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60名确诊者同机的俄航乘客：回来是给国家添乱，但别无选择_风闻

文章摘要：俄航SU208航班每天来往于莫斯科和上海，直到俄罗斯疫情严峻关闭边境后停飞。但在4月9日，临时加飞的SU208搭载了204名乘客再次起飞，抵达上海，其中60名乘客在国内确诊新冠肺炎。机上乘客、服饰商人李杰讲述了他的回国之路。

文| 周航 编辑| 王珊

SU208航班每天来往于莫斯科和上海。两年前，台风安比登陆上海，绝大多数航空公司取消或推迟了航班，但SU208照常起飞，且提前20分钟降落浦东机场。

新冠肺炎疫情之初，SU208也曾携带物资支援中国，那是价值百余万的医用一次性口罩、医用手套、医用防护服，那次，它提前了13分钟。

3月底，随着俄罗斯疫情趋于严峻关闭边境后，这趟航班也随之停飞。

不过，当地时间4月9日，SU208临时加飞了一趟航班，于北京时间4月10日早上将204位乘客运送到中国。截止到4月12日，这些乘客中有60人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上海近期新增境外输入病例也主要集中于该航班。

这也引起了人们对俄罗斯疫情的关注。据俄罗斯防疫指挥部4月14日通报，俄全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一日之内新增2774例，累计增至21102例。莫斯科更是重灾区，累计确诊人数占比超六成。

服装商人李杰（化名）是4月9日SU208航班一名乘客。他在俄罗斯生活了近20年，和飞机上的很多乘客一样，在市场关闭，疫情趋于严峻后，他踏上了回家之路。

他向我们讲述了莫斯科目前的防疫情况，以及为何经商华侨纷纷选择在此时回到国内。在他看来，这样做确实是给国家添了乱，但也确实是无奈之举。

以下是他的讲述:

看到确诊数字吓到腿软

我们一行六个人，本来买了4月12号国航的机票，3月29日，俄罗斯关闭边境后，到中国只保留了这辆航班，每周一趟。

但是4月9号下午2点多，群里突然有消息，俄航SU208航班卖票了，听说是到上海运物资，临时放票，我们就买了这趟航班。大家都想着早点回国嘛。

订完票大家其实都还是怀疑，连代理机票的人都不敢出票，我抱着“机场二小时游”的心态到机场确认后，才卖票给我们。大家听到消息也就陆续买票到机场，一长排全部穿着防护服。

机场航班很少，人不多，氛围也谈不上紧张。之前回国的人说过怎么防护，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了。

俄罗斯机场没有测量体温，买了票就能上飞机，听说国航飞机的空姐是有穿防护服，但俄航的空姐只戴了一层口罩。

莫斯科不难买到防护服，当地中国人有卖，我买的是最好的，4000卢布一件，相当于人民币360、370元。眼罩是工业级的，不到30元。一次性口罩是国内带回来的，我又多戴了一个3M口罩，套了两层。

乘客基本都是中国人，99%的人都穿了防护服。飞机要8个小时，但是大家都是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也有个别胆大的会吃饭。还有几个俄罗斯人，他们只戴了一层口罩，而且照常吃喝。

我们几个都穿了尿不湿，不过最后也没用上。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跟朋友吃了点西餐，上完厕所，一直到下飞机取完行李，才上了厕所。

上海浦东机场

到了国内，措施一下就上来了。先是分批次让我们下飞机，然后登记，通过自动测温仪，再到一个地方检测，包括抽血检测抗体和喉咙取样做核酸检测。

检测前，工作人员会先收走护照。我觉得应该当天就有初步结果出来，因为有的人就不还护照，直接拉走治疗了，没问题的就坐大巴去隔离。

我是早上9点到的上海浦东机场，下午两点来钟才坐上大巴，刚到宾馆开始隔离，就通知转医学隔离，因为有同机的人确诊，转到上海松江另一个宾馆。第二天又做了次核酸检测。

隔离是自费，每个人一天290元。200元住宿费，90元餐费。这些政策我们都接受，隔离对大家也都是保护嘛。

其实之前我们就知道，同机有些人可能是感染了。听好几个人提到过同一个人，本人有点不舒服，去诊所打过针。这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我知道就有两三个人基本确定有问题的，跟我们一架飞机。飞机上座位没有排满，像我前后面都预留了空位，坐在后面的朋友下了飞机跟我们说，他听到有人在咳嗽。

但是我们原来估计二三十个感染最多了，14号早上看新闻，说已经确诊了60个，真的是胆战心惊，在宾馆腿都发软了，想想就后怕。

我们六个人目前都没什么状况。我还是比较自信的，因为从俄罗斯放假，市场关门开始，我在莫斯科已经隔离了十多天，身边亲密的朋友也没有症状，加上我们装备精良，防护很严密，被感染的几率不会很大。

su208航班 受访者供图

定时炸弹

俄罗斯的防疫措施应该说是比较得力的，但是刚开始只对中国严防死守。

我是正月初三从温州乐清回的莫斯科，那时候还没有量体温，但后来到的人，就要接受检查，登记，居家隔离十四天。

俄罗斯有监控系统，在机场拍下照片，一出门，系统就会抓拍到。当时就有80个中国人违反规定被抓。其中有我们商会一个成员，他是人家给他送菜，下楼取，给警察抓到了，带他去强制隔离，隔离结束直接遣返。

我应该算是最早提出预警的华侨之一，2月上旬，有个阿姨从埃及回国，在莫斯科转机，回国后确诊，我就联系那个阿姨，确认后向大使馆报告情况，希望引起注意，后来证明是虚惊一场，那次没有传播开。

那时候，全俄罗斯只有两例中国输入病例，而且很长时间没有增加。真正紧张起来是3月初，一个从意大利回来的俄罗斯男子确诊以后，病例开始多起来，一开始新增个位数，然后两位数，坚持了一段时间，再到三位数，现在已经突破四位数，情况非常严峻。

莫斯科几大市场，进货的客户明显少了，大概一半人戴上了口罩。市场检测也更加严格，出入口有测温，还有保安查护照的，但主要针对的还是中国人。

那时候在莫斯科做生意的华侨就开始回国，有的传来确诊消息，这样的人一比一天多的时候，我们的压力就越来越大，就像炸弹在自己身边一样。

国内对俄罗斯的新闻报道很多，家里的人压力也大，3月29日俄罗斯全国放假，我家里人就给我打电话，不管怎样先回来。

那时候莫斯科虽然说是禁足，但是所有小区都是开放式的，不像中国有物业在门口守着，而且比方说8单元有人确诊了，照样是不封楼，可以正常进出。

所以还是能看到不少人出门。路上还有人推着婴儿车散步，都没戴口罩。俄罗斯人的想法是，有病才戴口罩，有病的话，就在家待着，没病就可以出门，就是这个观念。

刚开始俄罗斯是放假一周，我想的是等市场重新开放，但是4月2号宣布放假到4月底，我就想俄罗斯疫情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开始谋划回家。

从俄罗斯回国一般是三条路，一条是直飞，俄罗斯关闭边境后，只剩下每周一趟国航航班，从莫斯科降落太原的，都要提前预定，票价每人一万多块。

另外就是飞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从那边再坐大巴到黑龙江绥芬河入境，或者是飞到赤塔，从内蒙古的满州里入境。

从绥芬河走的人很多，主要是方便，想走就走，莫斯科飞符拉迪沃斯托克，每天都有好几趟航班，另外价格也低，机票只要两千块钱人民币。

但是这条路也更艰辛，因为飞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就8个多小时，相当于飞到上海，接着从那边坐大巴到绥芬河还要八个小时，基本上全程不敢吃喝。有些朋友从那条路走，受的苦真是挺多的。

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走这条道路，一个是艰辛，另一个原因就是，潜在的风险更大。（编者注: 3月21日至4月13日，绥芬河累计确诊243例，无症状感染者102人，疑似病例8例，目前集中隔离观察1479人。）

绥芬河方舱医院外景。

实际上到了4月7日，绥芬河口岸临时关闭，包括满州里8日开始也关闭，大家回国也只剩下直飞这一条路了。

我最早买的是4月5日出发的SU208航班，这趟航班从3月29日开始取消，一开始说每周保留一趟，但是出发前一天告诉我们取消了。

后来又买了8号的机票，不知道是哪家航司的包机，之前是做旅游的，据说是去中国运物资，可以带人，但是临出发又取消了。

8号的包机取消后，有点症状的，朝夕想回国的，就没有别的路线可以走，所以4月9号SU208临时放票，这部分人肯定蜂拥买票。我觉得我们航班这么多人确诊，还是有原因的。

我认为俄罗斯的疫情还没有失控。瞒报应该是不存在的，但确实很多人担心一个问题，就是轻症没法收治，只能在家隔离，所以大家都急着回家。

现在俄罗斯也在建方舱医院，而且从4月13日开始，出入要申请，不能随便出门，所以我相信俄罗斯最后还是能控制住疫情的。

3月30日，俄罗斯莫斯科所有市民从当日起，不分年龄开始在家自我隔离。

近期回国主要为经商者

我在莫斯科生活了近20年，最早来的时候23岁，那时候是跟着父亲做，后来自己单干。我做春秋冬服装生意，不做夏装，如果没有疫情，我本来也应该是4月底回国，等到8月份再回莫斯科。

莫斯科有两大市场，柳布利诺和萨达沃，柳布利诺是商场式的，上下两层，萨达沃比较开放一点，像是集散市场。

我供货给几个商家，他们在那边卖，但我每天也要去看看。今年回到莫斯科以后，我就刻意减少去市场次数了，去了也是缩短时间，就是供货，算货款，换做以前大家老乡凑一块，肯定是要聊聊天。

除了中国人，市场里也有越南商人，还有阿塞拜疆的，以及中亚几个国家的。但中国商人是主力，因为货物基本都是从中国进口。

中国商人主要来自三个地方，一个是东北，另外就是福建人还有我们温州人。

这些年，做生意的中国人数量变化不大，有新进场的，也有退出，像这个季节，大概有七八千到一万中国商人在莫斯科。市场都有公寓，但是房间毕竟有限，租金也高，大家一般是租外面的民房。

3月29日俄罗斯全国放假，市场也关闭了，所以近期从莫斯科回国的主要就是我们这些商人，像中资机构员工和留学生，很多还是留在了莫斯科。

关闭市场肯定对生意有很大影响，起码是几百万的资金沉淀下来，我没收回来的货款大概有100多万，还有200万的货没销售。

很多人会问，为什么生病了不在俄罗斯就诊？其实在莫斯科的华侨普遍有语言沟通的障碍，对当地医院也不是很信任，不敢去俄罗斯医院，以至于感到身体有点异常拼命地往国内跑。

平常大家只有大毛病会去医院，更多的是去私人诊所配药，这次疫情，一些诊所也有核酸检测，但是也听说他们的检测不是很准确。大家也会担心，莫斯科的医疗资源够不够，外国人能不能轮得上。

回国后我已经做了两次核酸检测，结束隔离前，应该还有次检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再居家隔离一周。

回国我本来是想悄悄的，包括朋友圈和抖音都不发，有一些人会在抖音发机场的情况，甚至确诊都要发抖音，有的显得比较轻佻，我觉得这不太尊重国内同胞的感受。我认为这是件很严肃的事，不能太娱乐化。

其实之前，我对新闻报道也挺抵触的，觉得国内对入境人员反应比较大，骂声一片。但后来尝试记录一些情况，发现评论还是很客观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也就放心了。

我希望能把真实的情况带给国内同胞。我们回来是有给国家添乱，但是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我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