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何能成“基建狂魔”,根源在中国基建式的“道文化”_风闻
甲骨书院-以义理逻辑看世界,公众号同名2020-07-05 16:46
中国经济崛起的重要标志之一是基建的迅速崛起。中国的总体的基建水平已经超越其他任何国家,来到世界第一的位置,以致赢得了“基建狂魔”的绰号。下面列举一些数据,先直观感受一下。
中国的高速公路2018年底已经高达14万公里,是美国的1.4倍,高铁3.1万公里,占世界的60%,公路桥梁总数已达80多万座,铁路桥梁20多万。全球最高的10座桥梁9座在中国,主跨跨径最大的前10座斜拉桥、悬索桥、拱桥和梁式桥中,我国分别占有7座、6座、6座和5座。中国地铁通车总里程已超过3000公里,是美国和欧洲的总和。中国的电网已经实现对14亿人全对覆盖,发电量是美国的1.6倍。中国96%行政村已通光纤,4G网络覆盖率已达95%,网民已经达到8.29亿,通过手机上网比例高达98.6%。全球十大港口中国占7个。
本文的目的是探讨中国的基建何以能够发展的如此迅速,迅速获得相对其他国家压倒性优势。当然这个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可从多个方面考虑,但本文只关注最深层、最关键的一个方面:文化方面。
我的一个基本判断是,中国古老而深层的文化与基建相合,对其构成支撑。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文化本身就是一种“基建文化”,传统的政府一直是“基建政府”。正式在这种“基建文化”、“政治理念”的支撑下,一旦当中国决定发展经济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时,政府就将经济上的基建当成一项重要工作,并能独立地提供,这样就创造了基建奇迹,成为“基建狂魔”。
一提基建,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道路。在八九十年代,中国曾流行一句口号,叫“要想富,先修路”。路的作用是什么?是方便流通,方便连接,方便交易,方便协作。总之,路是一种通路,一个平台,作为经济行为主体的人,可以借助这个通路和平台进行独立自主的经济活动,发展经济。
道路不仅是整个基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其通路的特征也是整个基建的基本特征。基建就是“通路建设”,基建也就是“通路业”。电网也是一种通路,通讯网络也是通路,港口码头也是通路。
“路”的同义词是“道”,而“道”在中国文化则居于核心地位。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出现“百家争鸣”,尽管诸子百家思想分歧很大,但是在都崇尚“道”这一点上则高度一致。
诸子百家都讲“道”,从这个意义上,诸子百家都是“道家”、“路家”,也都是“基建家”。只是,百家对“道” 的内涵的理解是“百花齐放”的,差异很大,甚至截然相反。百家之中,儒家和法家是最大的一对死对头,两者的“道”就是针锋相对。
汉字“道”的义项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是两个。一个是具象的道路,一个是抽象的方法。现代人会想当然地人为,抽象比具象先进,汉字中抽象的义项一定晚于并从具象的义项中派生,“道”的本义应该是“道路”,“方法”应该是从“道路”中派生。这是错误的。
在此前有关汉字,尤其是甲骨文属性讨论的文章中,我已经多次指出,甲骨文并非象形文字,而是抽象文字,在其造字之初,所主要表达的并非具象的东西,而是抽象概念。就“道”这个字而言,在造字之时,其造字目的首先就是要表达抽象的“方法”这个义项,而非具象的“道路”。
“道”之所以既可表“方法”,又可表“道路”,原因在于“方法”和“道路”之间的确存在共同之处,中国古人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道路”是通路,起到一个连接作用,在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建立连接。“方法”也是一种通路和连接,在现状和目的之间建立连接。因此,“道路”是“道”,“方法”也是“道”。
诸子百家学术意义上的“道”,其含义就是“方法”,也可以说成“道路”。但是,不是普通的方法,而是指去实现最重要、最根本、最共性的的目的的方法。
从这个意义上说,“道”就是社会中最根本的基础设施,当然,这个设施是抽象的。诸子百家去发现“道”的努力,可以认为是一种基建行为。
在所谓的诸子百家中,儒家是最强大的,因为它最正统,对“道”的内涵的理解最正统,继承了此前的中国历史。因此,到汉武帝时,决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不是因为汉武帝的独尊才正统,而是因为正统才被独尊。汉武帝的独尊是被迫的,不得不如此。
较之儒家,其他各家对“道”的理解则或多或少、这样那样地违背了此前的中国历史,不那么正统,带有异端的成分。
从文献上来说,儒家的“道”是直接继承自易经,也唯有儒家直接而完美地继承了易经。这个“道”就是“义”、“理”、“仁”、“义理”、“道理”、“道义”。这些传统文献和学术中的不同说法,所指的是同一个东西,就是“道”,也是方法、道路。
孟子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放”是流放、迷失的意思。这里,孟子将“义”等同于“人路”。
“道”是做人做事的基本方法、基本原则。儒家学说就是研究“道”的学问。但是,这个“道”并非外在的成型的规定和条款,而是内在于人心的,是人心的基本属性。因此,践行道义,就不是机械地对外在教条的信仰和服从,而只能是对实际情况进行积极思考和灵活地判断、选择。“道”就是人在思考时,在判断、选择时,所依据的基本原则。而人心则是一个功能性的思考主体,一切思考都是由心所发出。
《大学》中“格物、致知”的“格物”就是对实际情况进行充分地了解,“致知”就是通过思考而认知存在于内心之中“道”。也就是说这里的“知”就是“道”,“致知”就是“致道”。正如王阳明所指出的,这里的“知”,并非存在于外物之中,而本然存在于人心之中。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道”既是人在思考,在判断选择时所依据的基本原则,也是人心的基本属性。因此,儒学到了宋明时期直接被称为“道学”、“理学”,也被称为“心性学”、“心学”。
无论如何,作为方法、工具、道路的“道”,实质上就是一种基础社会,一种公共品,不仅为个人提供合理的人生原则,而且也为整个社会实现良好秩序的基石。
尽管“道”的概念在易经时期、伏羲时期,也是中国文明的初创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但是直至尧舜时期,并没有正式的专业人员提供职业化的道义服务。尧舜之后,中国开始出现职业化的道义从业者,他们组成了一个集团,就是政府。因此,在传统文献中,政治原则也叫“尧舜之道”。
中国传统的政府就是一个“道义政府”,其基本职责就是提供“道”,提供“道义”服务。具体来说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提供教化服务,帮助人们更好地去“格物致知”,学习和认知道义;二是,提供“评理”服务,对出现纠纷冲突的人们做出合乎道义的评判、审判(断案);三是,对于外来的道义文化的破坏者,进行武力抗击和教化。
为了保障政府安心从事道义工作,在政府创立之日,就订立了一个基本原则:“不与民争业”(后来异变成“不与民争利”)。政府官员被禁止从事任何的产业经营和经济活动,而只能从事道义活动,其生活费用只能来自国家俸禄(税收)。这不仅是最基本的政治原则,也是最基本行业分工原则、经济原则。这样整个社会的行业就被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经济行业,另一类是道义行业。经济行业逐利,也是“利的行业”,道义行业求义,是“义的行业”。
这样中国就出现了明确的“义利”之分,后来发展成为学理上的“义利之辩”。“义利之辩”不仅是一个学理问题,也是一个行业分工问题。唯有明白这一层,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学理上的“义利之辩”,更深刻地理解,为何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何《大学》说:“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当“不与民争业”让道义行业与经济行业划清界限,成为一个独立的行业之后,也就确保了政府的独立。政府不染指任何的产业经营,任何的经济活动,那是“民”的事,“小人”的事。用现在的话来说,政府被剥夺了一切经济活动的权力,唯有人民拥有这些权力。
政府只能专心、专业地从事道义服务,保障整个社会的道义秩序。实际上就是从事基建工作,从事平台建设工作,把道义这个基础设施、这个平台建设好。人民在生产生活上则是完全独立的,他们在政府所提供的道义平台上,独立自主地进行生产生活活动,政府不得干预。但同时,政府在从事道义服务活动时,也是完全独立的,不受人民的干预。这就是儒家意义上的“无为而治”、“ 垂拱而天下治”,也是儒家意义上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政府和人民都是独立的,政府在道义业是独立的,而人民在经济业也是独立的。
也就是说,自尧舜以来,中国的政府一直就是独立地提供基建的政府。只是在洋务运动之前,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前,中国政府是以道义为中心,而非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西方的压迫下,中国将政策目标调整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后,政府的基建思维和习惯依然在延续,在提供基建上的独立性依然保持,只是将基建转移至经济领域,经济领域的基建就是无非是道路、电网、通讯网络之类。这样就为中国经济的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平台。
较之中国,西方则一直没有出现一个独立的道义行业,也一直没有出现独立的政府,也没有出现基建式的政府。西方的政府与经济业之间是混杂交织在一起的,没有做到“不与民争业”。因此他们既没有独立的政府,也没有独立的人民。古代如此,现代亦然。
以西欧为例,在中世纪,作为政府首脑和高官的领主们,自身就是大地主,直接参与和控制土地和农业的经营。在现代的美国,他们的开国总统就是一个大地主,而现任总统则是大地产商。与中国历史以来的政府相比,现代的美国政府并非一个真正独立的政府。他们的人民也并非真正独立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