以改變那協議。也是抱著這心態，他全力以赴，協助阿拉伯人作戰。

在面對突厥人的戰鬥，他是一個絕對的阿拉伯戰士。但在重要時刻，他又變回一個英國軍官。這也是羅倫斯那個時候的極度矛盾與糾結心態。最突出的事件，就是1917年12月11日，英軍終於攻入耶路撒冷。這是歷史時刻，是英國人與英國軍官的驕傲。他那個時候是阿拉伯聯軍的一份子，穿的是阿拉伯長袍。就在艾倫比將軍步行進入耶路撒冷，英軍在慶祝的時候，一個偶然的鏡頭，讓人捕捉到羅倫斯的身影。他當時是借了人家的英軍制服，混入英軍的巡遊隊伍中。

搶先奪標

耶路撒冷之後，下一個目標就是大馬士革。如果能成功將突厥人驅離大馬士革，英軍與阿拉伯聯軍在沙漠的戰鬥可以說大功告成。

在這裏，讓我們看一下當時一條重要鐵路－漢志鐵路（Hejaz Railway）。有興趣的看官，可以上網查找這條鐵路的歷史與正確位置。

這條鐵路是奧斯曼控制沙漠地區的大動脈，通過它來運送物資兵員，它從大馬士革開往麥地那。羅倫斯的沙漠游擊戰，就是對這條鐵路不斷破壞，出其不意地攻擊來往火車，造成奧斯曼重大損失。

當阿拉伯聯軍攻破亞喀巴港之後，英軍部隊可以利用那港口運送兵員與物資，之後直接北上，直取耶路撒冷與大馬士革。英軍與阿拉伯聯軍是兵分兩路從亞喀巴出發北上。因為阿拉伯人對沙漠進軍比較在行，所以他們的進軍路線是在鐵路的東面，英軍在西面，也是靠海那一邊。

英軍北上比較順利，因為阿拉伯聯軍在東部牽制了奧斯曼的部隊，且不時對鐵路發動游擊戰，讓突厥人疲於奔命。羅倫斯率領的阿拉伯聯軍，不光是打游擊，也有數次跟奧斯曼部隊正面交鋒的戰役，都取得非常輝煌戰果。

當英軍攻佔耶路撒冷的時候，羅倫斯心中的矛盾可以說是極致。一方面他為英軍高興自豪，所以穿上英軍軍服在街頭慶祝；另一方面，他又為阿拉伯人擔憂。因為最後的勝利者，就是誰先進入大馬士革。英軍在攻佔耶路撒冷之後，優勢明顯。

耶路撒冷之後十個月，出現戲劇性變化。1918年10月1日阿拉伯聯軍終於歷盡艱辛，在那天上午進入大馬士革。費薩爾、敖達、羅倫斯在進入大馬士革的時候，受到英雄式的歡迎，群眾高呼三人的名字。說也奇怪，他們在大馬士革遇到英軍，英軍更將代表阿拉伯新國家的旗幟，交給費薩爾，讓他將這旗幟在大馬士革的市政廳升起。根據“國際慣例”，誰先進入城市，第一支在那城市升起的旗幟，就是代表他的旗幟。阿拉伯人看到自己的旗幟在大馬士革市政廳升起，歡喜若狂。

但這歡悅氣氛只維持兩天，因為10月3日早上，艾倫比將軍坦率地跟費薩爾解釋賽克斯-皮科協定的內容，英軍會將大馬士革與敘利亞交給法國。費薩爾知道之後大怒，但沒辦法改變。兩個兩年來緊密合作的伙伴，也因為艾倫比將軍的公開解釋而出現緊張關係。最後，羅倫斯倉促離開大馬士革。他也不去開羅辦公室辦呈辭手續，直接回國。

他回國，是帶著傷感離去。首先他感覺到出賣了費薩爾與阿拉伯人，對他們有愧于心，所以不想久留。此外，他進入大馬士革的時候，知道小黑子已經去世，他多年的努力，原來跟費薩爾一樣：白費。

英軍讓阿拉伯人升起自己的旗幟，是一種痲痹對方幻象的手法，避免跟阿拉伯人公開衝突。因為那個時候群情洶湧，什麼事都會發生。英國人背後掌控全局，所以升誰的旗幟也沒太大分別。第一支進入大馬士革的部隊，不是阿拉伯聯軍，是屬於英軍的澳大利亞部隊，他們是在9月30日的傍晚時候進入大馬士革，但他們聽從英軍指示，低調行事。

這個歷史事實，誰也沒法改變。誰先進入為王，這是歷來戰爭倫理法則。為甚麼羅倫斯會拖延一個晚上之後才進入大馬士革，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研究課題，會改寫中東世界的歷史。也是對羅倫斯研究最重要部分，他的最終效忠對象，究竟是誰？

戰爭結束，但羅倫斯的效忠矛盾還沒有解決。

今日至此，下回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