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在北京找到我_风闻
台北女孩看大陆-台北女孩看大陆官方账号-2020-07-09 10:26
在北京很多年,在我妈眼里我还是那个遇到事情哇哇叫的小女生。我也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摆出什么独立的姿态,失恋时打电话去哭诉,交新男友按时报备,就连生活中任何大小疑难杂症,都会打回家求救。
比方,有天买了个大鱿鱼,想煮以前在家太后常煮的海鲜面,鱿鱼怎么去眼?以前看太后弄起来利落得很,在鱿鱼头上滑一刀,把不能吃的部分挤出来,然后鱿鱼切半、去脊椎。我学着在鱿鱼头上切一下,腥味的汁水流出来,立刻丢下菜刀打回家,“怎么这么腥啊?好恶心啊!以后还是买超市切好的!”
太后哭笑不得。“头上切一刀,把眼睛那里挤出来就行啊,这有什么。”
之前买大闸蟹的时候也是。没绑好的大闸蟹在厨房乱窜,立刻打回台湾隔空吼吼叫叫,“大闸蟹!大闸蟹怎么抓”,对活的动物完全没办法的太后也慌了手脚,“打晕!拿菜刀打晕!”
“它有壳打得晕嘛”、“反正你看着办啊”,七嘴八舌之际厨房传来砰的声音,走过去看,得,大闸蟹从流理台上坠落,自行了断。
喳喳呼呼、大惊小怪,父母眼里的三十岁台北阿姨还是那个碰到事情先哭一顿的小女生。当我跟太后说已抱回了一只肥猫,太后急了。“你在北京,照顾自己都不容易,干嘛多一个累赘”。
“不找个能照顾你的,找个要照顾的,你真是!”
但猫已抱回、无力回天,她只能叹气,行吧,自己造的孽自己承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无奈地问“你为什么要抱回一只猫呢?”
很多年前我在脸书认识了一位刚到北京工作的台湾女生,分租一个在北京市中心带阳台的大主卧,养了两只胖猫。“你怎么敢刚到上海不久就养猫?”我问。
“为什么不敢?”
“你知道自己能在北京待多久吗?万一不久你失业了,两只猫怎么办?在一线城市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怎么敢多个累赘?像我,在北京也这么几年了都不敢养,哪天万一不想待北京了呢?带猫回台湾好麻烦…”
“你都在北京几年了!还想这些!”她笑着打断我。
谁知道哪一天就离开了呢──过去某些年我常把这句话挂嘴上。
18岁的时候我听父母的话填了广告系,大学四年学了公关、广告学、营销学,熟背书本的我成绩一直很好,但我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科系。
那时有同学谈起自己去广告公司实习时的经验,没有薪资,与正职员工一起头脑风暴到凌晨两点。她说得兴高采烈而我只在内心想,被当血汗劳工还这样高兴,莫名其妙!直到毕业后才明白,那是真心喜欢一个工作时的表情,讲起来时眼底会有些光采,这跟赚多少钱没有太大关系。
而我什么时候会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22岁毕业后我茫茫然然,随便找了份薪水中意的工作;25岁研究生毕业,去了外商、与一群大学刚毕业的22岁小妹妹在同一个职场吃喝玩乐讲八卦。我虚长几岁,但跟他们一样浑浑噩噩、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甚至,最后他们成功通过试用期,涨薪转正,而我没有,灰溜溜地逃回北京。蜗居在小次卧里,跟室友做饭聊天,找了份不合适的工作,遇到了一个外人眼里的好男人,一度认为“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如辞职结婚”。
常常在小区内散步,一散就是四十几分钟,在小区内来回绕,看老人遛狗,跟狗玩,看着老旧小区内一户户人家客厅的黄色灯光。
迷茫的、快乐的、难过的,日子就这样过,后来我还是想留在北京,拒绝了那份嫁人回台的工作,一个多月后入职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这份工作,是《台北女孩看大陆》出版前一年找到的,那时我根本不确定书能否出版,一切都还“在审核”。
但,正是因为过去豆瓣的那些文章,我过了“需有相关经验”的门槛。那是我第一次真的明白,过去那些“不知道何时能出版,好像也没啥用”的文章,真的帮了我的忙。
日子又这样过了,从头学习、认识两岸圈里的人、累积需要的人脉、升职、然后搬了家,第一次自己住,没有同学、家人、室友。
当然,日子不会是一帆风顺,好像是在三年前吧,我约过一个出版经纪谈写作未来,他很认真地跟我说,别写这种两岸了,没人看的。要不要跟着我构思一些畅销鸡汤?可以包装一下。
“现在没多少台湾人在写这个了,两岸能写得好的寥寥无几,我想当两岸桥梁”──噢,这当然不是我的回答。那时我说,行啊,我试试。
然后果然行不通啊,写太烂了!
那时我住的小区很老旧,但大爷大妈很佛系,有时晚上的时候会搬出烤肉架在户外烤肉。
某天晚上我走过去,用泫然欲泣的可怜眼神看着他们,大妈看了我几眼,给了我一串。

那时,我有一个古怪癖好,就是喜欢跑到空地去,看着住家对面的高楼,然后想象:什么时候我可以住在最高的楼层呢?

住隔壁栋楼的大哥车上永远都载着一只小马,风雨无阻,某次我手贱,看似下无人戳了戳小马,结果大哥正好下楼…
大哥:“你喜欢这车是吗?”
我:“…对,我是台湾人,我们都骑机车。”
大哥笑了笑,骑车扬长而去。那时我就是大陆网民讨厌的那种人,出啥事都把台湾人身分提出来说一说。

老旧小区一住三年,后来自己住了一个小开间。就这样过着愉快的肥宅生活。

再两年后,2020年,换了一个一室一厅,并且有了郭阿竹。
18岁时的我,很难想象,自己以后会在另一个城市,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我没有买房,也没想过在北京买房,但我也渐渐很少把“哪一天就离开了呢”挂嘴上。
这些年我兵荒马乱,时而开心时而哭喊“完蛋了”,兵荒马乱、哭哭笑笑中,竟然也渐渐在北京建立自己的小天地,有惺惺相惜的朋友,有难以割舍的人们。
这就是我与这片土地的缘。
十年前…不,五年前的我,都没想过今天自己可以走到这一步。我也会期待,五年后、十年后,我自己,以及我脚下这片土地,是什么样子呢?
与此同时,我一直有这时代下的年轻人,会有的不安。一次疫情,就损伤了许多人的生计。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依赖别人,在这城市我得靠自己,给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
谈过几次恋爱,卻从不觉得自己可以真正依赖谁。
但我也知道,在台湾的家人,是我在北京打拼的底气,家里永远有口热饭。会不会哪一天,我会在这片土地会遇到一个能够依赖的人,他会成为我真正的家人?我不知道。自己过着挺好,遇到那个人也很好。
即将31岁的台北女孩(阿姨),就是这样认真努力地,在北京生活。跟在这里的每个人一样。
郭阿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我从救助站抱回家。
疫情之下,可能太无聊了,我突然很想养只小动物。去救助站是一时冲动,我没有想清楚是否让另一个生命来依赖我。
但他不要脸地,三番五次地蹭我。
“我喜欢黑猫,母猫,我不喜欢橘白。”我在内心跟他说。他蹭蹭我。
“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特别胖。你又胖又丑,我倆沒未來的。”我在内心跟他说。他蹭蹭我。
“别再过来了。”他蹭蹭我。
“你很烦。”他蹭蹭我。
“行吧,最后一次了,你再过来的话,就跟我回家过日子。”
然后,他蹭蹭我。
于是,现在,每当我打开北京家的门,就会有个胖身影飞快冲到门口。
喵!

我需要他多一点、还是他需要我多一点,是解不开的谜题。但是,个性又独立又依赖,对未来又期待又迷茫的台北女孩,正式加入有猫阶级。
我对这片土地,对我周围的人们,或许比我所预估的还要喜欢,还要充满期待。毕竟,负责任的乖孩子如我,只会在有所期待的城市,养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