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华人医生：医院一开始各种规定，蠢到让人目瞪口呆_风闻

来源 | 第二诊疗意见（usayisheng）

作者 | 于敏

一步步考完board的每步考试，做完住院医，然后选择做inpatient，所想的就是应用自己所学，帮助病人，挽救病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同时给家人一个decent的生活。我从没有特别高尚的救死扶伤，舍己为人的想法，也从没想当什么英雄，在上有年迈体弱的父母，下有尚未成人的孩子的年纪，自己的健康和生命都不属于自己的，哪敢轻言舍弃呢。

可是疫情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到了眼前。刚刚还还在为武汉的疫情揪心，忙着捐款，买防护用品寄给朋友家人，突然疫情就到了身边。

我管的COVID病人大概是纽约第二例死亡的病例。

当时也没有什么guideline可follow，按照COPD exacerbation加肺炎处理，上了BIPAP。病人90多岁了，家属签了DNR/DNI。病人deteriorate的很快，病人的女儿是个ICU护士，每天打电话和家属谈话都要很久，问vital Sign，labs, 几乎具体到每个lab，怎么处理。

在我接管这个病人第三天的时候，病人出现了严重的酸中毒，估计病人撑不过当晚了，所以临下班前给病人女儿打电话交代病情。

当天很忙，好几个呼衰奄奄一息的病人，忙了一天，带了一天的N95，胸口很憋闷，自己也不停的咳嗽，也没有吃晚饭，当时已经快9点了，所以当病人家属一再揪着病人的VS不放的时候，我一下子怒了，口气很生硬。

然后病人的女儿也发火了，说我父亲几天前还好好的，我们一家人还一起出去吃饭，后来发烧，我们就以为是个肺炎，用上抗生素就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他快要不行了，医院又不让探视，几天前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你告诉我人都快不行了，我多问几句不应该吗，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就又耐心的给她交代了一遍病情。

那个病人第二天就去世了。因为COVID，病人家属最终也没能见病人最后一面。

医院一开始不让带口罩，谁要戴了要被强制摘下，说违反医院的policy，说会吓的病人不敢来了。一个同事做admission，戴着N95, 被infection control的人追着要求摘下口罩。一开始medical supply不够，只能下调isolation的标准，看一些COVID病人只让带surgical mask和一个菲菲薄的gown进去，还要求把gown脱在病人房间里再出来，种种蠢到让人目瞪口呆的规定。

后来几个同事查出阳性，再后来一个护工死了，一个护士插了管。

真难想象在病房经常见的同事就这么去了，不知那些追着我们屁股后面要求把口罩摘掉的人看到这些，他们的良心会不会痛。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一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后来我的症状加重，在家隔离，再后来回到医院，医院已经全是COVID的病人。

人也都已经麻木了，感谢家人朋友寄来许多防护用品，我尽量按照level III来防护，患难见真情，在此深深感谢。全套装备都穿上，一两个小时就闷得受不了了，不知当时武汉的那些医生护士怎么坚持做完一个shift的。

后来娃她爸开始有症状，而我还不得不去上班，女儿要要和她爸隔离，自己呆在二楼12h，幸亏有朋友邻居送药送饭。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回去上班的头一晚，女儿抱着我说，妈妈，我害怕，妈妈，你不能生病。

我和她讲，我不会生病的。有一次，在病房，因为头发太长，没弄好，掉出来，出来后，就用hand sanitizer把头发和裸露的脖子擦了一遍，强烈的酒精气味刺激的眼睛都睁不开。回到家，把这当笑话说给女儿听，一开始女儿大笑，说，那你的头发可就全毁了。

我说，全毁了怕啥，我答应过你，妈妈会好好的，不能生病的。

女儿愣住了，然后抱着我大哭了起来。

疫情还在继续，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医院里有免费的食物，墙上有小朋友画的“you are my hero”的画，可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hero，我很庸俗，只想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多陪陪父母，照顾子女，只想和其他stay home在家的朋友，在群里晒晒美食，练练厨艺，侃侃大山。可是我现在到了这个位置，就只能把自己的本分尽到。

人的尽头是神的开始。我们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真的只能求神的看顾了。希望岁月静好的日子能早点回来，希望家人朋友都健康平安。

作者简介

于敏，MD，PhD，纽约内科医生（hospita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