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太仆千余字，枇杷寄项脊！_风闻

1507年1月6日，江苏昆山，归有光出生。八岁丧母，父亲归正也只是个穷书生，家境急遽败落。

肩上担着“全家的希望”的归有光，走上了科举之路。自幼勤奋，九岁能成文章，十一、二岁“已慨然有志古人”。18岁那年，他在自己的小书阁里练写文章，准备考试。写下了《项脊轩志》的前三段。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开头是段普通的环境描写，项脊轩屋顶泥雨聚下，环顾四周，没有放置书桌的地方。他稍稍修补，情况才好点。开了四扇窗户，透点新鲜空气，还可以照亮屋子。庭院里栽了点兰花、桂树和竹子，闲暇时在小书阁里静坐发呆，看看小鸟，夜晚明月照墙，树影斑驳，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接着他写了三件小事，奶妈常回忆他母亲的往事，“以前你妈妈曾站在这儿。”“以前你妹妹曾在我怀里哭泣，你妈妈在门外问，她感到冷不？还是饿了？”  大婶路过，觉得它一直在书阁里，像个女孩子一样，一会儿后，又拿出象笏，说这是他祖辈上朝用过的，以后他考取功名就能继续用了。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这一段升华主旨，表明自己的鸿鹄大志，定会光宗耀祖。

其实光看前面这三段，就是现在的高中作文，开头描写环境，中间穿插三件小事，以小见大手法，结尾升华主题，以表心志。活生生的高中作文议论文模板。其实也符合常理，归有光写这三段时还是在他18岁那年，练写的考试作文，平平无奇。但当他仕途不遇，妻子死去之后，再翻出这篇文章来看，他添了下面几段。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庭院中那颗枇杷树，是我妻子死的那年栽的，如今已经高高挺立，繁茂如伞。

18岁，归有光意气风发地写下“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33岁，归有光多次未中举，仕途不遇，失去妻子，看见自己以前的潇洒文章，他提笔写下“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人生无常，是非转成空。谁能想到自幼明悟绝学的归有光，却这般不顺！“此太仆最胜之文，然亦苦太多。”

《项脊轩志》是我学过的古文中最喜欢的一篇，大部分人认为前三段事件基本没什么意义，家庭琐事而。但我生在农村，小时候家里穷，大家都吃玉米面，把白米饭给我一个人吃，大母的“他日汝当用之”我从小就听过很多遍了，父母一直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传出清俊的忧伤与无奈。此句“不可雕饰而自有风味。”

黄宗羲曰：“予读震川文之为女妇者，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细事见之，使人欲涕。盖古今来事无巨细，唯此可歌可涕之精神，长留天壤。”

古来无巨细，情意使人伤。

太仆千余字，枇杷寄项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