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应该教什么?_风闻
长风-2020-05-14 00:31
笔者普普通通的走过了完整的十六年的学校生活,对于所学习的各门学科的宗旨基本都能明确其宗旨,哪怕是政治科,好歹也知道是在学习国家体制的渊源,但是唯独对“语文”一科,始终有些不明所以,最近时期伴随着观看甚至参与网络上的舆论相争,不由得想起一个问题来,话说这满眼的不知所云、析辨诡词、巧言令色,都是怎么教出来的?都是谁教出来的?再仔细想想,整个社会的普遍层面上的这种表达现象,似乎应该是“语文”的教化之责啊!
话说,我们的语文课,到底都教了些啥?语文课,应该教啥?
所有的学科,都是在训练学习者理解和运用一个工具的能力,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语文,是在训练语言工具的理解和运用,语言工具的职能,是实现人际间的思想交流。交流,以表达能力为关键,能够熟练、真挚的表达观点,必然就能透彻理解别人的表达。表达能力有限,那么理解能力必然也有限。因此,语文科目,关键是要训练表达能力。
表达,不是“阅读理解”,不是去揣测别人的观点的“真实意思”,人家的“真实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不需要你用另外的形式基于你自己的揣测而以人家的名义重新做的表述。表达,是“评”与“论”。评,是以既有的观点表达为对象,评判其得失对错,与原观点相映成趣;论,是阐发一家之言,论述自己的真实观点。这才是我们掌握语言工具的根本诉求。
我们现在的语文课,训练的是听、说、读、写、编的能力,但是看这几个“能力”,都是形式,而不是自主的主动的“能力”。从五四运动以后,文言文被整体的“打倒”了,于是有了“国语”课,废弃了传统的“文科”教育。于是,这个名为“国语”的“文科”,废弃传统的经史哲学教育,改教白话短文、儿歌、故事,这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思想”的“解放”呢,从那之后直到现在一百年了,……。
其实,本质上,这个“文科”的教育纲领,也是取自“西方”。问题是,“西方”的“文科”教育,还就是以“将口语用文字写出来”为宗旨,人家压根就没想在“文科”当中搞什么深刻的“哲理”教育,人家教的,本来就是个“口语书写”。为啥?因为这是“平民教育”的内容,教的是能够转述、书记、理解并服从“贵族”的命令的“平民”,而人家“贵族教育”体系里有另外的训练体系,人家有philosophy,专门教怎么“表达”。另外,philosophy本身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学科,那个体系教的是析辨诡词、巧言令色,这个体系的运用,需要基于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只有这种优越感,才能掩盖强词夺理的“表达”所带来的负疚感。在平等对象交流过程当中,这个话术体系是不可能持续的。
但是华夏的教育体系里,有个极为卓尔不群的根本宗旨,叫做“有教无类”,在“文科”教育形式当中,有个宗旨叫做“文史哲不分家”。华夏的教育目标,是一视同仁的培养学习者成才,成一视同仁之才。所以,华夏的“文科”教育,教的是“理”,是事理,是事理逻辑。文,与哲、史一体呼应,由史鉴哲,以文理哲。对于掌握教育资源的人来说,这是真正的宽仁厚道,这才无愧于“师道尊严”。“文”,是干嘛的?是“载道”的!文,以载道!
事理逻辑,以“事”为脉络,事,现象上有始终,本质上,是动机-过程-结果的宏观抽象。事与物的区别在于,事,是生灭的,而物,是变化的。事,必有驱动者的初衷与动机,这是“事”的生发起点,类似于宇宙形成之初的那个奇点,是从无到有的偶然生发。事,也是类似,事是从“无事”中来,事毕又要回归无事中去。物,只有形态变化,不存在“生灭”,有“生灭”,那就是个“事”。
而“文”的运用,要准确的指示事理逻辑,就是要准确的把“事”的各种要素标识清楚、指示清楚,才能用于与他人交流。而现在的“文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主体客体稀里糊涂,动机源头不着行迹,事理总结不知所云,这是普遍现象!比如,就拿这个观察者网今天的一个新闻的一段话来说:
“最终,谷爱凌力压英国选手阿特金及加拿大选手奥德汉姆,获得金牌。
这是她在本届比赛中夺得的第二枚金牌。在稍早结束的U型槽比赛中,谷爱凌首轮便在难度上力压对手,完成了例如900度衔接720度的高难度转体动作。
之后几轮,她依靠稳定的发挥阻止了其他选手的追赶,拿下比赛。”
咱看看这都写了些啥。在谷爱凌的这个比赛项目中,存在“压”这个动作吗?用“力压”,这是在描述哪个东西对哪个东西的“力压”?分数?还是奖牌?分数、奖牌,作为一个主体,能够施为“力压”这个动作?一对一的博击类项目,所较之技,可以是“力”,而且意志、精神、心志也可以引申“力”的意涵,同时胜负结果本身有个“压迫”的意象,所以,可以用“力压”,也能抽象出“势”之“压”,也可以有“风头压过……”这种描述,但是对于滑雪这个项目来说,啥是“力压”啊?到底是谁压了谁?
还有,什么叫“阻止了其他选手的追赶”?谷爱凌做了哪些以“其他对手”为对象的“阻止”的动作?就是“让自己的动作更完美”?“让自己的动作更完美”,这个意象的对象是自己啊,跟“其他对手”有什么关系?那么她以自己为对象进行施为,怎么就等价成了跟别的对象施为了?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所以,一个人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还就是阻碍了别人了?还就对别人形成了阻力了?那别人是不是应该扫除这个阻力啊?
还有,什么叫“拿下了比赛”?她拿下了比赛,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失去了比赛?所以,“比赛”成了个私有产权,现在就成了谷爱凌自己的“私有财产”了?
就这短短几句话,作者到底要表达什么?又埋伏了多少混账前提?!
哦,你说这是比喻?当然当然,比喻,可是人家“西方”的传统艺能,在philosophy和religion两个高度强调话术范式的领域,这可是个熟练活,哦,还有个“高级货”,叫做“隐喻”。
但是,兄台,请搞清楚,技术含量上,比喻可比白描高多了。比喻,是要联结两个相关联的事理逻辑,而本体与喻体在现象上迥异,那么就更要求二者在事理逻辑上要有高度的相关性。比喻,不是攀亲附戚,不是攀富结贵,不是拉后台靠山壮声势、做背书,比喻,是要用更容易理解的喻体的内在逻辑去启发对密切相关的本体的内在逻辑的理解!所以,要比喻,可得先把本体喻体各自的逻辑捋顺了,找准相通点!所以,用完了比喻的,自己反过头再看看,本体喻体各自的逻辑都是啥?是不是相通的?
这里再吐槽一下这个“隐喻”,话说比喻,是为了更好的指示本体的事理逻辑,所以用比喻,必须指示清楚本体与喻体,以及喻体的显然逻辑和对应的、要指示的本体逻辑,但是你隐没本体喻体,不描述清楚喻体的事理逻辑,那么你要喻什么?比喻是为了更好、更准确、更清楚的表达,你还“隐”喻?你“隐喻”,能够更好更准确更清楚的表达吗?还是为了让别人稀里糊涂不知所云好崇拜你?
还有,瞧瞧那些“宏大叙事”、“深刻哲学”的论述,里面的主体客体都能分清楚?动机初衷是出自谁?被赋予动机初衷的那个对象,特别例如“人民”、“民族”、“社会”、“体制”、“法律”等等对象,都能够产生“动机初衷”吗?什么是主动因素?什么是工具?比如,“法律保障社会秩序”,这事是“法律”做的?还是某个人或某些人以法律为工具和手段去做的?
还有,从小就开始论字数,把一件事情说明白了,是用字更少更好,还是用字更多更好?所以就培养出按字数计费的“收益原则”,进而又有了“流量”经济。所以,文字,是这么用的?所以,文学教育就是培养这种用字习惯的?
无自主,无主动,总想把自主意志剔除出事务逻辑,总想以“GOD视角”进行“不干涉”的“观察”,这让你们有一种“超越现实”的绝对优越感?
事情,是人来做的!只有人,才能有动机和初衷生发一件事,并且在抽象范围内,主动协调和运作,引导事务走向,以趋向“初衷”的实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观者,有没有觉得“这很正常啊,你在吹毛求疵”?对,这都已经是普遍现象了,这就是现在的“文风”。但是,这种“文风”,这种“普遍现象”,是“对”的么?其契合“文”的宗旨和追求吗?!注意,这个“文”,是个汉字!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文心雕龙·原道》
文,是“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文,是要以准确表达自我的意思、思维过程、思想结论为根本宗旨的!看看现在的语文,都教的些啥?阅读理解?就是对别人的话字斟句酌、以己心度人腹?瞎猜乱测“别人的意图”?自由心证“意义”?然后这些方向上,还要统一标准答案???文学,本质上就是状物、叙事、论理,这个层面上,就一个宗旨,就是准确!其表达形式,要契合被表达对象!而形式上,是音与形的美感,包括节奏与形态!“文”的训练,就是这两个方向!至于“别人要表达什么”、“作者这句话表达了什么心情”,关你什么事?人家写出来了,这就是已经表达出来的,你还要找什么别人要表达的东西?别人如果还要有想要表达的,人家自己不会写?要你替人家补充?你可以评,可以论,但是你扒人家“内心”,是个什么动机?主要是,你扒得着吗?你以为你扒到的,那是人家的“内心”?
厨师做好了饭菜给你吃,你吃就完了,味道都在饭菜里,你还要管人家在颠勺的时候的心境?你就是管到了,那跟你眼前的饭菜有关系吗?舍本逐末,不知所云!
言、文,心生而立,所追求者,就是一件事: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所以,别搞什么阅读理解,别扯什么文章分析。名篇,要背诵,可以评论,也可以参考当时的形势、背景,但是千万别用作者的名义扯你自己的自由心证,还得有标准答案。文史哲,就是以“载道”为唯一考量!语文,只有“作文”是唯一有价值的考较对象,当然,背诵是辅助考较标准,是基础,但是最终只有能够准确状物、清晰叙事、自洽论理的“文章”,才是“文史哲”教育的真正成果。
造成“西方”和华夏的殊异路径的,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拼音语言的学习成本极高,要达到自如表达所需要的词汇量远高于汉语,且语义内涵稳定性太差,导致抽象能力低下,很难稳定交流抽象的主观概念,导致了“自主表达”能力的稀缺,也造成了用于“自主表达”能力的教育资源,很难普及,也在客观上造成了教育资源的偏私垄断。
文科上,华夏传统的学习路径极为合理、高效,我们在近一百年里,舍金玉而就铁石,已经沧海却反就沟渎,实在是愚不可及。需要把华夏先贤的“文史哲”教育,再重新拾起来了。
文科教育,在学前教育阶段,教材应该是律诗、词曲等韵文,配合韵律,记忆背诵,训练语感和记忆力;启蒙阶段(一、二年级),除了韵文,增加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就算了,眼界 格局狭隘,意气畏缩 压抑),识读基本的文字符号。更重要的是 ,这两部教材,将天地空间和历史时间融为一篇,记忆、理解这两篇教材内容,对这个世界和已知历史,基本就有了概貌认知;之后(三年级之后),增加经典教育,这方面倒是不应拘泥于儒家经典,诸子百家都要涉猎。四书,要放到前面,为治学、修身奠定宗旨。其余道、法、兵、墨、医、纵横、阴阳都要涉猎,教化道之原、儒之身、法之骨、墨之行、兵之搏、医之心、纵横之言、阴阳之观。教化道德基础、社会组织性,教育基本的、正确的、有益的为人处世的宗旨,让人能够更加顺畅的理解社会秩序体系、运用社会秩序体系,能够更顺畅的进行人际交流、团结协作,能够更加顺畅的参与或自发创制能够自洽运作的组织体系。整个阶段,要贯穿书法训练。
这个阶段,要开始“作文”训练,作文,要以“评”和“论”为教学中心,训练学生阐发一家之言,而不要预设结论。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要加强教师的哲学素养,不仅要知道道理是什么,还要知道道理的必然必要性所在。但是,要强调,这需要由对立验证而得平衡的哲学素养和道德修养,但是不需要philosophy的析辨诡词、巧言令色。阐发一家之言,需要的前提是有充分的素材和素养,素材素养,能来自于孔子、孟子、老子、荀子、孙子、韩非子,但没法来自于朱自清、冰心的“白话”,更重要的是,更没法来自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尼采、萨特等philosophy业者的不知所云、言不及义、无病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