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王刚的开挂艺术人生_风闻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0-05-24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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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王刚有过一段极为短暂的“流浪”经历。
那是1959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王刚溜到了长春火车站广场,孤零零地靠着票房的柱子打盹儿。
当时,所有认识王刚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坏孩子。
从小他就喜欢调皮捣蛋,愿意扇“啪唧”,招猫逗狗晒耗子,粘纸条令旗指挥同学出怪声气老师。
有一次他在学校地下室玩探险,结果不小心点着了火,差点把屋子给烧了。
可想而知,他没少被老师批评,也没少被“封建家长”毒打,但依然屡教不改。
不过这一回,他玩儿得太过了。
和小伙伴去河边游泳时,一位同学胆小儿,磨磨叽叽不敢下水,结果他一把将人家推进河里,同学被凉水激得抽筋,差点淹死。
他第一时间跳下水,把同学捞了上来,可没人会拿他当英雄。
那位同学回家后,发了一周高烧。家长找到学校后,王刚再一次受到爸妈和老师的严刑拷打。
老师甚至通知他转学,其实就是变相开除。
不过最让他难受的,是一直以来都唯他马首是瞻的小伙伴们,居然都严格遵守家长不许搭理他的指示。曾经一呼百应的他,如今众叛亲离。
心情失落到极点,但小王刚依然颇具浪漫主义心态。尽管手里只有一毛钱了,却没买吃的,而是看了一场印度电影《流浪者》。

看完后,他想像主角拉兹一样到处流浪,于是来到了火车站。
不过看完电影后,他兜里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只能靠着广场的柱子,在梦里寻找他向往的天涯。
但即便是梦,他也没做多久。父亲赶到火车站后把他抓回了家,他又一次接受了棍棒洗礼。
在学校被孤立甚至可能被开除,想出去流浪却没钱。一时间,这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他迫切需要倾诉,需要安慰,可身边却连一个对象都没有。
绝境之中,他想到的办法是写信。写给谁呢?他最崇敬的人。
这人就是当时所有中国人唯一的偶像——伟大领袖毛主席。
即使放在眼下,这个想法也挺异想天开的。
但王刚却真的写了。而且他并没有写自己那点小烦恼,而把对广阔天地的向往,对大风大浪的渴望,甚至连解放台湾、保卫祖国的梦想,都连写带画表达了出来。
写完后,他将信封好,贴上邮票,郑重其事的写上地址与收件人:
“北京 毛主席收”。
他自己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封信,居然被回复了。
几天后,当他从校长手里拿到那个盖着中央办公厅钢印的信封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回信里有对他的鼓励和希望,他更加激动,无以言表。
因为这封回信,王刚瞬间成了学校的名人,瞬间翻身把歌唱。
老师和同学立刻对他刮目相看。从此,他从一个不可救药的坏孩子,蜕变成为被“党中央看上”的好苗子。
学校安排他在广播台朗读回信。一时间,他成了全学校、全区,甚至是全市的光荣。
就这样,一封回信拯救了这个几乎堕入深渊的坏孩子。
显然,坏孩子王刚的精彩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在此后几十年的人生里,他解锁了许多了不起的成就: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十大演播艺术家,主持了三次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成为国家一级演员,获得北京电视艺术春燕奖和第14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男配角。
特别是说起他扮演的经典角色,那在中国真是家喻户晓,后人很难超越,几乎可以和六小龄童饰演的孙悟空并驱争先。
很多人毕生奉献给其中一个行业都难以达到的伟大成就,他居然一个人就完成了,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演艺界的达芬奇、黄药师。
2
提起王刚,80后、90后第一时间会想到两个字:和珅。
但在70后乃至60后那里,他们的答案或许截然不同:夜幕下的哈尔滨。
王刚最早被大众熟知的身份,并不是电视里的演员,而是电台上的说书人。
因为那封回信,他上小学时就在广播站中第一次“触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就此与电台结下不解之缘。
现在年轻人可能无法理解,当年的电台有多潮。但在当年,电台孕育出了非常先锋、非常叛逆的文化。
20世纪70年代中期,很多文艺青年都有电台情节。胆大的还能利用短波波段接收境外广播,听听“敌台”——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这可比现在网友翻墙刺激多了。

看这海报就知道,偷听敌台可比翻墙刺激多了
王刚就是其中一员,在全民还处于冰冻状态的年代,他抢先一步把自己“改革开放”了。美国,苏联,澳大利亚,甚至日本的电台,他都摸了个门清。
在80后、90后只关心东京冷不冷、热不热的年龄,王刚已经一边听着日本的广播,一边嘲笑日本人的英语侉了。
慢慢地,他不再满足于听,要自己说起来。他斥资50元巨款购入一台录音机,又借了一个话筒,放着音乐,玩起了录音朗诵。
于是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就已经当起了主播,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观众,更没人给他送鲜花、刷火箭。
偶然一次机会,在沈阳电台工作的表哥听了王刚的录音,顿时不敢相信,磁带里那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声音,居然出自这个整天惹祸的坏小子、顽主。
在那个电视还没普及的年代,人们对播音员的崇拜不亚于我们现在对网红、明星的追捧。
这世上真的是有天才。相声圈有句话叫祖师爷赏饭,说的就是王刚这样的,连在电台工作见多识广的表哥都叹为观止,可见他的声音有多厉害。
很快,通过表哥,王刚开始渐渐在电台中播讲一些文学作品。
他终于拿起了梦寐以求的麦克风,满足自己的倾诉欲望。
在麦克风面前,他仿佛又回到了空荡荡的长春站广场,回到了小学的那个广播间,对着这个世界,用尽力气吐出胸口里的那一口气。
每一个法国人都是不一样的,但世界上所有的演员都彼此相似——无论她们在巴黎、布拉格,甚至天涯海角。当演员的人,从小就愿意把自己展示给一个隐名的公众以至终身。这种愿望与天资无关,却比天资要深刻。没有这种基本的愿望,任何人也成不了演员。
——米兰 昆德拉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那时王刚还没有读到这段话,但几十年后,他会将这段话视为他内心的写照。
这个曾经别人眼里的坏孩子,比谁都更渴望世界上隐名的公众,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然,只靠天分并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播音工作者,王刚虚心地向每一个前辈,每一个大师学习,吸取养分,渐渐丰富自己。
其中他最崇拜的一个,就是评书大师袁阔成先生。更巧的是,在1976年他在中央广播电台录《牛虻》的时候,住在招待所,居然被安排跟袁先生住在一个房间。

袁阔成
如此得天独厚的机会摆在眼前,按理说应该好好利用起来,跟袁先生求教一番。可王刚却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他宁可私下琢磨老先生的录音,也不愿当面求教。
骨子里,王刚还是当年那个坏孩子,内心有着自己的骄傲。当然这并不是拉不下脸那种骄傲,而是坚持自己风格。
他愿意向老先生学习,却不愿意被老先生框住。
一旦当面求教了袁先生,指导自己某处应该如此处理,他却不愿意照搬的话,反而会形成心理负担。
所以,他宁可不问。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坚持是对的。
王刚的说书风格与传统评书完全不同,他舍弃了传统评书最精髓的“评述”,不表达自己的观点,也没有采纳被老先生视为基本功的“贯口”、“趟子”、“赞儿”等内容。
他的讲述几乎没有对书做太多改动,基本上保持了原著作品的原汁原味。按传统评书的标准,这种处理方式很容易遭到鄙视:
“照着原文念,那算什么本事?”
在那个特殊时期,很多传统评书都被禁止演播。为了生活,很多说了一辈子《三国》、《隋唐》的老艺人也讲起了红色评书,歌颂革命英雄。
但由于自身的局限,他们只能照着古典小说的方式演绎现代作品。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段落:“某某首长胯下马,掌中一条三八大盖,腰中系手榴弹,在两军阵前,大喝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像不像张飞从汉末穿越到了民国?
这种略显滑稽的作品明显不符合艺术规律,王刚当然也看得到。
与古典小说不同,《夜幕下的哈尔滨》这种现代作品使用的本来就是现代语言,并不需要太大改动。更何况作者陈玙本就是一流的白话文作家,你自己改编还能超过他?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没有内容上的创新,人们为什么不自己买本书看,却要守在收音机旁听你讲呢?
王刚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讲”的上面,他明白,声音是自己最依仗的法宝,他揣摩他表演的人物内心世界,练习发声的技巧……
当然,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过了什么样的修炼,只知道结果是他将自己的声音磨练出了独一无二的魅力。
努力从来不会白费,机会只会眷顾有准备的人。
他终于迎来那一天。1982年,长篇评书《夜幕下的哈尔滨》横空出世。
有多火呢?用万人空巷来形容都略显保守。108家电台播出,全中国有3亿人都成了他的听众。
他曾在沈阳一个万人体育馆现场讲演《夜幕下的哈尔滨》。所有观众当时都沉浸在他制造的那个世界,现场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吓得体育馆负责人以为停电了。
即使几十年后,早已功成名就,见过无数大场面,拿过无数次奖的王刚,想起那天的情景,都毫不掩饰那种自我陶醉。

后来王刚还出演了《夜幕下的哈尔滨》电视剧
不得不再说一次,王刚真的是个“讲”的天才。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能瞬间抓住人的耳朵。他不需要长篇的贯口来炫技,也不需要靠激情四射来挑动神经。他的声音似乎永远没有太大的起伏,可正因为如此,他只需一点点嗓音的变化,就能让人感觉到情节和气氛的波动,仿佛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出招绝不多用一点力气,却能准确命中要害。
故事一开头,他介绍日寇占领下的哈尔滨时,语速稍缓声音略显低沉,咬字也比平时用力,瞬间就让你感受到沦陷城市那种悲凉和压抑。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很快他就恢复到正常的声音,开始铺开剧情,不让你过多沉寂在那种气氛中。
最精彩的,莫过于他对小说中各个反派对白的演绎。
他靠着一张嘴,活灵活现的塑造出对粗鲁蛮横中带着无赖的秦德林,奸诈无耻,阳奉阴违的葛明礼,装腔作势,口蜜腹剑,满口“王道乐土”的玉旨雄一。每个人物都有各自的特色和极强的辨识度,让人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这些坏人的丑态。
十余年后,王刚靠着“和珅”彻底大红大紫。巧合的是,这也是一个反派。
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的坏孩子,确实更擅长塑造反派人物。
凭借《夜幕下的哈尔滨》,王刚在1984年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评选为十大演播艺术家。
那一年,他三十五岁。

三十多年后,当68岁的王刚站在《吐槽大会》的舞台上谈笑风生,轻松点燃全场拿到吐槽王的时候,很多年轻人发弹幕为之惊呼。
他们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一次艺术家对普通演员的降维打击。
3
靠着《夜幕下的哈尔滨》一炮走红后,本来在部队文工团的王刚正式进军演艺圈,除了说书之外,也渐渐涉及其他文艺领域。

1985年,在央视第一届教师节晚会上,王刚正式成为一名主持人。
惊人的是,他开始主持生涯的第二年,就登上了中国主持人能上的最大舞台:央视春节联欢晚会。
网上现在流行一句话,“别用你的业余爱好,去挑战别人吃饭的本事。”
但主持人这行好像特别奇怪,常常外行人比专业的还吃得开。
就说1986年那台春晚,主持人赵忠祥、王刚 、姜昆、刘晓庆、方舒、 顾永菲之中,只有赵忠祥是正儿八经的专业主持人,剩下几位不是说书说相声的就是演员。
直到今天,活跃在一线的何炅、汪涵、孟非、蔡康永、郭德纲,也都是半路出家的主持人。
但是像王刚这样直接杀到春晚的,也算是凤毛麟角。
更重要的一点,像姜昆刘晓庆乃至后来的郭德纲等跨界主持人能成功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在其他领域的人气来吸引观众,而王刚是真的因为主持能力才被当时的春晚导演黄一鹤看中。
特别有具意义的是,王刚还是央视春晚历史上,首位使用英语发声的主持人。
要知道,在1986年,英语还算是比较稀罕的技能,连黄导都不相信王刚能说出一口标准的英语,专门找了台里的英语专家来“考核”王刚的英语。
谁也没想到,当王刚念完了考核题目,英语专家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话:
“王老师,有时间来我们那儿录点节目吧。”
于是,在1986年的春晚上,当时还是白面红唇的姜昆,嘚瑟着说“亲爱的观众朋友,今天的春节联欢晚会,将有国际广播电台,同时在现场用英语直播。”

紧接着,旁边那个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眼镜男说出来央视春晚历史上的首段英语开场白:“lady and gentlemen……”
就这样,不再只是声音,王刚的这张脸,就此走进全国人民的文化记忆。
曾经的坏小孩,站到了主流舞台的最中央。
或许1986年太早,对于80、90后这一代记忆比较模糊了,但他主持的另一档节目,大家想必不会陌生,那就是中国鼻祖级别的综艺节目——《综艺大观》。

1989年,王刚与中央电视台文艺部邹友开主任以及冯巩牛群等人,共同筹划了这部中国电视历史上现象级的节目,并在1990年开播,开创了中国综艺节目直播的先河。可以说,现在这些五花八门的综艺,都是弟弟。
这个时候的王刚,已经是主流舞台上有了相当高的成就。
但我始终认为,王刚并不属于这里。
身处央视这种特殊平台,他不可避免地需要承载一些重大的主题,三八节前后要妇女权益主题,劳动节要歌颂劳动人民,反正动不动就得上纲上线教育人民。
二十年多年后,郭德纲说:“先搞笑吧,不搞笑就太搞笑了。”
上世纪90年代的王刚同样面临这个问题。
有意思的是,王刚的想法居然和二十年后的郭德纲出奇的相似。
“作为一个综艺栏目,她给予观众的到底是什么?我以为,她的主要功能只有两个字“娱乐”。我们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是一个观众,忙碌操劳一个星期,周末晚上一家人坐下来看电视,无非是想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获得一点快乐。当然,如果再能从中涨一些见识,甚至还能获得哪怕一点点人生的启迪,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前提是娱乐。”
——王刚《我本顽痴》
“寓教于乐,先要让观众乐,至于在相声里学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是观众自己的事,不是我们演员强加给你的”
——郭德纲
二十年的岁月,依旧无法让飞毛腿扔下脚上的沙袋,无法让舞者挣脱冰冷的镣铐。
即使是坏孩子王刚,也无法对抗人类社会铁一般的规则。
王刚的解决方法很硬核——他跟动物玩去了,跑到北京电视台,开始主持《东芝动物乐园》。

很可惜,在网络还未发达的时代,这个节目始终没有火到全国。但北京、上海、大连等地的小伙伴提起这档节目,那绝对是“集体泪奔,大呼这才是我的童年!”
在这档节目里,王刚再次将他的声音魔力发挥到淋漓极致。在他声音的引领下,观众进入到奇妙的动物世界,请原谅我实在词穷,唯一能说的只有两个字——舒服。

他讲述故事的时候引人入胜,解释专业知识的时候不让人觉得枯燥,拟人模仿小动物说话的时候也不让你觉得装嗲做作。
中年男人捏起嗓子模仿可爱的小鸭子之类的难道不应该是很尴尬的一件事嘛,但王刚的声音居然只会让你觉得可爱,完全没有违和感。
王刚让《东芝动物乐园》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节目,当他后来离开的时候,这档节目也请过袁鸣、孙涛、毛威、侯耀华等人试图替代他。
但不论是谁站到那个舞台上,观众都不买账,感觉站那儿的不是王刚就说不出的别扭,所以最后只能眼看着节目一步步走向下坡路。
而在《东芝动物乐园》,王刚走下主流高高的舞台,和观众距离更近,虽然聊的是动物,但人们却更能感受到他人性的温情。
他总喜欢在节目开头说“我们都是动物”,也一次次在节目中呼吁保护动物。
对待嘉宾,每当他们答错问题,表现出尴尬的时候,王刚常常都会加上一句“我如果没看过资料,多半也会答错”。
于细微处散发温情,让这个节目始终保持着温度。
尽管后来的王刚主持的砸古董节目更火爆、更为大众所知,但在我心中,《东芝动物乐园》才是永远的、不可替代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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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说书和主持领域都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如果跟“和珅”比起来,在王刚开挂一般的艺术人生里,这些似乎都变成了锦上添花的“花”。
其实现代人大多数人都明白,王刚扮演的和珅并不符合历史。
论形象,和珅英俊潇洒,绝不是肥头大耳的胖子。论地位,他权倾朝野,纪晓岚绝对不敢当面戏弄。
近些年,网络历史学家十分热衷于给历史人物翻案。
不少网友气急败坏地给大众科普,诸葛亮并不是神机妙算的半仙,赵云算不上战无不胜的五虎上将,秦桧陷害忠良有他的苦衷。
按“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的理论,王刚饰演的和珅应该遭受口诛笔伐,甚至给全国人民谢罪才对,可奇怪的是即便《铁齿铜牙纪晓岚》拍了一部又一部,和珅越来越放飞自我,却很少有人去杠和珅应该怎么怎么样。

原因并不复杂,就是王刚演的和珅,实在太招人稀罕了。
连最杠的杠精也下不去嘴了,最烦人的键盘侠也不想做这么煞风景的事儿。
我们不是历史学家,我们就爱和宝宝。
有多少人不爱看纪晓岚那嘚瑟劲儿,就想看和宝宝也欺负一回纪晓岚。
从1994年《宰相刘罗锅》开始,王刚在整整10部总计300多集电视剧中扮演过和珅,是当之无愧的和珅专业户。

不少人统计过中国电视史上不可替代的经典角色,包括六小龄童的孙悟空,赵雅芝的白娘子,赵薇的小燕子等等,但像王刚这样扮演一个角色这多多次,观众依然没有审美疲劳的,也算是独一号了。
当你真的看过这十部剧,你就会明白,十个剧里的和珅并不是完全一样。
《宰相刘罗锅》这部剧虽然经典,但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作品,总体内容没脱出传统民间小说的格局,剧中人物脸谱化比较重,和珅大多数时候是经典贪官形象,贪婪、谄媚,以及在机智的刘墉面前永远地犯蠢。

王刚就像从传统评书里面走出来的真人,不论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神态,都时刻散发着和珅的气场,所有对他表演的赞誉都是废话,最后只有这一句,他把和珅演活了。
好的演员可以演活一个角色,但王刚的和珅甚至到了另一个层次,超越了角色本身,让他自己成了角色。
小时候看李雪健老师主演的《水浒传》,我们全家人看到后面,每天看完了都得坐一块骂半天宋江,但其实仔细想想,宋江在小说里那么多好汉都崇拜他,肯定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看着就像窝囊废,起码表面上应该像张涵予版那样有点英雄气概。
诸葛亮刚出山的时候才二十多岁,而且历史记载他英姿飒爽,明显陆毅的形象更符合。
但如果你说张涵予版的宋江比李雪健老师的好,陆毅的诸葛亮比唐国强老师的经典,恐怕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先入为主,那我再举一个例子,韦小宝在原著中刚十几岁,陈小春演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而且前面还有梁朝伟版本的打样儿。可现在我们记忆中,韦小宝就是陈小春。
这就是演技的能量,王刚也像这些人一样,用演技催眠了观众,让观众忘记了人物原本的样子,只记得自己的样子。
蝴蝶变成了现实,庄公变成了梦里的人。
1996年,王刚同时获得第十四届中国电视金鹰奖和北京电视艺术春燕奖最佳男配角。
2001年,他在《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再次饰演和珅。

我无法评价这两部剧哪一部更经典,但在《铁齿铜牙纪晓岚》中,王刚对和珅这个人物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挖掘。
看得出来,演这部剧时,王刚在思考怎么让他的和珅与众不同。
和珅能屹立乾隆王朝数十年,绝不仅仅是一个粗俗的马屁精,或者只知道捞钱的白眼狼。
毕竟一个被刘墉、纪晓岚耍的团团转的傻子,不可能成为中国历史第一大贪官。
于是便有了《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和珅和纪晓岚监狱中那一大段关于贪官和清官争论的对手戏,有了孤岛上对鱼展露才学的情节,以及和珅对乾隆忠诚的描述。


观众也慢慢开始接受了一个具有多面性的和珅:虽然贪婪但并不愚蠢,虽然奸诈但能力出众,虽然人品低劣但对乾隆却是实打实的忠诚。
相比过于理想主义,时刻念叨仁义道德的纪晓岚,仿佛和珅才是办事的人。这种人设远比民间小说里的传统形象更复杂,更有魅力。
《铁齿铜牙纪晓岚》拍了一部又又一部,结果和珅的戏份越来越重,翻包袱的重头戏渐渐从纪晓岚卖弄聪明变成了和珅卖萌,和珅和纪晓岚的CP,和珅和皇上的CP,还有和珅和刘全的CP……
在那个年代,演反派其实挺有挑战性的,冯远征被人追着骂让他别再打老婆了,容嬷嬷坐出租车被拒载,王刚的母亲也曾因为邻居的闲言闲语问过儿子:
“下次能不能挑个好人演?”
但是王刚只能让母亲失望了,他天生就是演反派的大师。
为了艺术,他从来不顾及那所谓的羽毛。
王刚作为一个做过春晚主持人的“大咖”,在剧中为了拍乾隆马屁给他接过痰,学过哈巴狗跳,这种“黑料”在当时可以算是为艺术“献身”了,放现在保不齐就被扣个“恶俗”的帽子。
但在王刚心里,或许这才是一种成就。
他曾说过,演反派就是要把心里的魔鬼放出来,可能在那一刻,他已经把自己真当成和珅,才能理解到那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那可爱外表下,藏着国士和奸贼的混合灵魂。
庆幸的是王刚没有被封杀,还被国家最高检察院聘为反职务犯罪宣传顾问。
前国家领导人华国锋也是他的粉丝,曾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你演和珅,也是为人民服务。”
除了纪晓岚、刘罗锅这种戏说类的喜剧,王刚还在正剧《梦断紫禁城》中饰演过和珅。
在该剧中王刚摇身一变,一改以往搞笑的形象,刚出场时候居然有点齿白唇红,颇有点风度翩翩的感觉。
而这部剧从和珅从最初怀揣抱负踌躇满志,一步步被现实打压最后终于成为一代贪官的历程,这部剧与之前的和珅完全不同,展现了王刚戏路的宽广。
但实话实说,观众还是更喜欢那个搞笑的和胖子。
可以说,王刚作为演员演过两种角色,一种是和珅,一种是其他角色。
和珅这个角色固然经典,但一个和珅还不足以证明王刚的演艺成绩。
2004年已经被称为铁三角的张国立、王刚、张铁林,共同出演了古董主题的年代剧《五月槐花香》。

我个人认为在这部剧中,名气最大的张国立演技完全被两个老搭档压过,尤其是张铁林完全颠覆了之前皇帝的形象,扮演了一名家道中落,性格无赖的满清遗老,可以说是他演技的颠覆之作。而王刚扮演剧的蓝一贵虽然戏份不算多,但却同样抢眼。
同样是反派,蓝一贵却与和珅完全不同,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即使是笑着时候也满眼的奸诈。而当他收起笑容,那凌厉的眼神,冰冷的视线,透出的狠辣,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塑造一个如和珅般家喻户晓,甚至是无法超越的角色,应该是一名演员巨大的成就。
但这同时也是另一种诅咒,角色给观众造成的印象太过深刻延申到演员本身之后,就会造成演员很难从角色中走出来,即使演员能走出来观众也很难走出来,造成以后再演什么角色观众都会自动出戏。
即使强如陈道明和六小龄童这样的艺术家,都难以逃脱这种魔咒。
而中生代的闫妮,在《武林外传》后接了无数个类似寡妇、老板娘、寂寞中年女性等类似角色。备受争议的热剧《爱情公寓》除王传君发了狠完全改变造型之外,其余主演几乎全部活在原有人设里。
这对王刚来说,摆脱这个魔咒居然是那么地轻而易举。
没有人会在蓝一贵身上找到和珅的影子,即使这两个角色有那么多相像的地方:同样是反派不用多说,和珅是典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派,而蓝一贵也同样是一个主顾面前笑容可掬和背后阴险奸诈的生意人。
但王刚就是用同一张脸,硬生生的刻画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坏人”。
以我浅薄的理解,人物善恶的人格,或是喜怒哀乐的各种情绪,乃至于人的各种复杂情感,好都像一杯各种颜色的鸡尾酒,既泾渭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而王刚却是个善于调整二者比例的调酒大师。
无论和珅还是蓝一贵,都会因剧情的需要而让某一方面放大,但又不能让其他的方面完全消失,因为无论故事还是人,都是越复杂越好看。
真正好的演员就是能调整这中间的“度”,让比例的变化不会失去人物逻辑,又不会让观众觉得突兀。
所以与其说王刚擅长反派,不如说他擅长演复杂的人物。而能否驾驭复杂的人物,也是判断一个演员演技的关键标准。
好像和珅虽然坏事做尽,但对乾隆却又有发自内心的忠诚,虽然奸诈狡猾,对子女却又有另一面的舐犊情深,而蓝一贵也同样,他虽然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又有老辈子手艺人的那固执的骄傲。看似矛盾的人格,揉捏在一起却又合情合理,这才是人物魅力所在。
除此之外,王刚还有大把的经典角色,比如《江山风雨情》中大明最后一位忠臣“王承恩”,《玉碎》中虽然有生意人的精明却又不失民族气节的赵如圭,《倚天屠龙记》里的蒙古王爷,通通都是几张脸的复杂人物,可以说唯一的相同是各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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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刚老师不仅仅是一位艺人,也曾经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在冰天雪地的边疆站过岗,在唐山灾区的瓦砾和尸体旁慰问演出,也曾经历过特殊时期政治斗争的血雨腥风。
或许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他这样的人。

看着王刚老师的故事,我总有种感觉他是《血色浪漫》钟跃民的文艺版,是那种拿着菜刀的诗人,这是那个年代文艺青年特有的魅力。
他们的文化生活虽然不如我们这一代的丰富,但含金量孰高孰低就因人而异了。
我们的选择多了,却可能错失更多,看似自由,但往往被看不见的牢笼软禁而不自知。
尽管他没有网络生活,但从小读的书是《牛虻》《双城记》,听的是刘汉臣、周信芳、马连良,看的电影是《列宁在十月》《三毛流浪记》,现在的追星是排着队看鹿晗、吴亦凡,他直接上天安门看最高领袖。
我们只能用打耳钉、染发来彰显个性,而他的叛逆是溜上一列不知终点的拉煤火车,去未知的远方。
闭上眼睛,想象他当时蓬头垢面不成人形的样子,很想跟他说一句:你真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