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我回来了_风闻
两岸青年-两岸青年官方账号-为两岸青年提供全方位的学习、生活、政治和娱乐信息2020-05-09 21:50

前几天,一节课上老师让我们回顾人生中最幸福的瞬间,脑海中突然出现一盏灯。
暖黄色的灯静静的照耀着,让灯下人脸上覆盖一层属于夜晚的宁静,他的皱纹又深了密了,他的保全服衣领依旧干凈整洁,我看不清他得表情是笑还是严肃,他还是在等待晚归的学生们吧,可是我却不能再跟他说声,阿公,我回来了。
二零一三年,在台湾世新大学交流一年,住在学校为陆生安排的世新会馆。住所位置有些偏僻,通常晚归没有校车的话,就只能走夜路而且是山路回家了。这段路程,不长不短十分钟左右,一开始还让许多学生怨声载道,现在,当我们离开,却怀念起来,它承载着我们晚归的心情,害怕或者勇敢,路的终点,一盏小黄灯摇晃着,凝视我们走近。他会在灯下守候,每个夜晚。

他是世新会馆的保全,有人叫他大哥,有人叫他叔叔阿伯,我习惯了叫他阿公。愧疚的是,直到离开我都好像没有问过阿公他的名字,他的年纪,我有没有把他叫得老了。但是我知道他不介意,他记得我的名字,在一群学生一起出现的时候,他总是首先叫出我的名字,每每让我受宠若惊。我在台湾作交换生两个学期,比平常的学生过来都多了半年,所以,也跟阿公多了一份熟络。当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其他人跟阿公不熟,只是阿公越来越害怕认识更多地人,一不小心记住我们的名字,虽然他渐渐老了,但这些名字对他来说,一记起来又是无数个日夜的牵挂。他跟我提起过往届与他亲近的陆生,那些名字,他念出来,好像在念叨自己的儿女一样,这些孩子,短暂的跟他相处一年半载,然后就散布各地了。有的许诺要回来,给他写信,与我第一个学期最为亲近的一个陆生,托我问阿公为什么不回短信也不回邮件,是不是没有收到。阿公不是没有看到,很多个深夜,在我们都睡了之后,他在灯下写文字想告诉离开的女孩们他很想念她们,但字敲了又删,一遍遍推翻,他始终无法表述出他的感情,怕太过,怕太浅。不回,不代表他看不到不想念。阿公一遍遍告诫我们,离开台湾,就把台湾的一切放下吧,你们都太年轻,太重感情,容易受伤。
记得第一个学期,恰好六月份里有我的生日,生日前夕,如往常一样回到会馆要跟跟阿公在摇晃的路灯下闲聊几句,我开玩笑地说长到二十岁我还没去过夜店呢,还缺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跟阿公似乎真的什么都可以聊,他轻而易举地看穿我们的喜怒哀乐,当我坐校车回来脸很臭,当走山路回来气喘吁吁,我们开不开心,都是他的关心。那天晚上阿公一路送我到会馆后栋的楼梯,他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好好爱自己,课业不重要,别急着谈恋爱,生日那天可以去夜店看看,但一切都不必当真。每天抽空联系在家的父母,做自己最想做得事情。」末了,我道别转身上楼梯,他突然补了一句,「你下学期还会再来台湾念书?那我有盼头了。」
那天晚上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却觉得格外晴朗。
九月再次来到台湾,大巴车接我回会馆的路上,我手握着从家乡湖南带的湘绣平安符挂饰,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阿公塞给他。车开上熟悉的山路,那盏灯就在前方。我看见他拿着警棒在指挥倒车,我隔着车窗户向他招手,他认真严肃地脸瞬间舒展开,笑起来皱纹合成花一样,他一直不停的叫我的名字,朝我招手,当下我就想跳下车窗去给阿公一个拥抱。阿公说,总算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盼来了。即使是第一学期期末离开大家都伤感不舍,出于尊重保护我们,阿公也刻意保持距离至多握手目送,不会跟我们有肢体接触。但我一直记得他对我说,如果我下学期真的能再见到你,让我们好好拥抱一下。
一月离开,太过于匆忙,以至于我都没有再跟他有那样一个放松的夜晚来聊天,虽然平常仍然是一下校车就有他的嘘寒问暖,他却总在我还想多说几句的时候就催我回房间休息,在他看来我们都太努力太独立,他说你们明明应该在最青春的年纪尽情的爱自己,却耗了那么多精力在学业上,他看着心疼,但又为我们感到欣慰。即使重新回来台湾,我也再一次受限于倒计时,踏上这片土地,就早就知道何时要离开。他一遍遍地不忘叮嘱我,离开前一个月,不要理他,虽然他会恨我一个月,但是他会感谢我一辈子。第一次听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着急地在他面前掉眼泪,我说自己没办法做到,阿公你也一定不能不理我。时间真的过得太快,恍然间就到一月,他依然嘘寒问暖,依然用慈爱的目光注视我们归来,我知道他不会对我们狠心。
倒计时一个月里,某天下课坐校车抵达会馆,我又是特意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下车,平常这样,也能等阿公跟大家都打完招呼我最后走就可以跟他多聊几句,学生们跟他击掌或招手问候,他一一温柔的回应,在排队下车的人群里远远的看,他好像给每个人的手里都塞了一个紫色的小东西,同样到了我,也收到了他准备好的这份礼物。是一串紫色的跳跳虎挂饰,我没有多问这份礼物的含义,只是预告到,分离真的太难,我在担心,以后还有没有人,代替我来陪阿公彻夜聊天。
后来听其他同学说到,这个礼物阿公早就开始准备了,警卫室三人轮班,他一直上的是最辛苦的夜班,他花了好多个晚上来编这一串串跳跳虎,他粗糙的大手,编得真的不精致,但每一个都印刻着他笑容的温暖。我们的行囊里,又多了一份挂念。
最后离开的那个晚上,我打包好行李叫出租车,我找不到有什么可以送给阿公的当最后的礼物,随手从行李里找到一个新买的玻璃杯,急忙跳下车去拿给阿公,我看着路灯下的他,好像又比九月来时见到的样子苍老了一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多说赶我回出租车里,说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我最后一次跟阿公拥抱,之后马上坐进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把他带离我越来越远,台北的夜色越来越深,我的眼泪完全无法控制住。
这样匆忙草率的道别,就好像原本的句号多了一撇,彷佛说着未完待续。
在台湾的日子每日充实新鲜不知疲倦,这盏路灯每夜亮着,就像阿公的目光,每天注视着归来的我们。一定又会有新的一批交换学生入住会馆,我多希望,她们晚归时不要匆匆走过路灯下地警卫室,帮我多陪阿公聊两句,或者就简单地告诉他,阿公,我回来了。
作者:肖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