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读汉（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与汉元帝敕昭君出塞_风闻

悠悠端午，三闾大夫的绝世风采，忠贞爱国的精神流传至今。当今中华疆域，于秦开始熔铸，于汉得大成。自强不息、报国尚武的精神内涵，随着地域的变化不断被赋予地域上的新义。

汉族史上喊出的最强音——**“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出现在汉元帝时期，而汉元帝刘奭大概算是被文学作品黑得最惨的一代明主！ 

2005年高考湖北语文卷，选用了元代马致远的杂剧《汉宫秋》第三折[梅花酒]。那时就痛惜，这种戏曲怎么能作为严肃考试材料用。戏曲中被郅支单于打败的呼韩邪单于竟然控弦百万，五月就去世了的汉元帝，当年秋天还在灞桥送别王昭君出塞和亲：

呀！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

汉元帝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不世出的名将副校尉陈汤在奇袭杀掉郅支单于后，与甘延寿共同（西域都护、骑都尉）上疏称：“……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通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归汉部分匈奴人居所），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资治通鉴》卷二十九汉纪二十一）

陈汤袭斩郅支单于于康居（左上方）

郅支单于作为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名叫呼屠吾斯，在争夺匈奴权位的战争中，曾多次打败呼韩邪单于，侵陵乌孙、大宛等。元帝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冬，甘延寿、陈汤被汉元帝派出谋划袭斩郅支单于。为了保持陈汤斩郅支的原意，下面不加翻译裁剪，直接引用《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的记载（有删节）：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 邑山川，常登望。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 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使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 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下骑，传战大内。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 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 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 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 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郅支单于被名将陈汤袭杀后，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春正月，且惧且喜的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而在20年之前，汉宣帝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53年），呼韩邪称臣，送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汉朝，这次自愿为婿，汉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者赐单于。呼韩邪单于欢喜之下，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汉元帝把这个提议下发有司讨论，参与讨论的不熟悉边事的文官们皆赞同，认为此议便宜行事，熟悉边关事务的郎中侯应认为不能答应。汉元帝细问，这就引出了史上著名的奏对**《论罢边塞十不可》**。

汉元帝从出生到青年时期都可谓不幸。汉宣帝本始三年（庚戌，公元前71年），这一年刘奭两岁余，元帝母亲许皇后（汉宣帝刘询结发妻子许平君），春正月（癸亥）因当娠（女性生育），生病，就被霍光夫人（名显）勾结女医淳于衍，在药中加入附子毒死。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入宫一年后，本始四年（辛亥，公元前70年），春三月（乙卯）被立为皇后，直到地节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被废。

汉宣帝甘露三年（庚午，公元前51年），23岁的汉元帝青涩单纯的初恋因司马良娣夭折而终结。据《汉书·元后传》：“会皇太子所爱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怜之，且以为然。及司马良娣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因以过怒诸娣妾。”

太子郁郁寡欢，又迁怒其他姬妾，不与她们接近。汉宣帝刘询为此忧心忡忡，让王皇后（即邛成太后，元康二年二月乙丑，公元前64年3月立)在后宫挑选适合的宫女送给太子。命运奇特的家人子王政君得以平步青云。王政君原先曾许嫁一户人家，可男方突然死了，后东平王纳她为妾，但还没过门东平王去世，其父王禁甚为奇怪，使卜数者相政君，占卜者说：“当大贵，不可言。”王禁乃教政君书，学鼓琴，五凤年间，在她十八岁时将她献入宫中掖庭，为家人子。王政君甘露三年在丙殿见刘奭，壹幸即有身，当年生成帝于甲馆画堂，时年21岁。汉宣帝亲自为皇孙命名为刘骜，字大（读曰太）孙，经常带在身边。

同在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南郡秭归(今湖北省宜昌市兴山县)的王昭君刚刚一岁左右。建昭元年(公元前38年)，王昭君以民间女子的身份被选入掖庭，成为一名普通宫女。在深宫呆了五年，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春正月，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王昭君和呼韩邪单于生活了两年，生育了一子伊屠智伢师。汉成帝建始二年(庚寅，公元前31年)，呼韩邪单于去世，王昭君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敕令“从胡俗”，依游牧民族收继婚制，复嫁呼韩邪单于长子复株累单于，两人共同生活十一年，育有二女，长女名须卜居次，次女名当于居次。

对于豆蔻年华的王昭君，和亲出塞之时汉元帝到底曾经有没有一丝留恋，正史没有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晚年多病的音乐高手汉元帝仅仅过了四个月，竟宁元年夏五月，壬辰，年仅42岁就在未央宫驾崩。《汉书》卷八十二《史丹传》载：“建昭之后，元帝被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隤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

关于昭君出塞、画师毛延寿的轶闻最早出现是在《西京杂记》里。这本东晋成书的古代历史笔记小说集，据传是汉代刘歆著，东晋葛洪辑抄。很多史家说《西京杂记》是本伪书，可能性很大。该书卷二如此记载昭君事：

“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巳定，帝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资皆巨万。”

其实即使该书是刘歆父子积存史料所著，这个民间传说也不靠谱。刘歆父亲是刘向(前77年-前6年)。刘向曾在汉元帝初即位时，以宗室忠直，明经有行，擢为散骑、给事中、大宗正，第二年即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47年）因反对宦官弘恭、石显下狱，被免为庶人。到元帝去世也再没有能入朝，到建始元年(己丑，公元前32年)，汉成帝即位，以故九卿召拜为中郎，使领护三辅都水。数奏封事，迁光禄大夫，领校中《五经》秘书。

汉成帝河平年间(前28年-前25年)，汉成帝刘骜令刘歆(约前50年-公元23年)与其父一同负责整理校订国家收藏的书籍。在汉成帝阳朔元年（丁酉，公元前24年），在左右的推荐下汉成帝欲拜刘歆为中常侍，被大将军王凤阻止。也就是说，刘歆父子从没有能进入元帝、成帝朝的中枢，父子俩从没有机会见过王昭君，更不可能参加一些重要的朝议，也并非史官。

一个童年母亲被毒死，青年时期爱情随司马良娣逝去，自昭君进宫五年就一直多病，独好留心于音乐的皇帝，死前几个月会为了一个女人心旌动摇？

晋代羯人石勒和石虎、慕容鲜卑、拓跋鲜卑杀掉了多少汉人男女，把人当作两脚羊充为军粮，已不可考。元代汉人则约等于牛马。于是从道人葛洪到文人马致远，一个比一个没有自尊自信，把一代明主汉元帝黑了个透。也只有在古代，信息传播不畅，没见过几个美女的古人会这样吧，要是生活在现代，天天看到搔首弄姿的明星，中国四大美女的传说大概率是没多少人信的，也没人相信汉元帝会看到个美女就不能自持。

从来历史无细节，唯见史家有态度。古今文学重流量，或许是借助皇帝特具有传播性把，如此看来汉元帝真实被黑得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