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縮短藥品與病床的距離？_风闻

「後疫情時代」是什麼樣的世界？最近相關的全球輿論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歸納一下其實也只有兩種看法，一種主張世界會「大變」，另一種認為只是「小變」。個人傾向認同後者，但也必須謹小慎微地補充: 最大變數來自拼大選的特朗普。

在「全球化」議題裡，主張未來只會小幅變動的聲音，這一週有愈來愈多的趨勢，一改此前的極度悲觀，這可能是因為全球疫情有趨於緩和的跡象，輿論觀點也隨之平復了驚嚇情緒。然而，西方強國人們對「求口罩」的驚悚經驗，會久久揮之不去，從而在事關國家安全的產業上，勢將進行「短鏈」嘗試，亟待解決的問題除了上次提到的糧食，最明顯的就是醫療設備與製藥業。

美國97%抗生素依賴中國進口，這記警鐘在美國人心理敲得太響，甚至響到全世界。然後大家才發現原來歐美連救命之物，都極度仰賴亞洲。口罩，呼吸機就不說了，在原料藥上，美國80%依賴進口，主要來源於中印兩國，中國的份額據稱達5成。

印度雖然也是原料藥生產大國，但價格高出中國製的35%-40%，競爭力尚不足。況且，印度製藥業用的原料藥，70%-75%來自中國，對歐美而言，二哥根本無法成為大哥的替代選項。

「世界藥廠」是中國，佔有全球20%的產量，藥廠總數超過5000家，前五大出口市場依序為印度，美國，日本，韓國與德國。

台灣製藥業產值約751億(新台幣)，出口產值近百億，依賴大陸進口原料藥約3-4成，台工研院甚至喊出5成。有親戚服務於醫療進出口商，該貿易公司也進口大陸原料藥，來源就是武漢。該親戚政治立場是深綠，但也不得不承認「中國製」對台灣的重要性。

值得強調的是，中國在全球製藥產業鏈中，主要佔據的部分是原料藥，中國製原料藥之所以重要，乃在於其低成本優勢。由於發達國家呈現老齡化趨勢，健保財政負擔愈發沈重，因此也愈發依賴低價的學名藥(註1)，如日本政府就將學名藥用量目標設為80%，期望在2020年達標。

至於末端藥品的來源，中國也仰賴歐美進口。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全球化故事: 將咱兩個一起打破，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在中美貿易戰裡，雙方都不敢碰藥品項目，畢竟，這是真會出人命的關節。

因此，各國在醫療用品與藥品項目上尋求短鏈，是很自然的事，畢竟事關國安，但這整個產業在全球化總體項目裡，佔比並不大，動搖不了目前的世界經濟的長鏈格局。而之所以認為疫情過後，全球化必然面臨「調整」，主因是在於中國這個世界工廠，早就開始執行「自給自足」的計畫。

除了最顯眼的高科技，從藥品產業的中國現狀來看，求短鏈以降低對歐美新藥的依賴往高階發展，已是中國行之有年的發展。

關於此，台灣也早動念於製藥的自給自足，但缺乏市場腹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之所以動念主要是因為，低廉的藥品成本是全民健保制度的基礎，一旦主要來源地斷供，事涉全體台灣人民的福利，是真正的「動搖台本」。

這便是為何，未來的全球化將可能調整成更深刻的區域性質，因為只有區域共同市場足夠供養散佈在區域內各國的產業。如果有一個亞洲共同市場，且台灣能參與，才談得上在藥品這類產業深根佈局。

舉例而言，原料藥所需的化學品種類繁多，但用量不大，這意味著製藥廠需要大規模生產才能存活。那麼，更上游的化學品能否自給自足，則又是一個問題，解決不了產業鏈的任何一個環節，都無法實現完美的短鏈。這類問題只有靠區域內的各經濟體分工才有解。

對台灣的處境，以往都高度聚焦於出口，事實上，進口也是這個島嶼的大問題，嚴肅性並不小於出口。光是大宗藥品的原料藥這一項，大陸掐住不放，民進黨當局寄與厚望的新興出口產業就玩不動了。

設使，全球化的下一個階段，意味著在某些產業群裡各區域實現短鏈，那麼自外於未來可能出現的「亞洲經濟共同體」，台灣只會更形孤立。

其實，以上不免都是老生常談，若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這次大流行將加速原本預期的趨勢。

台灣藥廠的庫存，通常會準備3個月到半年，這還是大宗藥品。如果原料藥斷供，最吃緊的就是類似抗生素，止血藥，糖尿病等慢性疾病用藥，醫療用維他命等大宗藥品。

從藥廠到病床的距離如此之遠，在大流行的陰影下就顯得特別怵目驚心，但是想實現自給自足則根本不可能，除非停辦全民健保，恢復醫療市場化，坐看藥價狂飆，像美國這般，有錢醫活，沒錢等死。

由此即可辨明，貿易上的孤立主義不太可能撼動全球化的深層結構，僅僅只是大國放在談判桌上的籌碼，只有政治意義，而無現實意義。關於此，只要看美國國內現實主義菁英對特朗普政府的嚎叫，答案就很清楚了。

如果趨勢是全球「區域化」，則世人確實在大流行中向「單極世界」告別，可見的未來不會再有一個如美國這般的世界領袖國，我們正站在多極分化的起點。

這次疫情，在經濟層面上是「市場化」的重大挫敗，在政治體制層面上是「小政府」的滑鐵盧，在意識形態上受到重傷的則是「新自由主義」。以上三項加總起來，就是對西方半個世紀以來的社會樣態予以否定。雖然，不是所有西方社會都傾心於「新自由主義」，小政府與毫無保留的市場化，但也沒有哪個發達的西方國家敢於否定以上主流價值。

全球性的民主衰退，在輿論場上已經談無可談，尤其是在中國大陸，因為實在太過顯而易見。難堪的是，西方民眾目睹的民主衰退是以人命做總結，而各個「自由國度」民間愈演愈烈的「反禁足」運動，卻又在告訴西方政府，真正的慘劇，現下恐怕才算開始。

民粹雖非民主變形的唯一走向，但卻是目前西方避無可避的趨勢，社會的混亂，徬徨與疲憊會隨著病毒的活躍肆虐一陣子，而川普可不見得會落選。

有趣的大哉問是，抗生素製藥廠願意回美國嗎？什麼樣的環境會使這類廠商願意回國？聯邦政府豪氣地補貼？抑或是聯邦制府索性國產化關鍵大宗藥品？共和黨做得到嗎？願意嗎？如果以上答案皆是，美國還是美國嗎？

一切都有可能，別忘了我們仍活在反智的特朗普星球上。

註1: 學名藥是指，根據專利過期新藥的配方製成的相同藥品，印度製學名藥之所以價格遠低於歐美學名藥，就是因為上游的原料藥70%-75%從中國進口。本土的原料藥比中國製貴3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