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市长自杀：韩国左派的人生危机_风闻

我不能像只空瓶只活自己

不能只顾自己骨肉的幸福

因为我也想成为他人

哪怕只一回

          ——韩国诗人高银

人权律师今安在？

1986年，汉城大学学生权仁淑，伪装成工人，前往京畿道富川市排气机械厂任职。她的真实目的，是为了与基层劳工打成一片，进而宣传组织工会、争取劳工权益、与资方对抗的理念，从而提升劳工阶级抗争意识。

不过很不幸，进入工厂后近半个月，权仁淑的真实身份暴露，被拘捕至富川警察署。审讯她的警员文贵童，贼眉鼠眼，一脸坏相。文要求权交待出所有同伙，权不从，于是将其双手反铐，解开她的裤裆纽扣、拉开拉链、掀开上衣，用两手触摸她的乳房，同时说道：“就算间谍，最后也会招出来，但像你这样的毒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面对性侵威胁，权仁淑拒不招供，文贵童变本加厉，施以污言秽语，并将手伸向对方臀部、内裤……（更详细的内容，可参看汉城高等法院审判文件）

性侵案发生后，权仁淑没有机会公开自身遭遇。后来，多名人权律师勇敢介入，权仁淑才开口讲述了“性刑求”的惨痛经过。尽管如此，当时的全斗焕独裁政权，却全面封锁了媒体报道，认定背后存在“政治操作”。此后，法院草草结案，不仅否定了权仁淑陈述，反而以她被左倾思想污染、诬告为由，判她坐牢18个月，曝光政府封锁令的记者和相关组织人员，也都以涉嫌违反“泄密罪”而被捕。

一直到1987年，汉城大学学生朴钟哲因“水拷问”致死，引发大规模反政府示威，全斗焕独裁政权摇摇欲坠，在两百多位律师的声援下，检方重启权仁淑“性刑求”案件调查。最终，真相大白，恶警文贵童，获刑5年。

自此，权仁淑“性刑求”案，与朴钟哲“水拷问”案并举，被称为扳倒全斗焕独裁政权的标志性案件，而最早参与这起案件的人权律师，也就成了英雄般的时代人物，进而声名大噪。其中比较著名的，包括为劳工维权斗士全泰壹撰写传记《全泰壹评传》的赵英来律师，以及后来担任首尔市长的朴元淳。

1987年，权仁淑在酷刑案中的讲道

对于韩国来说，那是一个血与火的燃情时代，一大批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人权律师，迅速崛起。比如朴元淳，朴元淳的昔日同窗文在寅，以及文在寅的大哥卢武铉。

在卢泰愚军政倒台后，这些人权律师，大多进入政界，或者从事跟政治相关的社会活动。他们进入韩国政坛后，延续了昔日人权律师的风范，致力于扭转财阀当道、权贵专权的歪风，普遍关注底层命运、积极拓展个人福祉。随着卢武铉、文在寅登上总统宝座，这些昔日的热血青年，也迎来人生盛夏，一时间权倾朝野。

文在寅和卢武铉

韩国政坛，也因此形成了以李明博、朴槿惠为代表的右翼政权，以及以卢武铉、文在寅为代表的左翼政权。前者为财阀代言，被称为保守派，后者为底层发声，被称为进步派。两者你来我往，各领风骚三五年，但受制于韩国特殊体制，双方争斗，从不局限于君子之斗，而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今文在寅在位，李明博和朴槿惠下监，左翼正当道，人权律师从边缘走进了中心。只可惜，“夺权难，守权更难”，即使他们登上了权力之巅，腥风血雨的刀口生涯，似乎从来就不曾远离他们。

比如上文提到的赵英来，是韩国人权律师界标志性人物，可他直到死，都顶着朴正熙政权安在他头上的“内乱罪”罪名，直到2019年，时隔近半个世纪，这项罪名才算正式平反。我们熟知的卢武铉，更是在退休后跳了山崖，死得不明不白。而被视为韩国下一任总统热门人选的朴元淳，则在7月9日莫名其妙自杀了。

神秘死亡

1956年，朴元淳出生于一个贫农家庭，没什么背景。他很用功，人也聪明，19岁考入首尔大学法学院。如果时局安定，凭他的聪明才智，日子过得肯定不会太差。但就跟那个时代许多热血青年一样，小朴同学从不安于一方书桌，也是个反朴正熙独裁政权的活跃分子。结果就是，他被抓进去关了4个月，首尔大学的学籍也丢了。

出狱后，他再次发功，于1979年考入檀国大学史学系。不过他一直对法律念念不忘，期间进入英国伦敦政经学院攻读国际法。1980年，他顺利通过每年仅录取数百人的司法考试，1982年入读司法研究与培训学院，在这里，他遇到了同在此培训、大他3岁的文在寅，并成为一生的至交好友。

文在寅和朴元淳

毕业后，朴元淳担任过一段时间公职，大邱地方检察厅检察长，但因为拒绝参加死刑执行程序，仅仅干6个月就辞职了，后来成为一名专职的人权律师，跟卢武铉和文在寅一样，为底层和异见人士发声。

在当时，这工作不像今天这样可以当总统，其实赚不了多少钱，好不容易通过司考的人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没有几分热血支撑，根本坚持不下来。但朴元淳坚持了下来，而且一干就是大半辈子。期间，他参与了两个著名的性侵案，一个是我们上面提到的权仁淑案，另一个是1993年发生的一起职场性侵案。

1993年，一名首尔大学禹姓助教，控告申姓教授多次从背后搂抱，强行发生身体接触。一审判决，法院认定罪名成立，申姓教授必须赔偿道歉。申教授上诉，首尔高等法院改判无罪。随后官司打到了韩国大法院，引发全国关注。大法院将案子发回首尔高院重审，最终于1999年，首尔高院再次改判申教授罪名成立。

这个案子看似不大，但因为涉及职场性骚扰的法律界定，因此备受瞩目。案子判了申教授罪名成立，也就意味着，韩国的性侵犯概念得到重新定义，过去，强行搂抱、言语挑衅未必会被认定为性骚扰，此后，“只要对对方人格、尊严形成侵犯，造成精神上痛苦，即可判定为性侵犯”。

从这点来说，代理这个案件的朴元淳，可谓功德无量，以6年之功，不懈努力，一举保护了无数韩国职场女性。后来，他参与了韩国“慰安妇”维权运动，“METOO”运动如火如荼时，他也公开赞赏那些敢于曝光被政客性侵的女性。因此，说朴元淳是个不折不扣的“妇女之友”也不过分。

正是因此，当7月9日，传出他因为性侵其前秘书而畏罪自杀时，整个宇宙都震惊了。一名常年从事女性保护、反性侵的斗士，竟然会违反自己多年努力建立起来的法律，这是何等讽刺？可这名举报他的秘书，说得有鼻子有眼，自称受到朴长期性侵，还说多次收到朴传来的黄色图片和文字，还曾被强行拖拽至办公室休息区内，而且声称不止自己一人受到侵犯，其他多名女性同事也有过类似遭遇。

根据韩国法律，如果朴元淳死亡，检方就将以“无公诉权”为由，拒绝这名秘书的公诉要求。换句话说，朴是否真的性侵了这名秘书，恐怕要永远陷入黑洞之中。那些同情朴的人，尤其许多女性组织，鉴于朴长期从事女性保护运动，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因此反对任何人继续以性侵之名污蔑他。而那些同情这名女性秘书的人，则反对人们人肉女秘书照片，以免形成“二次伤害”。

人权律师出身的政客，历来以道德高洁立身，所以任何哪怕轻微的污点，都可能造成人设崩塌。就像当初跳崖自尽的卢武铉。朴元淳自杀，很可能也是慑于巨大的道德压力。从这点来说，朴之突然死亡，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实际上韩国一直是个自杀成风的国家，自杀率排名世界第四，亚洲第一，每10万人就有27人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每年平均有13765人自杀，尤其官员和演员群体，自杀事件更是层出不穷。

自杀的官员群体中，左右两翼都有。比如前总统李明博亲信金丙一，因为涉嫌在网络上散布国会议员郑宇泽的性丑闻信息，在接受警方调查前自杀了；2015年，釜山一名MENS防疫官员，留下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上吊了；而今年新冠疫情期间，一名30岁的法务官员也选择跳汉江自杀。

朴元淳的自杀，容易引发联想，是因为他鲜明的左翼身份，“文在寅心腹”、“下一任总统候选人”等标签。而且，朴之死，已是左翼阵营、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内，连续三年来，因为性丑闻而“倒下”的第三名重量级高官。前两名，分别是2018年初，同被视为“文在寅有力接班人”的忠南道知事安熙正，遭遇秘书指控性暴力而辞职，并被判刑3年6个月；以及今年4月底，釜山市长吴巨敦，因为与女公务员“发生不必要身体接触”而请辞。

那么，朴元淳自杀背后，是不是真有一个巨大的政治阴谋？

左派核心

2011年，做了多年人权律师的朴元淳，人生迎来了转折点。这一年，他以无政党派候选人身份参加首尔市长选举。他本没有希望当选，因为与他竞争的对手，个个都有深厚背景，远高于他这样一个“政治素人”。

比如，当时与他竞争的保守派候选人罗卿瑗，深受朴槿惠的赏识和支持，而另一个竞争者则是得到江南富人区和左派支持的安哲秀，他是韩国知名的企业家、杀毒软件专家，知名度同样远胜于朴元淳。

但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朴元淳以为自己不过是来打酱油的时候，左派热门人选安哲秀，突然宣布退选。因为通过初步试探，这哥们发现自己的支持率奇高，一下子膨胀起来，所以放弃了首尔市市长竞选，转而直接参与2012年的总统大选。

安哲秀

如此一来，本没有希望当选的朴元淳，意外得到左派大力支持。因为他与文在寅同窗好友的身份，以及长年从事人权律师的左翼风格，正好可以对抗代表保守派财阀势力的罗卿瑗。最终，朴元淳以53%对46%的优势击败大美女罗卿瑗，从保守派手中夺回失去9年之久的首尔市市长职位。

这大概是朴元淳第一次为左派立下功劳。他击败罗卿瑗，实际击败的是背后的资深保守力量朴槿惠。当然，如果说他当选首尔市市长有运气成分，那他随后连续两届高票连任，一举打破首尔市市长最长任期记录，凭的就是他个人实施的诸多民心政策。

比如，他推动为学龄儿童供餐的“新苗卡”计划，还有为贫困儿童提供假期餐补的“暑假缺粮儿童餐饮援助方案”。这些都是颇具左派色彩的政策，他也因此获得“福利市长”称号，真正践行了他在就职当天许下的“在首尔天下没有饿肚子的人”的承诺。

不过这些东西都无关要旨，真正让他进入左派核心圈的，是他在2016年朴槿惠“闺蜜们”曝光后的表现。当时这事出来后，朴元淳是最激动的一个，他积极加入弹劾总统的运动之中，跟文在寅和诸多普通民众，举着蜡烛，表达抗议。他因此被视为导致朴槿惠遭弹劾下台、最终坐监的关键力量。这也等于间接帮助了文在寅上台。

文在寅上台后，另外一个大案，再次令朴元淳左派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这就是李明博贪腐案。文上任后，首要的头等大事，莫过于追究逼死他大哥的凶手的责任。文本就是律师出身，不过碍于总统身份，令其不好直接出面。

此时，又是同为人权律师的朴元淳，跳出来担任起诉李明博的“诉讼先锋”，以其专业的法律知识，通过手下的代理人，率先向首尔地方检察厅递交起诉状。最终，继资深保守派朴槿惠大受挫折之后，曾在现代集团打过工的李明博及亲信，也被以贪腐、违反个人信息保护法等罪名，清除出韩国政坛。

两次漂亮的派系斗争，朴元淳都站在了前排C位，立场坚定、斗志昂扬。这也就难怪他被视为文在寅心腹，以及下一任总统热门人选。但也正是如此，他自然也就成了保守派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朴元淳的死，确有派系斗争的充分理由。当然，理由归理由，要说朴一定死于派系斗争，仅凭他“纯正左派”身份是不能下结论的。

事实上，针对朴元淳，保守派此前也不是没有反击过，比如攻击他过分注重福利，从而可能养懒汉，或者质疑他自我标榜“弱者代言人”，实际却因为拆迁问题导致许多底层人流离失所。不过这些攻击都软弱无力，朴的支持率始终居高不下，如果不是自杀，顺利完成任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在保守派打垮朴元淳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彻底改变了韩国政坛局势，让保守派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优势，丢失殆尽，几乎没了还手之力。而在这场瘟疫中，促成左翼执政党更胜一筹的关键人物，又恰是首尔市市长朴元淳。

新冠疫情

新冠疫情之前，文在寅的支持率，实际已经持续低迷多时。

朴槿惠过去提携和器重的小伙伴、被认为下一任总统最有力竞争者、自由韩国党党首黄教安，持续发起针对文在寅的攻击。2019年11月，此人顶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在青瓦台门前连续8天绝食抗议，以反对文在寅一系列政策，这为他博得了大量媒体关注。他最终晕厥进入医院的画面，更有几分“以身殉国”的味道。而此前，文在寅无惧争议，执意提拔的法务部长曹国的下台，却让文总统和执政党栽了一大跟头。

曹国，又帅又富又有才，被认为是总统“心腹中的心腹”，本是文在寅提拔起来实施“检查制度改革”的一员大将。韩国政坛中，检查机构独特的权力地位，是引发“青瓦台魔咒”的关键，也是当年卢武铉跳崖自尽的直接“推手”，律师出身的文在寅早就想有所作为，企图改变过于“政治化”的检查机构，削弱其力量。只是没想到，改革没搞成，致力于改革的人倒先被检察官们先搞下了台。

曹国

检察官们面对这名企图改革者，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找到了曹国涉嫌为女儿考学走后门的证据。曹因此道歉，并灰头土脸辞职走人。文总统为此抱憾不已，他的民调支持率，也因此被拖累至41.4%，离30%的红线也就一步之遥。保守派抓住时机，背后使劲拱火，并将大火引向总统本人，一度令首尔静坐抗议的人数高达300万，局势几乎到了失控边缘。

带领这群抗议者的，当然是在野党党首黄教安，但基督教牧师金光勋也“功不可没”。这位在韩国声望颇高的牧师，神神叨叨，“粉丝群”庞大无边。他的政治倾向历来保守，大赞黄教安绝食抗议，值得尊敬，同时大骂文在寅“魔鬼”，着重批评文政府推动的每周52小时工作制，声称这项制度导致工人月薪、就业岗位大幅减少，是在“毁灭国政”。

在经济低迷之时，配合宗教牧师的身份，这样的攻击颇具破坏力。在2019年底，很多人几乎已嗅到了“青瓦台魔咒”再次到来的气息，由于当时文在寅推动的朝韩关系也陷入低迷，反对派甚至给文在寅下台入狱，提前准备好了罪名：叛国。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2020年年初，一场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彻底打乱了保守派的进攻节奏，聚众抗议，在需要隔离的疫情面前，天然不具合法性。

韩国疫情重灾区，集中在大邱，也就是朴槿惠和父亲朴正熙的老窝，右翼保守势力最甚的地方，也是2017年文在寅竞选总统时两大惨败地区之一。疫情大规模扩散，该地区聚众集会的邪教新天地教会，被认为负有主要责任。为此，首尔市市长朴元淳抓住机会，在脸书账号上公开呼吁，要求该教会总会长李万熙出来负责、解决问题，同时向国民道歉。

而这个李万熙是谁呢？其实就是朴槿惠代表的保守势力的铁粉。此人迫于压力，以89岁高龄下跪谢罪。尽管如此，依然没有得到民众原谅，反而他手上戴着的一块手表引发了媒体关注。这块手表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却刻着“朴槿惠”的名字。原来，这是朴槿惠任总统期间，制作的三款纪念手表之一。李万熙能得到这样一块手表，可见其与保守派关系之亲密。

所以狠狠捶打这名自称“圣灵保惠师”、“天上总统”的神棍，实际也就是在捶打背后的保守派势力。如此一来，眼光精准、反应敏锐的朴元淳，可以说为左派再立了一新功。

其实这次疫情，真说的上是保守派的滑铁卢了。除了李万熙外，另一位更加重量级的神棍，也就是上面说到的金光勋，也在这次疫情中崴了脚。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这哥们公开呼吁教众在首尔光化门集会，还发表“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我们的目的就是死，我们是有上帝收的人”、“得了病也是爱国”、“主能治愈病毒”等反智言论。

首尔市市长朴元淳，站在一旁冷笑，心想右翼势力有这样的猪队友，焉能不败？这跟朴槿惠当年毁于邪教头目之女的剧情几乎一模一样。财阀支撑的右翼，总跟邪教不离不弃，也算韩国政坛一大奇观了。

针对金光勋的言论，朴元淳提前严厉警告，后动用警察拆除集会设施，同时以金光勋违反《公职选举法》、没有召集集会资格为由，逮捕了他。实际上就算不逮捕，以金光勋那样的言论，也是在给保守派抹黑、丢人。

这次疫情中，身先士卒、行动敏捷的文在寅，因为抗议给力，大受欢迎，甚至一度成为美国效仿的标杆。与此相反，支持率一度超过文在寅的黄教安，却始终萎靡不振。疫情期间，他不忘政治斗争，继续抗议事业，同时背着消毒器，上街喷洒消毒剂，企图通过做秀挽回危局，为此大肆宣传、自吹自擂。结果，这等华而不实的做秀行为，在执政党推行的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措施面前，显得颇为滑稽，惨遭民众吐槽和反感。

总之，这一波疫情下来，文在寅和执政党可谓咸鱼翻身，彻底扭转了低迷的支持率，成功帮助执政党在4月15日的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获得300议席中的180席，一举改变了“朝小野大”的局面。而黄教安，则在这次大败之后，灰溜溜退出了政坛，暂隐江湖。

新冠疫情之战，文在寅台前唱主咖，朴元淳后方打鬼怪，君臣配合可谓天衣无缝。

选举变数

国会选举，是2022年的总统大选“前哨战”，一般来说，如果没有意外，获胜方基本不会丢失胜利果实。所以这次疫情的突然爆发，不仅是让文在寅咸鱼翻身这么简单，可以说也为执政党在2022年赢得总统大选打下了坚实基础。对于绝望的在野党来说，几乎没有办法扭转局面，除非出现什么特别的意外。

而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疫情还未完全结束，为执政党立下悍马功劳的朴元淳自杀了。而朴的离世，正可以作为保守派翻盘的绝佳“意外”。你说意外不意外？

为什么说朴元淳的死对保守派翻盘极其关键呢？

其实说起来，朴元淳虽属左派核心圈，但也并非文在寅最重要的继任者人选，像前国务总理李洛渊和京畿道知事李在明，在支持率和声望方面，都远远超过他。所以很多人说，如果右翼真要搞什么政治阴谋，也不会落在朴元淳身上。

李在明

但问题就在于，随着首尔市市长朴元淳的离世，外加上釜山市市长吴巨敦也因为性骚扰女公务而辞职，韩国两大最重要的城市，都出现了市长职位空缺的局面。根据韩国法律，如果国会议员或地方自治团体首脑出现空缺，每年4月就要进行补缺选举。这意味着，2021年4月，这两地方要进行首脑补选。

这对于已经赢得国会选举的执政党来说，实在是一件节外生枝的事。要知道，首尔和釜山两地的选民，加起来超过1000万。

而更加悲催是，此前，京畿道知事李在明和庆南道知事金庆洙也都身负官司，如果这两个地方官员也因为官司被解雇，也要补选，那全国4400万选民中，就将有近一半参加补选。如此，2021年4月的补选，就有可能替代执政党大获全胜的国会选举，成为2022年大选的“前哨战”。

因为，这等于是让选民再一次大规模评估执政党。这对执政党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刚刚过去的国会选举，执政党之所以赢，主要得益于执政党在抗击新冠疫情时的良好表现。可疫情对政治经济的真正影响才刚刚开始。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2020年韩国经济增长率很可能降至-2.1%。如此低迷的经济状况，选民会做何感想，反对党又将如何大作文章，实在难以预料。

另外，之前作为文在寅执政主要政绩的南北和解，最近也因为朝鲜炸毁南北联络事务所，而化作一团浓烟，消散殆尽。这又是反对党可堪利用的攻击借口。

最近韩国盖洛普民调也显示，目前文政府的支持率，已经从5月份的71%，又迅速掉落到了如今的47%，4个月来首次低于50%。这说明，抗击新冠疫情带来的好感，也快要消耗殆尽了。在这样的情况底下，一旦开启大规模补选，执政党多半会吃大亏。2022年总统大选，也就有了新的变数。

尾声

根据一份调查，朴元淳死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反而负债6.9亿韩元(约合人民币398万元）。

我想起文在寅刚刚入职青瓦台那会，他就曾经抱怨过，在韩国当官，即使官阶高，工资也不高，许多时候还要自己贴钱。因此，文在寅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消耗当律师时赚来的老本，而且因为花费太大，以至于不敢租住太好的房子。

据他说，有些部长级的高官同事，比他还惨，由于之前仅是高校老师，没什么积蓄，因此到了青瓦台之后，连一个像样的房子都租不起。而卢武铉死后，检查机构对他的家底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位号称纵容家人贪腐的总统，其实也处于负债状态。

由此可见，如果想在韩国当一个廉洁、理想高远的好官，从经济角度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别说有理想就不要吃饭了，那都是小孩子的幼稚话。更别说，在经济状况并不容易的情况下，还要面对政治对手的绞杀和撕咬，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住把柄，进而被投入监狱。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像文在寅和朴元淳这样有才，能轻易通过司考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去当官呢？

文在寅当年跟随卢武铉在青瓦台工作时，其实曾多次辞职，只是碍于大哥的面子，不得不坚持下来。后来卢武铉被李明博逼死了，他再次参与政治，也多半是为了给大哥讨个公道，而并非真的有多么贪恋权力。

那么，像朴元淳这种人又到底是求什么呢？他在留给家人的遗书里写道：“我向所有人道歉，也要向陪伴我走过一生的人们表示感谢。我一直感觉对不起家人，因为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没能给予。请在火葬后，将我的骨灰撒在父母的墓地里。各位，再见。”

你看看，除了痛苦之外什么也没能给予家人。人生过到这般地步，老实讲，我不知道意义何在。也许，一辈子被理想击中，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吧。可如果这理想无法带来利益，还给家人带去痛苦呢？而且每日每夜，还得提防竞争对手的攻击，那又求的是什么？

其实韩国政治里头，像卢武铉、文在寅、朴元淳这些人，确实都是些理想主义者。他们令人动容，能让人为之落泪和同情，也是因为他们在韩国那样一个纷繁复杂的权贵社会，还保持着一份纯真。

朴元淳这次突然自杀，许多人可能会担心，在与以财阀为代表的右翼的斗争中，以文总统为首的左派会因此而失势。

但我比较担忧的是，朴的莫名离世，其实跟当初卢武铉当年自杀有点像，都清晰地表明：**以理想主义为底色的左派，除了政治对手的攻击外，本身就存在人生意义危机。**未来的韩国政坛，这帮理想主义者，多半可能并非死于对手的折磨，反而更有可能凋零于自我的折磨。

END

本文作者：左页，血钻故事研究员。媒体主笔，重点研究方向：南亚，中东。

部分参考文献：

Park Won-soon丨维基百科条目

ソウル市長補選、21年4月　現職死去で大統領選影響も丨NHK

首尔市长朴元淳疑自杀身亡丨潇湘晨报

命运：文在寅自传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