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杖与禁书_风闻
吕华阳-公众号“夜语春秋”作者2020-04-28 14:12
(发于公众号“夜语春秋”)
此事距今已有些时日,家中老人健在的,或许还可以问问,当初明朝时节,因着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节,因此皇帝便和老子一样,是可以如打儿子一般打大臣的。既然是老子打儿子,且又是皇上打大臣,自是不能与老百姓教父母官打杀威棒一般名号,于是打板子便也不叫打板子,改名叫做廷杖,打得狠时,直接打杀的也不是没有。
人之初,孟子觉得总是善的,荀子却觉得总是恶的,然而翻翻早年的史书,不论人之初如何,只要读了书得了功名,便多多少少总是贪的,一开始受了“圣人教化”,便觉得自己已不同于一般的泥腿子与曲辫子,后来书读得再久点,便觉得自己有了教化人的责任,等到真的入了朝堂,便觉得自己不但要教化那下面的万人,便是连那上面的一人,也是需要教化的。在他们的眼里,这天下没了他们,便要乾坤倒悬清浊颠倒,自己当然是要净乾坤留正气的。因着如此,皇帝打得愈狠,打得人愈多,那些文臣上书反而愈积极,仿若挨得愈多愈狠,便愈正气凌然一般。据不甚确实的据说,后来时日久了,文臣们被打出瘾头,也不讲甚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了,指着皇帝鼻子骂,只求挨上几十廷杖的,也是有不少的。
廷杖不疼么?大略是疼的,不然便也不会死人了,可这疼和死,却总是能拿来当榜样的,挨得愈狠,便愈教人觉得应该上书“一整天听”,教皇帝不要廷杖,可心中却又盼着挨上几十廷杖,好教自己也成那教人向善的榜样。左右皇帝总不能打杀所有人,这事情,皇帝知道,监礼太监知道,行刑校尉知道,那上书求廷杖的人更知道,于是而那教化终究有没有用,终究还是皇帝来说得算,那上书求廷杖的人便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只说那些能挨上廷杖却不会教皇帝打杀的话,监礼太监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决定上书那人是疼还是死,行刑校尉揣摩监礼太监的眼神,决定着行刑时用宣纸完好砖头全碎的力道,还是牛皮全烂豆腐完好的力道,最终,上书的得了名声,太监们得了地位,校尉们得了赏钱,皇帝们虽然挨了顿骂,也得了个明君宽仁的名气,让这天下更稳当了。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怕死的,当初冒死挨廷杖的人眼见得清人入关,死了也得不了声名,便乖觉地剃了头,换了袍服,唱起“剃发易服,新朝雅政,峨冠博带,亡国陋习”的赞歌。无奈清朝的皇帝比起当老子来,更喜欢当主子,于是便挨不到板子,只能自己寻一些“尸谏”或者“抬棺谏”之类的法子,来让自己看起来悲壮些许了。
因着如此,大凡文人,最受不得无人看他的冷落,无奈到了本朝,莫说廷杖没了,便是皇帝也没了,民众又被开了民智,不再听从他们的,岂止是冷落,更是沦落到与泥腿子和曲辫子争短论长的地步,虽然近年有些许反复,可大体上总难以与当年的花团锦簇作为对比,于是只得捉摸着写些禁书,想要作为在“上大人洋先生”面前的晋升之资,若能如当年赤俄写下《日戈瓦医生》的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那般,因着一本小说讨了洋大人的欢心,成为座上宾,自然是最好的。退而求其次,怀念一下大宋的自由风气,大明的铮铮铁骨,以及民国的罗曼蒂克,哄唆一批人仰望自己,当个意见领袖也是好的。
可惜新朝终究不是赤俄,不会赶他们出境,也不会禁了他们的书,不但不禁,反而要教人们都看到,毕竟,禁书之所以诱人,从不是因为写书之人的文笔,而是因为难得看见,自古以来,人总是有猎奇与炫耀之心的,正如一个女人,哪怕她貌若无盐,只要她用布将全身裹严在沙滩浴场,在警卫重重保护下孑然而立,多多少少都有人愿意看她一眼,若是有那胆大的掀了布帘的一角惊鸿一瞥,便会有一种“老子看到了,你们没看到”的优越感。而就算洛神穿着简单的衣服出现在海滩浴场,得到的待遇恐怕也不会超过多看几眼,毕竟这沙滩浴场上的女子,多半应该都与她穿的一样简单且与她一般可以随便教人看。
可见,廷杖是不能打的,打了总会变成挨打之人的晋升之资,正如《金瓶梅》一般,若是不算禁书,看得人多了,便也就觉得不如《水浒传》好看,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看了。但百姓们喝骂确实可以的,不单要骂,还要剥了他们的裤子来骂,因为百姓再怎么骂,也做不了他们的晋升之资与投名状,反而容易教洋大人们愈发地厌弃他们,要知道,洋大人寻了它们,本意就是为了哄唆中国的百姓,它们愈惨,洋大人愈开心,而他们的形象也愈高洁,而中国的衙门既然又不肯让他们因言获罪,而百姓又不好哄唆,那要它们自然也就没甚么用处了。毕竟只要不是夯货,大略都会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那就是倘若我去骂一个人,那人非但不骂我,反而允许让别人看着我去骂他,那么这种行径,怎么看也不当是不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