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思维能否引发新科学思想？_风闻

不久前，有个话题得到很多人的热烈讨论，那就是关于中国古代到底有没有科学的问题。其实，爱因斯坦对这个问题已经回答得很好了- 科学的诞生是基于两个重要的基石之上的：形式逻辑和系统性的实验。通过逻辑，我们可以得出抽象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而通过实验，我们能够发现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有趣的是，这两个基石都只出现在西方文明，其他所有的文明在其悠长的岁月中都没有发展出这两个因素。因此，对于爱因斯坦来说，问题不在于为什么中国（或其他地区）没有发展出科学，而是为什么这两个重大发现竟然都相继出现了。

然而，科学其实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爱因斯坦漏说了。那就是对研究对象和其所处世界的形而上的先验假设 。每一个科学理论的背后都隐藏着某些形而上学的背景假设，比如说在物理学所有的理论中，都假设我们可以把研究对象单独分离出来，忽略外部环境对其的影响。现代物理学也基于这样一个形而上的假设：大自然的规律也是固定而绝对的，不会随时间，地点和观察方法而变化。另外，我们之所以能够通过实验来检验某个科学理论，也是假设了人类有自由意志：科学家们能够自由地选择实验的各种参数。

这些背景假设之所以是形而上的，是因为仅凭人类观测经验和实验结果是不足以推翻这些假设的。而科学活动，理论的建构，甚至是人类对世界和自身的理解，都必须依赖于这些假设。我的看法是，现代科学的很多背景假设，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很多这些对世界的先验假设可以追溯到希腊时代，甚至是更早的西方文明。这些假设构建并塑造了西方文明的世界观，也很自然地表现在了西方文明的创造物 - 现代科学之上。同样，我们中华文明也有很多对世界的先验背景假设。这些假设和西方的有很多不相同的地方。通过几千年的独立演化，我们发展出了不同于西方文明的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式。

所以，我的一个问题是，现代科学是否有哪些背景假设能够被中华文明思维的背景假设所替代或补充，以获得更大的进步？比如说，目前是不是有些科学的困境，能够通过检视一些根深蒂固的西方思维，引入非西方视角的思维来解决呢？

我认为是有的。就我说比较了解的领域来说，这些困境也许包括了量子物理的诠释，量子理论和广义相对论统一的问题，通用人工智能问题，意识的本质和产生等问题。其实，在历史上，已经有几次这样的例子了。例如，莱布尼兹发现自己的二进制世界观和伏羲六十四卦十分契合，让他大受鼓舞。另外，受太极阴阳的启发，丹麦量子物理先驱尼尔斯•波尔提出了互补原理，和基于此之上的哥本哈根诠释。

本文的目的就是挖掘并列举出中华文明的各种不同于西方的形而上的假设。这些例子不一定完整或准确，因此十分希望能抛砖引玉，激发讨论，互相学习。

1） 没有一个外部的，上帝般的视角。

没有一个独立存在于所有个体和系统以外的观察角度。任何视角都是内在的（即一个子系统对另一个子系统的视角），关系性的。另一方面，西方思维喜欢假设存在一个系统以外的观察角度，强调物(object)和我(subject)的分离。这也成为了西方科学理论和实验的一个基本假设。把这个思维引向极端，就是西方的上帝视角。也许这个思维正是源自（或产生？）西方的上帝宗教信仰。

中华文明反而比较重视个体之间的关系。规则的订立也是为了规范个体之间的关系和互动（伦理）。因此，中华文明没有发展出从上帝视角理解事物的传统。

西方不是没有探讨关系，但是所有关系都可以还原成人与自然（或上帝）的关系。规则的订立是基于人与上帝的某种契约。而在中国传统思想里，关系是主要的。这种关系甚至决定了个体的部分特性。

把物（Object）和观察者（Subject）分离开来是现代科学的基础假设。这个假设在量子物理似乎正在受到挑战。

2） 自然法则并非独立于人。

在中国传统思维里，即使是天（指自然法则，也可指“道”）也似乎可被人所影响。自然法则并不独立于天地之间的物或人。这个说法也是“天人合一”的诠释之一：在古代中国，一般认为民意可影响天，天意则通过各种吉兆或灾害表现出来，让皇帝知晓。

与之相对的，在西方思维里，自然规则是绝对地存在且独立于人的意志的。

3） 最本质的东西是变化。

《易经》是中华文明的精髓。《易经》的中心思想就是变化。这个变化表现在几个层次：万物在不断变化之中，万物本身是通过变化衍生出来的。甚至，法则（道）本身也是在不断变化形成之中的。道可道非常道：可以遵循的规则，并非永恒的规则。因而最本质的规则，必须是在变化之中，不断被（人，主体）创造出来，不断形成的。

与之相对的，西方思维的本质是发现和遵循一个不变的真理。时间是这个真理之外的一个量。一般来说，西方思维追崇不变的规则，东方思维则不相信有永恒不变的规则。

4） 整体思维，而不是还原思维。

科学能够成功的一大原因，就是把对象分解成较为简单的部分或元素，通过了解这些部分和部分之间的关系，往往能够明白整体的特性的预测其未来的行为。这就是源自古希腊原子学说的还原思维。但是还原思维有个问题 — 无法有效描述复杂系统与其行为。近几十年来兴起的复杂性科学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而中国自古以来喜欢从整体的视角去思考世界，例如人体（中医）。

5） 以算法思维为主导，而不是公理化系统。

吴文俊对中国算术史研究的一个重要结论，是中国古代数学通过解决各种问题的方法，归纳出一些解决这些问题的算法。这种算法思维是和希腊的公理系统思维十分不同的。公理系统是通过一些公认的，不可怀疑的公理，一步步推导出各种结论的。根据爱因斯坦，这也是现代科学得以出现的两个基础之一。

算法就像道，对同一个问题可以有各种（可以不断被创造出来的）算法可让我们去遵循和使用。而公理系统和西方数学体系以不变的真理为目标，非得绝对且唯一。

人工智能从符号系统发展到现在的以算法为中心的学习方法，也许中国思想可以为其做出重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