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书——红衣王君_风闻

梦中书——红衣王君

余好古文，阅之饮甘，从春至冬，乐此不倦。近来夜梦，琅嬛赴约，承命阅览，常读一卷。不知朝代，无论邦国，中间脱落，错简亦有，首尾不全，但可一观。闭眼即梦，梦中唯读，萦绕如索，曲回路折，心神疲倦，若思解脱，忽陷巨渊，继而承云飞腾，历历在目，似假还真。

俄而惊醒，枕席依旧，所读依稀。希冀再眠，已不可得。夜夜如此，余知有命。醒后即录，斑斑如左。

编辑仁慈，定允发表，安枕静神，不胜感激。

王君者，某地七品学官也。呼风唤雨于其地，颐指气使乎其属；见风使舵于官场，左右逢源乎政坛；勾朋结党于其乡，欺上瞒下乎其职；博浪于浮躁之世，添血乎刀锋利刃，一时慕者如云，应者如响，蜂聚蚁集，秽物杂处，蚊蝇狂癫，亦可为一叹也。虽则宵小，不登大雅，然亦暗物幽影，恶鸟响林，可为众人之镜，后人之鉴，故强为之记。

王君自称出身清白，实则村中豪强之子。弱冠之年既入公府，初为税吏。其官长有好女，已许配另一吏员。王君久为思索：嘻！吾在乡村虽为豪强，离家至此何以自立？此乃天赐之物，岂可入他人囊中乎？是时，少林风行天下，少男少女趋之若骛。于是，王君大造声势，自称武功在身，名师点化。又胁迫市井无赖为之一局：某日，其官长之女行经偏僻之处，三四大汉横出，出言不逊，欲行非礼。王君大呼斜出，飞脚乱拳，歹徒齐呼：“此乃英雄也，我等不敌，宜速逃命。”于是芳心获捕。照此运作，勾连陷害，污蔑造谣，误会成真，罅隙成壑，已得许配之吏员心生厌恶倦怠，官长移心换情，其功竟成。

王君既得进身之阶，潜心经营，生子唤外家为爷奶，众人笑之，王君自若。未久，原官长告退，新官上任。王君乘机攀附，随得主事。其时，官场多有吃喝，王君筹办得利甚丰，散酒零烟亦无漏，于是众人恶其无厌。王君怡然自得，无有恐惧。或曰：“如此污行，众人孤立，其祸不远矣。”王君闻之嬉笑言曰：“无知竖子！媚强附上，自有靠山，群氓奈何？！此乃真经，古今妙术，屡试不爽也。”

某冬日，夜已深，天尤冷。官长居家，忽有一飞砖砸窗。盖其为官霸道，众怨激怒者也。官长勃然大怒，大呼王君严办。王君疾呼捕快，欲大张旗鼓，大兴讨伐。奈何都头倦怠推诿，俟天亮承办。官长见状，心生忧恨，唯恐夜长梦多。王君双睛放光，灵机四射，慷慨言曰：钧座明鉴，不可轻之也，必严惩明戒，否则何以为人乎？于是，深夜号令众人集会，再三申明官长之权威不可动，自首尚有转机。众人始则默然，继则烦躁，王君一时语塞。官长情急，叫嚣：王君不必与之多言，为此事者必是醉酒者。你亲自嗅之，此事可成也。王君略一踌躇，当即逐一薄众人之口鼻而嗅，众人哗然。无果，明日王君又亲请都头，并建言邻舍之子嫌疑尤大。可怜邻舍之子，被讯问许久，恼恨不已。王君夫妇年轻慵懒常不举灶火，索汤就食于邻舍。事后依然，并无歉意。旬年之后，王君主政乡里，原邻舍之翁为此乡旧吏，年老多病，医药费颇多，为求报销，厚颜求于王君。王君辄许之，严令下属无签字擅为其报销者严惩不贷。邻舍之家无奈，多方打听，方知需意思。当时之世，意思者金卡也。无奈，邻舍购得金卡，送与王君之妻。上午与之，下午见得王君，王君遂言：乡里无钱，但此事必须得办，我已叱骂一干人等，大父只管取钱去。邻舍愤恨，广为散布，王君悠然无虑。王君发达之后，常公帑置酒设宴款待原官长，美其名曰不忘故人，知恩得报。盖从之获利深厚也，亦需此人为其张目发声，制造舆论也。

星转月移，岁月既久，王君处心积虑，上下其手，跻身官僚。为官不久，得一讼师。穷酸秀才，四处投机，终不得志，遂揽诉讼，侧身衙门。王君识之，诱以利益，为其操笔，参与家务，逐利避害，寻隙钻空，各得其乐。王君历转数乡，阿附上官，搜刮下民。乡官既久，又得监造新县衙，花钱如流水，无赖似影随。以此为资，跑官买官，右迁县学，掌祖宗之教。

期间房价大涨，王君既掌权柄，又握财源，多置美宅，损公肥私，转手百万。犹不知足，常多毁约，以求暴利，对方不肯，则软硬兼施，公器威逼，恶闻城乡。又喜藏酒，公款私索，皆用其极。阁楼陈列，仓储壁满，乡党自诩，登报自夸。人前常言，卅年官场，饮酒万斤，风情四方，可为英豪。既掌县学，调入讼师，心腹爪牙。拉拢媒体，编印书籍，自造声势。诗歌象棋，逢会露头，附庸风雅。办刊敛财，卖官售职，按需取价，肮脏县学。乡间从侄，为其驾车，薪水微薄，花钱大方，养家如儿戏，跋扈如虎狼。众人不解，账房恐惧，言曰：“天天结交、夜夜欢宴、公私一家，刮地如铁爪，挥金若散花，他日东窗事发，奈何我等？”惧而思退，望得自保。王君自觉其美乐，无丝毫忧惧，引以为荣，傲视群僚，轻蔑下属，风流闾里。

岳父已亡，岳母独居。夏日乘凉，手握金卡，慢行坊市，路人侧目。妻家兄弟，驾车奔驰，车倾骨折，伤人损物，王君摆平。

王君之子，溺生爱长，狂妄无度，学而无成，惹事生非，无日停歇。酒后驾车，取悦红颜。闯街冲路，风掣尘扬，泥浆四溅。人避犬惊，摊贩惶恐。可怜老妪，眼花耳背，忽见飞车，心惊胆破。欲逃无力，无奈大喊。奈何车飞如电，音尚存身已飞，横尸街头，血染公路。王君闻之，嘱其家人，护好爱子，勿生枝蔓。随手拿钱，张口唤人，打探消息，撺掇上下，运动左右，讼师活跃。是夜，其妻惶遽，噩梦惊醒。哭诉王君，王君闻之窃笑。舒眉缓言：“已探得消息，死者细民小户，子女生计艰难，老母累赘，无非破财免灾。而今权柄在手，财路广开，倒手一房，补填此坑有余。”果然，讼师操盘，王君坐镇，官官相护，金钱开路，媒体封锁，谈笑了事，过后烟灭。其子顺入公门，婚配富豪之女，顶风设宴，大得礼金。

辰龙抬首，力转乾坤，清风劲吹，贪官惶惶。王君泰然，喽啰讨计，王君言曰：“天下乌鸦，何寻清白？我等小巫，大人口边，遗落二三酒食，残羹剩饮之属。我等为大人鞍前马后，日夜辛劳，小心伺候，大人自当体谅。唯需低调做人，闷声发财，勿为大人添乱而已。有我在此，尔等自可安处，何惧之有。唯有对不安分之刁民不可掉以轻心，敢涉登闻鼓者，必要买通上司，密织罗网，分化孤立，挑拨离间，排斥压迫。使其上诉无门，下说无众，中遭嫉恨，置之死地而后快。更有讼师在此，我等安枕无忧矣。”群小诺诺，喜不自胜。顿时千钧灰飞，重锤柔风挠背。群小张狂，登闻鼓成摆设，案牍盈尺，文章美如花朵。人心恐惧，死水寂静。王君复如喽啰言：“如何？风过即停，纵使不停，望风使舵，见人下菜，上得欢心，下谐同僚，利益均沾，网成心安。尔等可知？”群小皆言，大开眼界，又得真经。

县学迁址，众人不满，长官焦心，群僚束手，王君承办。既有讼师，又招无赖，照方炮制。诱以美宅，许以方便。暗通曲款，既成事实，覆水难收。找人背锅，自作清白。关键时刻，无赖动手，佯装挨打，转身诉苦，卖弄人情。敲诈勒索，两头通吃。东挪西移，其业竟毕，留下烂摊，转求升迁。

有人不忿，起而抗争，揭露底细。王君上下运动，化危为机。继而大讲祖宗之法。自乡至县，自县至府，自府至省，要挟祈求，唯求授课。纠集班底，为其写稿，深苛严责，坐享其成。偶尔念错，官样文章，众皆混然。以此为资，大事宣扬。他日，王君为新吏生员讲授，得知已迁正七品，兴致高涨，午间痛饮，醉眼蒙眬，吐露一二：“为官之道，痞子之行，痞极则官，此乃吾所常言真经。”众皆诺诺，王君飘然。

归家见妻子颜色不悦，王君诧异。问其故，其子怨言：“父亲向来痛恨祖宗之法，官场之人皆然。如今为何这般卖力宣扬？遭人耻笑，岂不自绝于上官群僚耶？”其妻嬉笑：“乃父弃暗投明矣。而今是光明其身，正大精神。如今我见人常遭调侃，羞于外出矣。”王君斥之曰：“无知竖子、败家婆娘，吾这般苦心，都付流水，竟无体谅，令人心寒。尔等口饴身软，披金戴银，居华行安，出入奢侈，从而而来？俸禄轻薄，岂可供养？虽有真经，不过常人之技，如何雷打不动、风吹不倒、水泼不入？但有一护身法宝，吾不轻易言人。何者？祖宗之法或曰红衣罩身。红衣黑心，蜜言毒手，谁能奈我何？故人皆称吾为红衣王君。

“瓮安群乱，李刚乃爸，此等危情。何不亲历，尔等皆知，运筹交易，逢凶化吉，全仰此衣罩！群氓扰乱，亟需吾等为之迷乱。既可安抚群情，消弭灾祸，亦可借做掩饰。上官悉知内情，甚是看重。群僚陋见，何足道哉！吾等身家百千万，何怜此一二五铢授课大钱？唯需揣测官长苦衷，为其分忧，方得庇护。红衣罩身，遇难成祥，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何乐不为？红衣即升官经，红衣即摇钱树。尔等试看，我得新官，又是拆旧建新，必大造祖宗之像，大张祖宗之法，天下有闻，乘机孝敬上司，沟通左右，定再升迁，官运亨通，妙不可言。”

闻此言语，王君妻子方知又获升迁，阖家欢心不已……

方此之时，一声霹雳，电闪之间，万物皆显，暴雨倾盆，乾坤清明……。

（梦中所见，追录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