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生活面面观：城市革命与市民生活_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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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古代城市你会想到什么？也许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也许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元宵节，也许是老北京天桥的杂耍与叫卖。可是你知道吗，宋代以前我们的城市可不是这样，那时的城市整齐肃穆，管理严格，衙役们每晚都在大街上巡逻，实行宵禁。在宋代沿袭千年的坊市与宵禁制度悄然瓦解，市民生活开始变得有趣，城市也渐渐成为了我们熟悉的模样。

唐代坊市与夜禁制度

在大唐城市依然坚守着从秦王朝以来的管理措施。唐代的长安，整齐划一，坊市分明，整个城市被高大巍峨的城墙和一条条笔直的街道划分为棋盘状。要论对唐长安城整体面貌的描写要数白居易的《登观音台望城》最为传神。诗云：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唐长安城这种整齐划一的格局，除了彰显天朝气魄，让蛮夷望而生畏，甘心臣服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实行坊市分开和宵禁制度，便于政府管理。

宋代以前，中国城市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市”即用来交易的市场，居民们可以在这里买商品，逛酒楼，看各类表演，大唐长安的东市、西市就是如此。《唐六典》记载：“凡市，以日午击鼓三百声而众以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声而众以散”。可见唐长安的市不是通天开放，而是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作为一个长安市民，如果你要采购物品，就得早早的到市门外等候开市，采购完毕后，必须赶在天黑前返回居住的坊内，否则被衙役抓到可是免不了挨一顿打。与市相对应的是“坊”，是市民居住的区域，每个坊都有坊墙，坊内和两旁的街道不允许开设店铺，进行买卖活动。与坊市制度相对应的则是宵禁制度，即入夜之后居民不能够离开自己居住的坊外出活动。如《册府元龟》载：

       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讫，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

坊市与夜禁制度的瓦解

这种坊市分开的制度，显然只有利于政府管理，对于市民生活十分不友好。为了便利生活，早在唐代就有市民扒开坊墙，沿街开店，但立即被唐政府严厉制止。

      诸坊市街曲，有侵街打墙、接檐造舍等，先处分一切不许，并令拆毁——《续资治通鉴长编》

唐帝国崩溃后，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使得政府在城市管理上彻底失能，坊市制度也就被逐渐突破。

北宋开封府已不见笔直的街道和棋盘状的坊，这表明整个城市并未实行如唐代一样的坊市管理制度。

宋代，坊市的界限早已被突破，政府也只能顺应时势改革城市管理制度，于是从秦代以来沿袭千年的坊市制度被正式废除。成书于宋神宗熙宁七年左右的《春明退朝录》记载“二纪以来，不闻街鼓之声，金吾之职废矣”。二纪为二十四年，照此推算，至迟在公元1050年左右，即宋仁宗皇祐年间坊市制度已被朝廷正式废除。到了南宋时期，当时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知道宵禁、坊市为何物，以至于不能很好地理解唐人的诗篇了。

       京都街鼓今尚废，后生读唐诗文及街鼓者，往往茫然不能知。——陆游《老学庵笔记》

清明上河图长卷中众栉次鳞比的商铺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足以证明宋代发生了一场城市革命，自宋代起中国的城与市真正的融合在了一起。自此以后中国的城市不再沉寂，而是充满了喧嚣与热闹，中国的市民不再寂寞，而是可以享受城市生活的美好与繁华。

伴随着坊市制度的废除，宵禁也随之松弛。宋太祖乾德三年诏“令京城夜漏，未及三鼓不得禁止行人”，按照宋史学者的考证，唐代宵禁时间为晚上七点至第二日凌晨四点，北宋时间则为晚上十一点至第二日凌晨三日，可见在坊市制度废除后，宵禁时间由唐代的9个小时缩短为4个小时。至北宋后期，虽不见命令废除宵禁制度，但也早已形同虚设。

       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耍闹去处通宵不绝——《东京梦华录》

       最是大街一两处面食店及市西坊西面食店，通宵买卖，交晓不觉。缘金吾不禁，公私营干，夜食于此故也——《梦梁录》

可见，当时的开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宋代坊市制度的瓦解与宵禁的废除，除了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性，皇室的支持也是城市革命悄然发生的重要因素。

《北窗炙輠录》记载宋仁宗与内官的对话

宋仁宗：此何处作乐？

宫人：此民间酒楼作乐处

宫人：官家且听，外间如此快活，都不似我宫中如此冷冷落落也。

任宗：汝知否？因我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

可见大宋的官家是支持和乐见城市经济繁荣，市民生活丰富多彩的。

坊市废除与宵禁废弛，带来了宋代城市经济的繁荣，宋代城市逐渐呈现出近代城市所具有的消费性特征，特别是到了节日，京城上下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一派繁荣太平景象。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多姿多彩的娱乐生活

在了解宋代城市制度革命的历史后，我们将视角下移，去探索当时城市居民的生活。民以食为天，我们先来看看，大宋时期的餐饮业。

宋代的从事餐饮的酒店一般有脚店、正店、酒库附属酒店三种。所谓脚店是指没有酿酒权的小酒店，他们一般从大酒店和官府酒库购酒，然后出售，其档次较低属于普通市民消费的对象。正店，则是有酿酒权的私营豪华大酒店，这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开封的樊楼了。根据《东京梦华录》的记载樊楼建筑华丽非凡，耀眼异常。

       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同，珠帘秀额，灯烛晃耀。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东京梦华录》

去樊楼消费宴饮，成为当时人们认为的一件颇为快活和有面子的事情，所谓“忆得少年多乐事，夜神灯火上樊楼”。

酒库附属酒店，则是官营酒库的附属酒店，同正店一样也属于高档酒店。在宋代无论是樊楼这样的私营正店还是官营的附属酒店，其之所以成为达官贵人频频光顾与流连忘返之地，除了美酒佳肴，更主要的是其提供了美若天仙的歌姬和音乐服务，正是这些使得樊楼等酒楼成为士大夫和富商们忘却烦恼，醉生梦死的最佳去处。

曼妙的轻柔的乐曲，加上肤若凝脂，身如扶柳的歌姬，让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们无限留恋。

        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包厢），向晚，灯烛萤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东京梦华录》

当然，樊楼里面的玉盘珍羞和貌若天仙的歌姬都不是劳动人民能够消费起的，那么宋代城市有供普通市民娱乐的场所吗？答案是有的，瓦舍勾栏就是这样的场所。所谓瓦舍勾栏一般为一组建筑群，在其中就餐、饮酒、听书、表演无所不有，简直就是1000多年前的城市综合体。

《繁盛录》记载南宋临安有“南瓦、中瓦、大瓦、北瓦、蒲桥瓦。惟北瓦大，有勾栏一十三座”。不仅如此，还收录了当时临安瓦子中最为著名的节目和表演家：

专说史书：乔万卷、许贡士、张解元。

御前杂剧：赵泰、王喜

作场相扑：王侥大、撞倒山、刘子路、铁板踏、宋金刚、倒提山、赛板踏、金重旺、曹铁凛，人人好汉

说经：长啸和尚、彭道安、陆妙慧、陆妙净

小说（说书）：蔡和、李公佐、女流史惠英、小张四郎

杖头傀儡（木偶戏）：陈中喜

悬丝傀儡：炉金线

教飞禽（动物表演）：赵十七郎

装神鬼：谢兴歌

舞番乐：张遇喜

可见普通市民的娱乐生活虽比不上达官贵人那般奢靡，却也是丰富多彩，与唐人相比宋人要幸福许多。

宋代的城市公园

多年以来，许多人都认为公园是近代西方的舶来品，但实际上宋代就已经出现了近代意义上由政府规划、出资、建造、管理的供公众游览、休憩、娱乐的城市公共区域。

要说宋代最大最美的公园当是西湖无疑。在南宋时，经过近百余年的修建，西湖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型的公共园林。至于当时西湖的景致，我们可以在《梦梁录》中一窥究竟：

《西湖清趣图》中可以看到南宋西湖边的亭台楼阁与三三两两的游人

至于当时西湖的景致，我们可以在《梦梁录》中一窥究竟：

       钱塘玉壶、丰豫鱼庄、清波聚景、长桥庆乐、大佛、雷锋塔下小湖斋宫、甘园、南山、南屏，皆台榭亭阁，花木奇石，影映湖山，兼之贵宅宦舍，列亭馆于水堤；梵刹琳宫，布殿阁于湖山，周围胜景，言之难尽。东坡诗云：“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正谓是也。近者画家称湖山四时景色最奇者有十， 曰苏堤春晓，麴院荷风，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岸闻莺，花港观鱼，雷锋落照，两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春则花柳争妍，夏则荷榴竞放，秋则桂子飘香，冬则梅花破玉，瑞雪飞瑶。四时之景不同，而赏心乐事者亦无穷矣。

今日西湖苏堤

这其中的苏堤就是苏东坡任杭州地方长官时用财政资金修建的供杭州居民游览西湖的公共设施。对此《梦梁录》注解到：

       曰苏公堤，元祐年东坡守杭奏开浚湖水，所积葑草，筑为长堤，故命此名，以表其德云耳。自西迤北，横截湖面，绵亘数里，夹道杂植花柳，置六桥，建九亭，以为游人玩赏驻足之地。

讲到这里有朋友要问了，除了杭州别的地方有公园吗？答案也是肯定的。在宋代郡圃就是城市公园，首先我们来看看诗人笔下的郡圃。

郡圃晓步因登披僊阁四首其一

杨万里

百五佳时更绝晨，园丁犹未放游人。

瘦藤柱上披僊阁，四面花光照杀春。

可见这个郡圃是对外开放的，游人在等待园丁开放郡圃以便入院踏春。再比如

夏初临—婺州郡圃

曹冠

       水榭风台，竹轩梅迳，双溪新创名园。极目遐观，碧岑敛散瑶烟。柳塘风皱清涟。烂红云、花岛争妍。艳妆佳丽，相携笑歌，学弄秋千。 

       遨头多暇，命友寻芳，赏心行乐，物态熙然。偎香拾翠，雅宜飞盖联翩。满劝金船。任玉山、频醉花前。且留连，赏月画兰，拟斗婵娟。

也是一派游人如织，络绎不绝的景象。又有

木兰花慢—题上饶郡圃翠微楼

辛弃疾

        旧时楼上客，爱把酒、向南山。笑白发如今，天教放浪，来往其间。登楼更谁念我，却回头、西北望层栏。云雨珠帘画栋，笙歌雾鬓云鬟。 

        近来堪入画图看。父老愿公欢。甚拄笏悠然，朝来爽气，正尔相关。难忘使君后日，便一花一草报平安。与客携壶且醉，雁飞秋影江寒。

三代贤相韩琦为其家乡所修的康乐园是宋代最为著名的郡圃，其中的昼锦堂更是因为欧阳修的《昼锦堂记》而蜚声天下。

根据毛华松《论中国古代公园的形成——兼论宋代城市发展》一文考证，仅见于方志记载的宋代郡圃就有广州、明州、永嘉、绍兴、吴兴、平江府等多处。在方志中也多次明确记载郡圃为市民游览玩耍之地。

在大宋无论是杭州西湖还是其他城市的郡圃，都无法与东京玉津园相比，因为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对外开放的皇家动物园。

宋真宗时“诏以诸国所贡狮子、驯象、奇兽列于外苑，谕群臣就苑中游宴”这便是玉津园的由来。实际上皇家豢养番邦进贡的珍奇异兽并不稀奇，隋炀帝在洛阳就曾建造西苑以饲养从全国各地搜罗和外邦赠送的动物。之所以说玉津园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对外开放的动物园，还是因为此园可对公众开放。

《夷坚志》记载宋徽宗大观年间，“宿州士人钱君兄弟游上庠，方春月待试，因休暇出游玉津园”此二人还未参加会试，定不可能是官员，又是从外地而来也不可能是本地显贵子弟，因此玉津园在一定时间内是对外开放的。那么这个宋代皇家动物园中都有些什么呢？

宋人杨侃《皇都赋》云：

       别有景象仙岛，园名玉津。珍果献夏，奇花进春。百亭千榭，林间水滨。珍禽贡兮何方，怪兽来兮何乡。郊薮既乐，山林是忘。则有麒麟（印度犀牛）含仁，驺虞（老虎）知义，神羊（麋鹿）一角之祥，灵犀（犀牛）三蹄之瑞。狻猊（亚洲狮）来于天竺，驯象贡于交趾。孔雀翡翠，白鷴素雉，怀笼暮归。呼侣晓去，何毛羽之多奇。罄竹素而莫纪也。

这其中要数大象最为出名，这是因为每遇到皇帝南郊祭天，朝廷就会在宣德门广场上进行驯象表演，东京士民皆可观看，因此市民对于大象这种稀罕动物习以为常。曾有杭州女子来东京见大象，惊叹：

        异哉左丞，我侬今日过大内前，安得有此大鼻驴耶！人传以为笑。——《铁围山丛谈》

栉次鳞比的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莺歌燕舞的酒楼，欢声笑语的瓦子，以及供百姓游览的西湖、郡圃、玉津园，这一切是不是让你倍感亲切呢？实际上你之所以感到熟悉和亲切，是因为宋代城市开始摆脱了中世纪城市的桎梏，开启了中国城市的近代化转型。所以今日中国实现工业化，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自有我们的传统基因在此，我们不宜妄自菲薄，更应坚定四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