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挚友决定结束生命,你要阻止她吗?_风闻
未读-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2020-07-18 15:41
当你的朋友,在生日当天给你留下了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去瑞士诊所里,安稳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会选择抛下一切,去阻止她吗?
深读第110期,今天的主人公特里就面临着这样的境况。
不过特里的情况更糟,她就站在港口,患有“多发性硬化症”(MS)的好友艾瑞丝已经登上了去瑞士的船,身后的车上还坐着一个阿尔兹海默症的老爸,而自己的家里,还有需要照顾的丈夫、女儿……
**要不要上船?**要不要去阻止艾瑞丝?哪怕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只是陪伴着她到最后呢?

我跑了出去,父亲还在车里,车子并没有着火。我猛地拉开车门,他看着我,脸上是最近常常出现的那种表情,有点儿空洞呆滞,宛如一栋废弃的房子,或者是某个曾经有房屋矗立的地方。
**“爸爸,我……”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陡然升高,变得尖厉。**哭泣在所难免,小时候哥哥总是叫我“小哭包”。
“你妈妈现在应该回来了。”他说,“她去得太久了。”
我清了清喉咙。“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说。我没有时间哭,我得思考。
我想想。
我可以叫警卫,对吧?毕竟我有艾瑞丝的信,它是证据,不是吗?但它是非法的吗?艾瑞丝的计划不合法吗?她恐怕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或许最终她还是能谅解的,或许她会因为我阻止了她而感激
我呢。
我看了看表,船会在一个半小时内离港。
再想想。


**我往家里打了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人。**但是在我位于萨顿的家中,电话铃声会回荡在弥漫着蜡味的走廊里,今天早上我刚刚给地板打了蜡。电话像往常一样一声声响着,对我来说算是一种安慰。
早些年,我满脑子担心的都是房子。房子可能会吸引潜在的小偷。布兰登的薪水用来还贷,我们压力重重。我还担心布兰登。我特别担心他会像他爸爸一样死掉,他爸爸去世时,还差一周就从建筑工地退休了。
“我们可以买栋小点儿的房子。”我说,“在贝赛德买也可以,那儿的房子没有那么贵。”
但是布兰登已经交了定金,我们的住址对他来说很重要。他说我是不会懂的,因为我是在伊登莫尔的三居室市政公寓里长大的。
他让我不要担心。
可我还是忧心忡忡。
电话不再响了。“咔嗒”一声之后,是布兰登单调的声音:“我们不在家。请留言。”
“你说话的时候可以再那什么一点儿……”在他录音的时候我说过。
“什么一点儿?”
“嗯……有意思点儿,我觉得。”
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我猜他可能什么都没说吧。
我挂断了电话,爸爸微笑着对我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次法兰克·辛——”
“爸爸……”
“怎么了,亲爱的?”
“要是我跟你说,我们去旅行一趟,你会怎么说?”太疯狂了。
**我根本不可能去。我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我有太多责任。**再说了,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牙刷也没有。
“那你妈妈怎么办呢?”爸爸问,“她得跟我们一起去才行。”
我扫视了一下码头大楼的前方。也许艾瑞丝会出来。当我离开的时候,她看起来有点儿震惊。很显然,她期待我做些什么。我应该怎么办呢?
再想想。

**我不可能就那么上船去。那爸爸怎么办?女儿们怎么办?**眼下她们都压力重重。下星期,凯特在高威初次登台演出,安娜正在为期末考试努力,这是她最后一年的政治哲学课程。
布兰登跟我说过,除非紧急状况,否则不要在他工作的时候打电话过去。
“金星保险,布兰登 · 谢泼德办公室,我是劳拉,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哦,你好……我……”
“是你吗,谢泼德太太?”
“哦,是的,是的,是我——”
“真不好意思,布兰登先生在开会,他——”
“我……很抱歉,我并不想打扰他,但是我必须……得麻烦你……”
“当然没问题,请稍等。”
电话里播放的是《绿袖子》。劳拉·穆登的高效率让这首曲子听来充满慰藉。她已经在布兰登的办公室里工作多年。布兰登说,没有劳拉,他根本无法安排工作。他把劳拉称为自己的右手。
《绿袖子》循环第二遍,仍旧没有艾瑞丝的影子。**我知道她肯定已经上了船。那就是她所谓的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她似乎已经做到了。**但我还是在大楼的主入口处寻找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特里,”布兰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怎么了?一切都好吗?”
“不好,但是——”到底该怎么说呢?
“女儿们都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们很好,只是——”
“我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那些加拿大人今天早上过来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会忘了那些加拿大人?这几个月来,布兰登嘴里说的除了这次收购之外就没别的事了。他为自己的员工担心,害怕他们失业,这合情合理。
“你能把金融服务那个文件夹里上周的备忘录复印一下吗?”布兰登问。
“什么?”我说。
“抱歉,我在跟劳拉说话。特里,我得去——”
“等一下。”
“究竟怎么了?”他已经明显不耐烦了。
我清了清喉咙:“布兰登,我得跟你谈谈关于艾瑞丝的事。”
“艾瑞丝?”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我无法责怪他。一般来说,艾瑞丝并不能成为打紧急电话的正当理由。
“没错,艾瑞丝。”我回答,这样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她怎么了?”他语调里的急迫已经不见了,他认定这就是我“没事找事”。
“那个,她……说要去瑞士。她说她要去一个地方,可以让她……是个诊所,在苏黎世。他们帮她……你知道的……结束生命。”
“什么?”
“艾瑞丝要去瑞——”
“天哪,我听见你说的话了,我只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
“那个……她说是因为她的多发性硬化症,还有——”
“可是她并没有什么麻烦啊。她连轮椅都不用坐。”
“所以她才想现在这么做,她说,在她还能自力更生的时候。”
“这根本没有意义。”
“布兰登你看,现在没时间多解释了。船马上就要开了……”我看了一下表,“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然后——”
“船?什么船?”
“去霍利黑德的船。”打给布兰登是个错误。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她要去苏黎世吗?她为什么要——”
“她不坐飞机。你知道的。”
电话那头,布兰登似乎是在吸鼻子:“她要去自杀,但是为了防止飞机失事所以坐船?天哪,就算是艾瑞丝,这也太扯了吧。”
“别这么说,这是——”
一阵长长的雾角声破空而来,吓了我一跳。
“你在哪儿呢,特里?”
“我在……我在都柏林港。”
“你在那里……天哪,你不是想和她一起去吧?”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当然不是。只是……她就自己一个人,而且……”
电话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声。布兰登的办公室门死死关上了。等他再度开口,声音提高了许多,也清楚得多,仿佛他是把话筒牢牢压在了一边脸上。
“特里,现在你听我说,她不会真那么干的。这就是她的一种想法,就像之前她说要去撒哈拉徒步一样。”
“她确实去撒哈拉徒步了。”
布兰登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
“你看,特里,家里需要你。加拿大人空降过来,我都忙疯了。还有凯特,下星期我们得去高威看她演出。”
“我知道,但是——”
“还有安娜怎么办?她马上就要开始考试了。这可是她的期末考试。”我想跟他说,所有这些我都清楚。我是她妈妈。我还知道其他一些事情。比如安娜一直焦虑不安,皮肤一直不大好。我本以为她会经常用我给她的除湿疹乳霜,结果她并没有那么做,我还挺高兴的。
“最佳选择是回家去,特里。我不会工作到很晚。我会尽可能按时回家吃饭。我们可以到时候再谈这件事。”
我眼前浮现出了布兰登的样子,结束了办公室里难熬的一天,终于抽出身来,结果桌子上没有晚饭,洗好的衣服还挂在后院的晾衣绳上。安娜这一周都在努力准备考试,昨天我答应她我要……
再想想。
我想到了艾瑞丝。
要是我去呢?
我不能去。
但要是我去呢?
我能说服艾瑞丝改变想法吗?我从未说服过任何人做任何事。安娜出生后,我甚至都无法说服布兰登去做输精管结扎手术。
“特里,特里,你还在吗?”我听出了他的恼怒,他急着回去开重要的会议。
“在。”
“那么我今晚能看到你吧?”
“这个,我……”
“特里,这很荒唐。”
“我要挂了。”说罢,我挂断电话。
我没有挂过布兰登的电话,从来没有。我们也确实不怎么用电话交流,即便如此,我也时刻记着要彬彬有礼,让他来结束对话,在挂断电话前好好说再见。


码头大楼外,人们或是站着抽烟,或是戳着电话按键,或是在手提包里找什么东西,要么就盯着不远处看。
没有艾瑞丝的身影。我又看了一下表,船将在七十分钟内离去。
启程之前,你必须提前三十分钟检票。我还有四十分钟时间想办法。
再想想。
布兰登说的都没错,除了说艾瑞丝异想天开。艾瑞丝是有计划的,而不是只有念头。
“你觉得你妈妈会很快回来吗?”我看向爸爸。没有了假牙,他脸颊凹陷。他看起来很老,而且很冷,还那么瘦。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
“会的。”我答道。我真希望这是真的。妈妈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她肯定会有好建议,虽然她只在别人开口询问的时候才给出意见。即便如此,她还是坚信,人们从来都不是真的需要建议,他们只是需要有人倾听。
我想到了艾瑞丝,想到她坐在船上,修长的手指不停敲打着座椅扶手,急着离开,遗憾事情并没有照计划来。如果没有变数,我最快也要下周才能看到她的信,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但现在还不晚。
还不晚。
再想想。

我给住在隔壁的西莉亚 · 墨菲打了电话,她有我们家的钥匙。她把自家大门钥匙给了我,所以我觉得应该礼尚往来。每当她去苏格兰参加那些榨汁研讨会的时候,我就帮她照顾猫;秋天的时候,她摘下自家树上的梨给我们,虽然没有一个长得像个梨。我用黄姜和红糖来炖,再用特百惠的盒子装好,然后放进冷柜。冷柜里塞满了用特百惠盒子装的炖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痛恨浪费,或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西莉亚吗?我是特里,我……不,没什么问题,什么事儿都没有,很抱歉打扰你,我……那个,我需要帮忙,然后……”
西莉亚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猫—绒绒和软软。其中一只生了病。我搞不清是哪一只。说着说着,她终于喘了口气,我试图转移话题。
“哦不,西莉亚,很抱歉它生了病,真希望兽医能……”
她又开始了。我紧紧握住电话,贴着耳朵:“听我说,西莉亚,很抱歉打断你,但是我需要你帮忙。情况非常紧急。”我其实并没有大叫,但随之而来的沉默有些惊人。我一头冲进了这沉默之中。
“只是……好吧,我正在给我爸爸填资料,需要他的护照。呃,我的护照也需要。不,不,没什么大事,只是……只是一些文件资料,他们总是要找这样那样的东西,就是那些养老院。你能在餐厅边柜中间那个抽屉里找到。能不能拜托你……那就太好了。谢谢你。不不,不用送到养老院。但是你真的太好了……我会……我已经预约了一辆出租车去取护照。是的,是的,我已经约好了,我会……抱歉西莉亚,信号不太好,我得挂了。没错,再见,再见,再见,谢谢,再见,再见,谢谢,再见。”
我挂断了电话。要是我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那我八成不会这么干,所以我不能停下来。我不去细想。我给萨顿的一家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把我的诉求告诉接线员。他们一般不提供这种服务,接线员说。我说我一般也不提这种要求,但是事情紧急,我保证我能付得起车费。我歇斯底里,让自己在电话里听起来像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用大量细节对他进行狂轰滥炸,包括西莉亚的地址、我的手机号码、我的银行卡。“你们的司机多快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