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与唢呐_风闻
吕华阳-公众号“夜语春秋”作者2020-05-07 09:23
(微信公众号“夜语春秋”)
乙亥年到庚子年的时疫之初,有位李医生在微信群里,说华南海鲜市场确诊了七例非典,虽然据说他一再要求不要外传,但大凡为人者,却总有一个你愈不让传甚么,甚么便传得愈快的好习惯,于是他便被训诫了,不单是他,还有七个人与他一起被训诫了,但因着单他一人亡故的因由,于是唯独他得了个“吹哨人”的名头,不但要高声歌颂,还要著书立传,倒是那个确实发现了时疫且上报的张医生,因着凑巧没有被训诫,且不幸还健在,因此反倒没有人提了。
然而为什么要把他的行为定义为“吹”,而且“吹”的是“哨”,我一开始是不解的:不论是中国的唢呐还是外国的呜呜祖拉,总是要比哨子声音大些,再不济,敲锣也好,打鼓也罢,为什么偏偏是吹哨子呢?
初时,我以为是以文学性而言,“吹唢呐人”与“吹呜呜祖拉人”不若“吹哨人”上口,可转念一想,“敲锣人”与“打鼓人”念讲起来并不比“吹哨人”烦难与拗口,于是大略不会是文学性的问题,后来查了典故,方才得知,此词源于英吉利,英文原词为whistleblower,意为捕快发现贼人后吹哨引起同僚民众注意的动作,然而时移世易,虽然不知如今英伦捕快发现贼人是否还需要whistleblower,但可以确知的是,如今的吹哨人已然不是当年的whistleblower——至少,当年的whistleblower是吃官家饭,做官家工,多少也是做份内事的。
细细想想,这个“吹哨人”的名头,多少有些旁的含义,尤其是这个“哨”字,更是充满了灵性——哨不是乐器,却要如乐器般以发声为责,其声高昂尖锐,远胜于多数乐器,却总是不能歌乐鼓噪,自从官家捕快不再以哨音告警后,这哨一旦用以告警,便必然或多或少染沾上一些悲剧地气息。而最妙地是,哨子这玩意小巧玲珑,可以用完即丢,远远扔开或者塞进兜里均可,即使上意责难,也可以方便脱责,死无对证。等到时机恰当时,再捡回或者拿出哨子,在哨子上沾染些土壤血迹,再隐约高声喝骂几句,便又是一个上意压制舆论的最佳罪证。
然而哨子终究自己不会响,也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响,只要有一张口嘬紧了哨子口,将或清或浊的气体吹入哨中,它便必须发出尖锐地声响。而被捧为“吹哨人”的,大略本意也不是要吹哨,只是被捧得人多了,便不得不出来吹哨罢。
华南海鲜市场是有人确诊肺炎么?大略是的。确诊的肺炎确实是非典么?大略不是的。于是,李医生被当做传播谣言来训诫,想来是没有甚么问题的,若是后续到此为止,那么李医生所得的关注想来也就到此为止了罢。所幸后来时疫爆发,且确是肺炎,于是当初的谣言便被文人们当做了预言,至于这肺炎并非非典么……时疫当前,问责为先,此等末节,就不要计较了。
平胸而论,李医生坚持医治时疫,是当称赞的,李医生假称非典之名散布消息,也是当罚的,然而文人们是万不会允许自己夸耀的英雄有污的,便是真的有污,也必然是衙门攀诬的,故此,训诫要取消,纪念也要隆重。毕竟不论如何,李医生是真的死了,即使有人疑心李医生的功绩是否足以当得此厚待,也可用一句“要多冷血才会与死人争功”搪塞,实在不行,补骂几句“吃人血馒头”,既能痛快,又能让对方哑口无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如今,寰球确诊染上时疫者,据说已然破了三百万,那山巅的花旗灯塔,更是占了三分之一,当初那些无主的财物与成摞的尸首,虽因为没能从武汉实现而略微可惜,但好歹也从西洋或东洋实现了,因此以他们的标准而言,倒也算不得谣言。只是当他们因着外国的人性与博爱,以及“吹哨人”的哨音所萦绕地悲剧气息所感动与鼓噪时,却是看不见新朝之外那些金发碧眼的乐者们,已然开始拿着唢呐吹奏《百鸟朝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