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一个9平米的房间养了将近100只狗吗？| 陈嘉 一席第773位讲者_风闻

来源：一席　　陈嘉 「北京领养日」创始人之一

　　我们在跟他们做沟通交流的时候，会反复地强调说，你是不是能够保证无论是结婚、生子、搬家，甚至移民都对这只动物不离不弃。我们也会提前跟领养人打好预防针，如果你遇到了万一的情况，没有办法继续养它，非常欢迎你退养回来。退养不怕，只要你不要让它再次流浪。

　　北京领养日

　　2020.06.07 北京

　　我叫陈嘉，本职工作是互联网从业者，我还有一个业余身份，是北京领养日的创始人之一。北京领养日是一个帮助流浪动物找家的公益领养平台，所有参与到领养日的人全都是志愿者。

　　**我们身边到底有多少流浪动物？**因为我在北京，所以以北京为例，2018年一份公开的数据调研报告显示，北京城大概有将近500万只流浪动物，其中绝大部分是猫。

　　这是一组流浪动物的照片，应该很多人都见过，有霸气的故宫宫猫，有经常在校园里面出现的听课猫，还有数量非常庞大的街猫。

　　我们这些志愿者看到的流浪动物是什么样的呢？这三只是已经被志愿者救助过的流浪动物，它们分别是橘子、超超、小王几。

　　它们在拍这种照片的时候是在被救助了很长时间之后，看起来都干净健康，但是在刚被救助的时候，它们都不太一样。

　　那个时候橘子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

　　超超在一个月大的时候被动物医生诊断为终身残疾，下半肢瘫痪，永远站不起来，医生甚至还建议说要不要给它做安乐，因为这么小的狗残疾，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生活会非常困难。

　　小王几是在一个工地上被发现救助的，救助它的时候，正饿得在啃沙土吃。

　　这些照片不是个例。生活在城市中的流浪动物，有的可能会受伤，有的可能会生病，有一些是先天不足，绝大部分的流浪动物都是吃不饱肚子的，天气特别冷或者特别热的时候，生活会很困难。

　　而且因为繁殖能力很强，如果不科学地给它们去做TNR（绝育），它们会迅速生出下一代，能够找到的食物就变得更加的不足了。

　　除了这些因素以外，还有一些人为的因素让它们的生活很困难。比如遭遇虐待，又比如被抓走贩卖到街边那些来路不明的小餐馆，或者是非法的食品加工厂里面，被伪装成羊肉或猪肉，做成羊肉串或者火腿肠。

　　志愿者就曾在天津和上海周边救下过一车一车的猫，这些猫因为长得特别的瘦，像火腿肠一样瘦，如果不救的话，很有可能真的就马上被做成火腿肠了，所以也被叫做火腿肠猫。

　　因为这些各种各样的问题，在野外的流浪动物们生命普遍都非常短暂，平均寿命一般是3到5岁，但是一般家养猫狗的平均寿命都在十一二岁以上。

　　所有这些流浪动物的状况，是我在做了志愿者之后才了解到的。那我是怎么成为一个流浪动物救助的志愿者的呢？这要从我救助的第一只猫开始说起。

　　2011年年初，微博刚开始流行，有一天我刷到了这么一条消息。有一个姑娘，她平时群护的一只猫本来很亲人，但是忽然就失踪了。一个礼拜之后回来，耳朵、四肢、肚子上都有刀伤，明显是被人为伤害的。受伤之后就变得不亲人了，这个姑娘想把它送去医院检查治疗的时候抓不到它了，她就发微博求助。

　　我从小家里就养猫，看到这种照片心里特难受，就跟她约好了去帮她抓，把这只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去治疗。

　　处理完伤口之后，我才有心思去打量它。这是一只漂亮的小三花，短毛、圆脸、眼睛圆圆的。

　　我情不自禁就发了一条微博去夸它美。可能是那时候微博人还很少的缘故吧，在不认识的情况下，沙溢和胡可分别转了这条微博，然后我一下子多了很多关注。

　　在救助花花之前我有一个错觉，一直认为动物是分为我家的动物和别人家的动物。但是在救了花花之后，我会开始关注到第三类种群，就是流浪动物。

　　那之后两个月，2011年的4月15号，发生了一件在动物保护的路上，类似于里程碑一样的事件，我们称它为京哈高速救狗事件。

　　有志愿者在京哈高速路上看到了一辆非法运输的狗车，车上有很多看起来像是被偷盗的宠物犬，比如哈士奇、金毛，有肚子上长着硕大肿瘤的病狗，有很多只怀着孕、甚至已经在这辆车上生产的狗妈妈，还有脖子上明显插着毒针，一看就是被毒镖吹中的流浪狗。

　　这些狗都或多或少的有疾病，完全不符合免疫的标准，它们即将被通过非法途径运到老百姓餐桌上。后来经过报警交涉，这车狗被一个国家认可的流浪动物保护组织接收了，我也从那时候开始正式成为了志愿者，每天都会花时间去照顾这些在医院的狗狗们。

　　因为“4.15”，我认识了三个对彼此都非常重要的朋友，杨扬、迦迦，还有于鹏。为什么说重要？因为我们一起成立了一个让我们特别自豪的组织，北京领养日，好多人管我们叫猫狗界的百合网。

　　**那些等待领养的动物是什么样的呢？**经常会有人问我这只猫是不是有病才被遗弃找领养，或者说这只狗领回去会不会攻击我、伤害我。其实这里是有一个错觉的，就是大家以为等待领养的动物都会有一些问题。

　　但其实不是。所有被救助的、等待领养的动物，它们的救助人都会第一时间带它们去医院，有病治病，没病也一定会注射疫苗驱虫，年龄到了也会适龄绝育，一定会让它们健健康康的才会找领养。同时也会给它们做性格的测试，只有那些温和的、亲人的、适合进入家庭的，才会给它们发布领养信息。

　　为什么反对购买？

　　北京领养日的口号叫做领养代替购买，大家都知道领养日是做领养的，但是在最初的几年，其实我们更看重代替购买。为什么反对购买呢？因为能够买到的动物，大部分都是通过无序繁殖产生的。

　　无序繁殖是一条特别血腥的产业链，许多繁殖动物的生存状况比流浪动物更艰难。在场里面的繁殖犬猫，它们存在的目的就是生育。

　　**你能想象一个9平米的房间里会养将近100只狗吗？**每一个小笼子里有一只母泰迪，笼子摞笼子一直到房顶，吃喝拉撒全部都排泄到了下面的狗身上。这些狗被注射过量的催情激素，吃非常廉价的食物，或多或少都有身体的问题，甚至还有刻板行为。

　　这是一只被志愿者救助的金吉拉，它叫温莎，是一只典型的繁殖猫，因为被注射了过量的催情激素，导致八个乳腺都有严重增生。救了它一段时间以后，怎么治疗也没有把它救活。那时候它才一岁多。

　　因为猫狗自然的生育周期是一年一到两次，为了让它们生更多、创造更多价值，就会被注射大量催情激素。这些催情激素会导致内分泌紊乱、性病或者内在器官衰竭，严重的就会像温莎一样失去生命。

　　有一些繁殖场为了减少幼猫幼犬在出生过程中可能因窒息引起的损耗，甚至会给繁殖犬猫做剖腹产，但是没有麻醉、没有止疼、没有缝合，因为那些都需要额外的钱。

　　而那些年纪很大的、经过了几年过度繁育的繁殖动物，在失去了生育能力之后，就会被繁殖厂抛弃。而且繁殖场的密度非常大，如果一只染上传染病，所有动物都会濒临生命危险，这个时候繁殖厂的人是不可能花钱去给它们治病的，他们会把整院的猫狗抛弃，然后跑路。

　　早些年在北京通州狗市还存在的时候，志愿者就曾经一院子一院子地去接盘过这些跑路的繁殖场，泰迪流行的时候就会接盘一整院的泰迪，比熊流行的时候就会接盘一整院的比熊。

　　每一个被贩卖的动物，都是以父母生活的凄惨为代价的，当你花钱购买了一只宠物的时候，你可能只看到了它可爱的那一面，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你很有可能参与了虐待它父母的全过程。

　　买过猫狗的人可能了解过星期猫、星期狗，指的是一些幼崽在买回去不到一礼拜的时间，出现呕吐、发烧或者拉稀，甚至便血，有些还会危及生命。

　　原因就是它们在繁殖场的生活状态非常差，又营养不足，繁殖场也不会给它注射昂贵的疫苗。在卖的时候为了能卖高价，就会给它吃一些亢奋类的药物，让它看起来特别活泼。这个特别活泼的动物，在你买回去药效过了以后，就可能因为身体虚弱而生病。

　　因为有利可图，无序繁殖屡禁不止。他们为了提高宠物的售价，还会拼命强调纯种这个概念。而且为了让它们看起来更纯，会毫无章法地让它们近亲交配。你看到的那些可爱呆萌的纯种犬猫的样子，很有可能是近亲交配导致的智力低下。

　　无序繁殖场还会创造一些很奇怪的名词，比如说很多人喜欢泰迪，他们就去创造茶杯泰迪这个概念，宣称这是一个新品种。但其实只是让两个营养不良、有侏儒症的母泰迪和公泰迪在吃不饱的情况下，生下来一只体型更小更瘦弱的小泰迪。

　　同样被创造出来的品种还有折耳猫。现在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折耳猫是因为骨质不好而不小心存在的先天不足的品种。但是要知道这是经过了多少年的科普，才达到了现在的效果。

　　当年猫贩子为了卖折耳猫，给它们办纯种比赛，颁一些所谓的证书，让这些猫卖出更高的价格。

　　了解得更多之后，我们更觉得无序繁殖是一个太沉重的事了。所以我们希望去影响更多的人，让他们在想养一只动物的时候可以去选择领养，而不是购买。

　　万事开头难

　　领养日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蛮多状况的。2011年的11月份，我们在西四环的一个小区里办了第一场领养日活动。

　　因为没有准备，摆宣传品的桌子还是从小区门口的沙县小吃借来的油乎乎的餐桌。在宣传单上面，我们想把所有的宣传口号都印上去，结果密密麻麻全是字，发出去根本没有人看。所有到现场的动物，因为都是我们自己救的，所以也没有走什么流程。

　　现在看起来第一届活动毫无章法，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每一个志愿者都热情满满。还有我们领出去了一只狗，它叫黑豆。

　　在第一届活动结束之后，因为入冬了太冷，我们打算第二年开春再办第二届。但是后来我遇到了一只猫，它直接影响了我们，让我们在入冬之后办了第二场和第三场活动。

　　这只猫叫妮妮，当时我去医院看自己救助的猫，妮妮就住在同一个病房里。救助它的阿姨抱着妮妮跟我说，妮妮性格特别好，又亲人又温柔，连叫声都好听，而且特别爱干净，它自己的小毯子上从来不会有猫砂，会清洁得很好。

　　但就是它这张脸，一半都是黑色的，又不是全黑，拍照的时候特不上相，发了领养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阿姨因为帮助了很多流浪动物，家里也进了很多老弱病残，所以她的老伴已经不允许她再带猫狗回家了。

　　阿姨说如果明年开春还不能给妮妮找到领养，就要把它放归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因为我们都知道一只很亲人的猫，如果放到野外群护点，是很可能有危险的，比如被抓走、被虐待等等。

　　我回去以后马上跟我的小伙伴商量，决定要抓紧时间去办第二场，帮助更多像妮妮这样的动物。现在想起来，那场活动的时候天特冷，但是我们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暖的，因为一共来了30多只动物，在活动结束之后，全部都确认了领养意向。

　　那是我们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场100%领养率的活动，妮妮也在开春之前成功进入家庭。

　　就这样我们开开心心地办了很多届，一直到第五届的时候出了一个状况，北京要开会了。我在活动的前一天晚上接到了电话，被告知活动不能举办。

　　挂了电话以后，我抱着那一批刚打印出来的猫狗找领养的资料，坐在地上发呆。那是我们第一次被停办的活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这事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思考，就是每一场领养日活动能到现场的动物其实不多，万一遇到一些不可抗力活动不能办，我们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而且流浪动物那么多，如果只是单纯凭几场活动去帮它们找家，那是杯水车薪。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主动去寻找线上线下更多的渠道。同时我们希望通过宣传能够影响到更多人成为志愿者。我们一直有一个信念，公益不是一两个人的倾家荡产，而是很多人的力所能及。

　　从线下转扩到线上还有一个契机，就是陆续开始有很多明星名人找到我们，愿意号召粉丝关注我们。比如有MC Hotdog、范晓萱、阿雅、李宇春，还有澳洲前总理。从那之后领养日的影响力就开始呈几何式地上涨了。

　　现在的领养日在做些什么？

　　领养日到现在有9年的时间了，我们现在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线上，在全网，微信公众号、微博、豆瓣、抖音这些平台上有几百万的粉丝。这些平台都是志愿者在维护的，没有一个全职人员，大家会努力保持一个比较高的更新频率。我们还会跟明星名人合作，做一些话题的活动。

　　线上活动在做着，线下的活动也一直没有停，我们在北京已经办了60多场线下活动了。线下的影响力虽然跟线上不能比，但是我们认为它是不可或缺的。因为人和人，还有人和动物面对面的沟通，这种接触式的交流，是文字和图片不能取代的。

　　有很多家庭在逛商场时偶然间关注到我们，然后在做了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准备之后，又追着线下活动来领养一只动物。

　　不只在北京，我们还和全国50多个城市共同举办过领养日，每一年都会有上万名志愿者参与到“全国同日领养日”活动。

　　最重要的是，全国领养日每年可以帮助超过一万只流浪动物进入家庭。具体到每一只动物，它们都有各自的故事，北京领养日的微信公众号里有很多关于它们的故事，特别治愈，大家如果能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应该怎么去帮助流浪****动物？

　　经常会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这里就做一个科普，帮助流浪动物其实特别简单，只需要从三个问题出发。

　　**首先你需要判断它是不是需要被救助。**如果面临危险，比如说在下水道里堵住了，或是在汽车的机器盖子里面，它就应该被救助。如果它有伤有病，或者身体特瘦弱，一看就很虚，也应该带它去救助。

　　还有年幼的幼崽和十分亲人的动物，生存能力会比较弱，也建议救助。**幼崽这里我要多说两句，**如果你看到它是形单影只在户外，我建议你多观察半天左右的时间，看看它的妈妈是不是到其他地方去觅食了，如果它的妈妈还会回来，那就不建议去打扰它们。

　　如果这只流浪动物对人有很强的警惕心，或者它身处的环境是安全的，比如说群护小区，那就不建议对它实施救助了。

　　还有一种情况。这张图上是两只被打了耳标的猫，这个耳标代表它们已经被志愿者抓到医院去做过TNR的（TNR是国际上通用的减少流浪动物数量的方法——抓捕、绝育、放归），这样的猫一般都会生活在群护小区，是有人照顾的，所以也不是很建议去救助它们。

　　当你判断了这只动物是需要被救助的，接下来就有一个很标准的救助流程了。这个标准的救助流程有一个前提是，一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去救助。

　　保证了自身的安全之后，你可以先通过一些温和的肢体接触，以及语言上的安抚去跟它打交道，然后就可以把它抓捕送到医院。一定要送到医院进行检查！有病治病，没病就打疫苗，做免疫。如果年龄到了，还可以在医院做绝育。

　　这一系列的医疗手段实施了之后，你就可以考虑是自己收养它，还是去给它找领养。如果找领养，欢迎到全国各地你所在城市的领养日去发布领养信息。

　　还有人会问，领养出去的动物被退养怎么办？

　　其实退养这个状况我们遇到的并不是很多，因为我们在给动物找领养的时候，会有一个普适性的筛选领养人的标准，我们希望选择有稳定工作、稳定住所，并且全家都同意养宠的这种家庭去养动物。

　　而且我们在跟他们做沟通交流的时候，会反复地强调说，你是不是能够保证无论是结婚、生子、搬家，甚至移民都对这只动物不离不弃。我们也会提前跟领养人打好预防针，如果你遇到了万一的情况，没有办法继续养它，非常欢迎你退养回来。退养不怕，只要你不要让它再次流浪。

　　怎么做志愿者？

　　经常有人问我说，怎么去做你们的志愿者？其实不是只有来参加领养日的活动才叫志愿者。只要你做的事有利于流浪动物获得幸福，你就是一个志愿者。

　　随手转发一条找领养的帖子，你就是一个传播的志愿者；给小区群护点的猫放一碗猫粮、一碗干净的水，你就是一个群护的志愿者；如果在街边看到有猫狗肉的馆子，随手打个食品安全监督的举报电话，你就是一个监督的志愿者。

　　这一次疫情之后，有很多人开始关注到一些，比如拒食野生动物、动物保护的事上来，还有了动物保护立法的提案。如果真能有动物保护法，我相信我们身边虐待动物的事件一定会大幅度减少。

　　其实虐待动物的人是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人，就好像我们这样的动物保护志愿者也是非常少的一部分人一样。我们经常把社会上的人群形容成一个枣核，虐待动物的人在枣核的尖尖的这一头，保护动物的人在枣核的尖尖的另一头，都是非常小的力量。

　　中间很庞大的这一群人，他们不会伤害动物，也不会像我们一样不停地去救动物，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等待帮助的流浪动物。我们做领养日的目的，就是希望去影响到枣核中间的这一大部分人。

　　主持人张越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特别喜欢，把它作为了我的微信签名，也想分享给大家，她说——

　　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烛光。

　　我的演讲就到这里，这是我们的公众号，如果大家有任何的问题，尤其是领养的问题，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