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私是一种资源吗？中国跨国学生代购群体的数字劳动_风闻

写在前面：        

本期为你推送的是一篇刚刚发表在New Media & Society中的英文论文，关注的主题是中国学生代购群体的数字劳动。在这篇论文中，作者探讨了中国海外代购学生如何通过隐私的披露和管理，与潜在的购买者产生信任关系，又不至于影响到他们自己的私人生活。不管是对我们理解代购学生群体，还是社交媒体中的隐私问题，这篇论文都给出了很好的示范。

在本期推送中，我们为你译介了这篇论文中的核心观点。

代购已经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经济活动。据报道，目前全球约有100万人从事代购工作。当然，这一数字有可能被低估，因为其中许多代购是在偶然和非商业的基础上进行的。虽然没有官方数据，但如今，代购中有许多是在海外学习和生活的中国留学生和新移民，他们很容易获得当地制造的商品。

代购的工作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使用中国数字媒体与客户进行沟通、完成交易。微信在代购的多个环节、多个阶段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其中，聊天和朋友圈功能则经常被结合使用，以培养客户关系。

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学生代购是一种数字劳工。本研究考察了代购这种社会经济现象，重点分析了中国学生代购如何使用社交媒体来经营自己的“个人企业”。我认为，代购这种线上劳动需要不断跨越和构建个人和专业领域之间的界限。更具体地说，在代购的日常工作流程中，私人信息被组织和调动起来。这一方面是以牟利为目的，与客户建立信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应对网络生产活动的负面影响而保留隐私。

在这篇论文中，我们希望回答的问题是：国际学生是否通过数字空间进行工作？他们在这些另类工作场所中以何种方式工作？这种数字劳动和工作的含义有哪些？本文通过对中国留学生在代购中的数字劳动进行细致的案例研究，回答了这些问题。

01.          

微信可供性与代购的兴起

诚然，代购并不是一个新现象。人员的跨国流动往往与货物和产品的全球流通同步进行。空姐、留学生、农民工等中国国际旅客便是代购的先锋。近年来，由于社交媒体平台的兴起，代购的格局发生了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代购的兴起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中国当代社交媒体和数字媒体的技术“支持”。

不过，为什么大多数代购会在众多社交媒体中选择微信呢？一方面，微信在中国人中的广泛使用意味着接触潜在客户的便利性。另一方面，微信独特的技术功能定义了用户可以用它做什么和如何做，并产生了一系列"社会可供性" alt=“500” />

在跨国环境中，有研究发现，微信的人际和工具可供性有助于促进以交易为目的的参与式沟通。在代购的例子中，微信朋友圈的时间轴功能允许学生代购者发布与业务相关的信息；一对一聊天功能方便代购与购买者进行更详细的沟通；二维码则可以方便付款……

除了这些方便之外，微信还有助于培养学生和客户之间的信任感。显然，信任是代购的关键因素。事实上，很多海外产品其实也可以在中国的电子商务平台中买到，不过，中国的消费者往往不信任这些平台，因为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这些平台上充斥着无法辨别的假冒产品。因此，许多消费者仍然更喜欢生活在海外的私人代购者，因为他们更容易买到“正品”。

虽然微信上的个人网络在建立最初的信任度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不过，其他客户往往需要更多产品真实性的证据。因此，对于学生代购者来说，使用微信意味着在个人模式和商业模式之间进行定期转换，这使得保持两个领域之间的界限变得很有挑战性。

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交媒体上的人际关系不仅仅是相互联系；更重要的是，它需要用户通过建立和消除人际界限，来管理和协商这些关系。接下来，我将仔细分析我的研究对象是如何利用微信的不同功能来进行这种边界协调的。

02.    

作为资源的隐私：

数字劳动与在线边界工作

为了获得客户的信任，学生代购必须提供证据，证明他们销售的产品是真实的。在某些情况下，客户对产品真实性的信任，是以代购是真正在澳大利亚学习的学生为前提的。因此，在他们的整个工作过程中，向客户揭示和强化他们作为澳大利亚国际学生的身份，是一项重要的任务。

学生代购常见的策略是，定期在朋友圈中向那些潜在的购买者展示自己的个人生活。这些信息涉及的范围很广，包括他们日常社会和校园生活的不同方面。通过这些自我表露，他们强调了自己确实在澳大利亚生活和学习的事实。此外，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为代购与客户之间的关系增添了个人色彩。这样，顾客就会把自己当成代购的朋友。

新媒体研究指出，在社交媒体环境中，由于多个受众的共同存在，出现了语境坍塌（context collapse）的现象。语境坍塌指的是“瓦解多种语境，将共同的不同受众聚集在一起”。然而，体现代购者在线实践的，则是一种特定的语境坍塌模式——Davis和Jurgenson（2014）称为**语境共谋（context collusion），意思是“社会行动者使用社交媒体，故意使语境坍塌、模糊和扁平化”。**从这个意义上说，语境崩溃是社交媒体用户的一种自发行为。

“语境共谋”策略体现了中国学生代购者如何重塑和跨越隐私的边界，与客户建立信任和融洽关系。通过利用微信朋友圈，他们有意缩小个人生活和职业工作之间的界限，以维持和发展与客户的关系。

尽管在这种形式的劳动不会得到金钱上的回报，不过，这是他们工作的必要组成部分。虽然把这些学生形容为名人或有影响力的人有些夸大其词，他们跨越隐私边界的在线劳动类似于网络中的“微名人”（micro-celebrity）。学生代购常常故意透露个人生活的许多方面，以制造“后台”假象，给人一种不受审查窥视自己生活的印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不是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而是努力营造对客户诚实坦率的幻影。让这些客户认为，自己就像他们的微信朋友一样。

03.    

作为监管的隐私：

劳动（重新）构建边界

代购工作意味着人际关系和职业关系的融合。向客户披露个人信息是一种常见的策略，目的是获得信任，在进行交易时，预先设定的“私人生活”是为客户精心设计的。不过，代购的做法并不意味着无差别地分享他们的个人生活，他们要小心管理他们选择的数字材料，让这些几乎不是他们“朋友”的特定人群看到。换句话讲，隐私仍然很非常重要的。出于这个原因，学生代购会将材料分为不同的类型，并且只有某一类信息适合与客户共享。

最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留学生通常会将他们的微信联系人分组，比如朋友、家人和代购。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设置了不同类型的自我呈现策略。当他们在微信朋友圈发消息时，他们会选择让特定类型或类型的联系人看到，同时阻止其他人访问这些内容。

对另一些人来说，管理与客户的关系是通过创建一个单独的微信账号来实现的。代购者使用这个专门的账号与目标客户进行所有的互动和沟通。通过这样做，他们努力将代购与个人生活区分开来，将商业网络限制在一个封闭的圈子内，以便于管理。

当然，这两个账号的内容并非完全相互排斥。例如，两个账号都包含了学生的个人信息。然而，代购账号的个人信息是高度选择性的，遵循一定的规则。有些信息似乎太“私人”了，不能与客户分享。例如，与父母或伴侣的照片，就很少跨界到商业账号中。此外，在商业账号上也很难看到充满感情色彩的内容，比如表达愤怒或悲伤的情绪。

许多针对代购客户的帖子采用了关怀和个人的语气，使业务关系个人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学生的朋友和家人可以看到的帖子中，很少能看到这种关心的表现，即使他们应该更亲密。也就是说，尽管代购关系具有商业性质，与向他们的朋友和家人发布的内容相比，向这个网络发布的内容可能看起来更个人化。

当然，大多数学生代购者不喜欢在他们的个人账户上发布任何与代购相关的内容，这进一步表明了保留隐私边界的重要性。当被问及这样做的原因时，被访者表示，过度在个人账号上曝光代购内容，可能会危及他与真正朋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