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高考黑幕后,我们与公平的距离还有多远?_风闻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0-06-29 08:53

北京,清朝咸丰八年,监考官敲响了三年一届乡试结束的钟声。
千百伏案考试的考生,不管写没写完,都放下笔抬起了头,等着考官收卷。
一个叫罗鸿禩的考生,已经按耐不住他的兴奋,摩拳擦掌,好像已经中了举人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周围。
当年在北京担任主考官的人叫柏葰,他按照程序,将所有的考卷带回了自己的家中,闭关阅卷。
待批卷完成,疲惫的柏葰让他的家人靳祥,整理考卷。
但他却没注意到,靳祥已经偷偷地把一份试卷,和正榜里头的对调过。
而这份考卷,正是罗鸿禩的。
此事最终东窗事发,被咸丰皇帝知道,靳祥畏罪自杀,而顶替他人的考生罗鸿禩和他贿赂的考官,以及无辜的主考官柏葰,都在北京菜市口被按律当斩。

清朝最大的刑场,菜市口
此案也被称作戊午科场案,而柏葰成为清王朝为数不多的,被处斩的一品大官。
**1.**导火索和幕布后
将近200年过去,古代科举早已消失,现代高考成为每年有900多万人参加的选拔性考试。
但冒名顶替的现象,依旧存在。
1997年,山东济宁的高考生苟晶,如释重负地交上了她的高考试卷,如果不出意外,作为实验中学尖子班中上流的她,能收获一份一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苟晶青年照
但放榜后,从老家骑了十几公里自行车的苟晶,看到自己的高考成绩,是前所未考的低分时,差点昏了过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农村出生的她,只能咬牙复读,花上一年的时间重头再来。

山东济宁市实验中学,全市升学率第二的高中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是一年高考时,在复读班名列前茅的苟晶,再次来到学校看榜。
这个时候,看到分数的她两眼一黑:
这个分数连大专线都没达到,尽管上次的全区摸底测试苟晶考了全区第四。
最终,因为家里没钱,又不可能跑太远去读书,走进死胡同的苟晶一筹莫展,闭门在家整整两个月。
但诡异的事发生了,她恰好收到了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

直到进来,她才发现,这个学校的大部分学生,都是来自山东各地。
他们好像都被一股神秘力量所驱使,莫名其妙地聚到一起。
“单单我们一个班40多个同学,除了一个福建南平的,三个陕西铜川的,其他都是山东的学生。”
——来自山东济宁苟晶案采访原话
但更加恐怖的是,大家都没有主动填报过该所学校的志愿,可他们依旧收到了来自这所专科院校的莫名邀请。
后来,苟晶辍学,前往浙江杭州打工,还曾应聘过阿里,但无奈低学历的背景,让她屡遭碰壁。
但她凭借个人出色的经商能力,抓住了互联网浪潮带来的机会,成为童装电商的管理以及合伙人,有了婚姻和孩子,生活也还算富足。

接受媒体采访的苟晶
但是,当年高考留下的阴影和疑惑,依旧存在她的心头。
2003年,一份班主任的“忏悔信”,解答了她的疑惑:
原来,苟晶当年确实被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学录取,但被她的高三班主任邱印林暗箱操作,由邱印林的女儿顶替了苟晶,成为苟晶的影子,去了北京。
她的高考成绩,以及命运中唯一的上升通道,就这样被偷走和堵死,居然还是两次。

苟晶在微博上提到的来自班主任的忏悔信,
并希望得到苟晶的原谅
如今,苟晶当年的高中同学大多已成社会精英、或是社会各领域的中坚力量。自卑让苟晶无法抬起头,去联络当年的老同学。
她觉得别人都是知识分子,而自己只是个文盲。

在豆瓣一则调查贴中,
发现苟晶当年的同班同学,
不少都成为如今社会各领域的佼佼者
更别提直到去世,也无法得知真相的父亲,这成为苟晶唯一的心结。
这直接导致父亲节之后,苟晶渴望得到答案的实名举报。
毕竟和邱老师家的女儿不同,苟晶是靠着自己的中专学历和农村寒门家境,在另一条人生道路上艰难前行,才闯出如今电商合伙人的这一天。
最终,时间来到6月22日下午,苟晶摁下了微博长文的发送键,向网友坦言已向官方实名举报。

来自济宁官方对顶替案的情况通报
自此,苟晶点燃了中国新世纪以来,影响最大的高考舞弊案件的导火索。
虽然离事发已经过去了整整23年。
自苟晶实名举报过去了不到一周,微博上关于苟晶及其背后牵扯出来的一系列高考舞弊案,热度达到了数十亿阅读。

一场全民对陈年往事的追究和问责,就像风暴一样扩散至全国,所有人都在讨论当年身边被顶替的那个人。
于是,一个残酷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现象,这才被我们正视:
整个山东,乃至放眼全国,还有千千万万的“苟晶”,被偷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人生。

在山东,这个175所高校林立的省份,仅仅通过对14所高校的初步清查,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数据:
在2018到2019年间,就有多达242人的高考入学身份被假冒者顶替。
北师大教授董藩推测:如果每一起案件平均涉及3位以上犯罪嫌疑人,按照所有175所高校近30年招生情况进行调查,再放眼全国,那么这个数据,以及背后牵扯出来盘根错杂的关系,普通人不敢设想。
而当越来越多当年的顶替案,在这一周被揭露、集体控诉时,人们才发现,高考,这个原本越发倾斜的天平,最终还是倒向沉重的一边。
网友发现,苟晶只是冰山一角,在微博的评论里,还有太多的苟晶。

热门评论中关于被顶替的亲身经历数不胜数,
辐射全国以及各年份
2**.现代高考填不上的漏洞**
在这,还是想说一个很无奈且悲观的事实性描述:
公平筛选的现代考试制度,在执行中,自始至终都很难做到绝对公平。
以前看来,纵使高考有着一些制度性缺陷,但高考确实是一条能让社会阶层流动的通道。
我们听过太多寒门子弟的人生命运,因此发生转折。

可高考最核心制度性优势:公平,在如今看来也无法得到绝对的保障。
比如,无论作为教育者还是受教育者,必定听过家长口中盛传了十几年的“买学籍”“买分数”的暗箱操作,而且涉及的范围,包含所有艺术和非艺术的高校。

并且这个现象,远比你想象的严重和普遍。
我们以山东举例,山东的考试生源数量,放全国范围来讲,是最多的几个省份之一,同样,也是假冒和顶替学籍最严重的区域之一。
在三十年前,冒名顶替现象在山东极其普遍,甚至在父母辈口中,都已成为不明说的潜规则,比如苟晶被顶替的事情,高中同学们都知道,却成为了不能说的秘密。

苟晶的高中毕业证,图源新京报
顶替犯罪中,通常涉及学籍、户籍、档案的一系列操作,个人无法完成,需要缜密的关系网配合。
本质上,这是一条黑色产业链。
学籍信息网络化前,只需要公安基层部门和教育基层部门的“小配合”,就可瞒天过海。有的甚至还会“跨省合作”。
这涉及的人员,从学校老师,到教务处主任,再到派出所小辅警,都难以彻查到底。
而处于弱势群体的多以“认命”屈服,就这样,无数的顶替案在当年不了了之。
而在山东,滥用职权的现象并不少见,近几年关于山东地区的官僚主义讨论屡见不鲜,往往最后演变成一场集体控诉:

还有一名仝姓艺人将这当作荣誉勋章,不小心在直播间说漏嘴,引发了整个山西教育厅的大震荡,众官员和教师因此被清查。

艺人仝卓大胆炫耀曾经当年修改学籍,
伪造成当年应届生的光荣事迹,引发舆论风暴
艺人仝卓以一己之力,撬起了假冒、顶替学籍的冰山一角,而翟天临则以一句“知网是什么”,撼动了整个中国造假学历的产业链。

两位演艺界艺人对中国教育界产生的杰出贡献和深远影响,远远超于他们的老本行。
再加上这次山东冒名顶替的案件,民众的舆论发酵以及官方的高度重视,这些都让“高考”这一建立在公平原则上的选拔性考试遭遇重创。
尽管事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不少高考顶替案早已过了追诉期。
但我们与恶的距离,并没有随着时代进步而渐行渐远。
**3.**为什么我们要问责?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
首先最重要的,因为法制不完善。
如果一个人通过暗箱操作,毁掉他人一生行为暴露,被调查出来,那他需要付出的成本是多少?
答案是35000元。
这是真实的一审判决结果。
1999年,在山东钢铁工厂当工人的齐玉苓,得知自己的学籍当年被冒名顶替,愤怒地将顶替者陈晓琪及其背后相关人员告上了法庭。
但一审判决就如上文所说的,三万块钱,在二审才将金额提高到九万元。
但对于犯罪者及其家属来说,用九万块钱就能换取光明的人生道路,未免是个过于美好的一锤子买卖。

此案也称为高考顶替系列案中的第一例,为后者的司法诉讼开创了先河,但对****齐玉苓的牺牲实在过于残酷。
在这片实行了几千年考试制度的土地上,对于权贵阶层来说,可暗箱操作的漏洞一直存在,但通常不会在抢夺教育资源过程中,直接和庶民对立。
唯有顶替之恶,是最无法说服民众的。
这是最直接的教育资源掠夺,还当着你的面。
这也正是我们为什么应当问责、高度关注高考顶替案的原因。
不公平的高考制度会影响每一代,并会不断渗入我们当下的教育系统中。
而从教育系统中催生出的高考顶替产业链,会从根部侵蚀这个选拔性制度,成为系统性的犯罪。
系统性犯罪,才是高考顶替最可怕之处,它难以根除,并将长期存在于我们的考试制度中。
**4.**被偷走命运之后
作为每一个走过高考修罗场的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想象被顶替者的内心,以及他们的痛苦。
但却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我很难想象有一天,一个人被告知你的人生原本不该是这样,本应属于你的命运已经被偷走了。

中国高考顶替第一案中,
齐玉苓举着顶替者的肖像
所以我佩服苟晶的勇气,她渴望寻找一个答案,即使来自四面八方的势力同时施压、被公关,她也没有退缩,这是常人无法做到的。
离2020的高考还有不到十天,在新高考来临的同时,也是一年毕业季。
而874万人的高校毕业生数据,又再创了中国历史毕业生数量的新高。
所有人都在头疼是就业还是考研。

不论做出的选择是什么,每一个都要面对激烈的竞争。
“公平”二字,是每一场竞争最基本的原则。
如果不能保证公平,那么不论这个社会明面的口号有多么动听,都不会再具有任何说服力。
所以,关于高考顶替这一系列事件的调查,是否真的会有结果,是否有人会因此付出代价,能否彻查,我们必须要等一个结果。
为此,能呐喊便呐喊,能发声便发声。
迟到的正义,无法让那些被偷走的命运再来一次,但我们依然要努力让它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