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外婆（下半部三十一）_风闻

提起1958年，有两个记忆的符号深深地印入中国人的脑海中，那就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这两个运动是我国探索建设社会主义道路中的一次严重失误。它忽视了客观的经济发展规律，过分夸大了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的作用，使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共产”风等错误大肆泛滥，工农业生产遭到极大破坏，国民经济比例严重失调，人民生活发生严重困难。

几十年后，回望这段历史，其实我们已经不需要去苛责。我们的新中国建立在连个火柴都叫洋火的旧中国基础上，我们的底子何其薄弱！而二战以后世界主要工业国，包括战败国德国和日本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新一轮工业化腾飞的时候，不甘落后的我们只能奋起直追，所以无论出发点还是急迫的心情，理应得到中国普通人的理解。只是，方法上和执行上出了问题。

而就陈家庄而言，浮夸风带来的后果是原本亩产一百来斤的产量浮夸为亩产一千斤。那问题来了，原本交公粮的基数是一百斤，现在的基数却是一千斤。所以即使把田里出产的粮食全部交上去，还是远远不够，没办法，只能把每家每户赖以生存的口粮交上去。这还是不够。

而“共产风”带来的后果是村里成立了集体食堂，每家每户的灶台被扒掉，炊具和碗被没收，甚至柴火都不能留下。

具体到外公家，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五个大人三个孩子，甚至连碗野菜汤都不能做。午饭就是到村集体食堂领回的五个大点的红薯和三个小红薯，而早晚是一人一碗红薯面稀汤。那个时候，除了外公、九外公，我的小外公二十岁了，我的二舅也十四岁，他们都正是大饭量的时候。而每天领的这些食物，按说只够我外公一个人的量，可现在全家八个人吃。

外婆看到这些，伤心的很。她心疼我的老外婆，每次吃那最小的红薯还要给老外婆一半，老外婆哪里吃的下，转手给了嗷嗷待哺、面黄肌瘦的我的妈妈或者小舅。外婆心疼我的外公，就是早晚那碗稀汤还要给外公留一半等外公回来了给他喝，可是外公哪里喝的下，就转给了饿得走都难走的二舅。外婆心疼我的二舅，就是那中午最小红薯的一半也得先让我的二舅咬一口。外婆更是心疼我的妈妈我的小舅，那时几岁的他们哪里知道外婆的难，看到外婆手里仅有的鸡蛋大的红薯，还往外婆怀里钻说饿。这个时候，我的外婆总是泪涟涟，抱起我的妈妈往她嘴里抿一口，看到妈妈香甜的咀嚼，外婆总是亲口妈妈的脸：“好闺女，快长大，和妈妈一样身体好。”外婆拉起小舅，把剩下的红薯塞到小舅的手上，交代小舅：“乖宝宝，你受苦了。”

有一年，我的妈妈和我的小舅说起这，两个人大哭：“我们那时候怎么那么贪吃啊、那么不懂事！”后悔不已。

而我的外公也一样，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外婆领回来的红薯必会把最大的给外公，可是，外公心疼老外婆和二舅，每天中午也只是吃点红薯皮。外公那时候还在村里修水渠，身体浮肿，全身没劲，甚至连铁锨都拿不起来。外婆看到外公的样子，心如刀绞。自从认识外公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五年，何至是相濡以沫，外婆爱外公，自己连端汤碗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看到外公回来还要上去扶外公。

这时，外公总是给外婆说：“你可要少活动，困哪一定会过去的，我经历那么多事，从来没有过不去的坎。”脸已经浮肿地走形的外婆会由衷地笑笑：“嗯，我听你的。”

我的外婆把仅有的食物给了她最爱的人，而她只能每天中午去食堂领红薯的时候去喝那蒸锅里的蒸红薯水。田野里是有很多野菜可以吃，但家里连火都不让生的时候，外婆只能去挖野菜的叶子背着外公偷偷生吃，。那次外公又去修水渠，外婆饿的不得了，只能去找野菜，妈妈吵着要去，这也是外婆唯一的一次带我的妈妈去挖野菜，外婆自小苦出身，当然知道哪些野菜可以吃。外婆看到野菜的时候，就站在哪里一根根一叶叶采来生吃。妈妈也学着外婆的样子采了吃一片，苦涩地连连吐。

就这样，在食堂运动开始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原本精明能干扛起100斤麦子不喘气并且漂亮利索不到三十二岁正值青壮年的外婆，被饥饿折磨地浑身浮肿。在一次去喊外公回来吃午饭的路上，我的外婆一下子身子一虚歪倒在路边，外公远远看到连忙跑过来吃力地背起外婆往家跑。

回到家，外公赶紧用凉水给外婆擦了一把虚汗，在外公的怀里，外婆吃力地睁开眼睛，这个时候我的外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外公把红薯拿过来试图给外婆抿一口，外婆摇摇头，却示意外公把那个还未编好的斗篷拿过来。外婆在外公的怀里，静静地编织着，不到五分钟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丢下了她视作比自己生命还贵重的丈夫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时年，我的外婆年仅31岁。

身后，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女，不仅仅是痛彻心扉的思念，更有无尽的懊悔！

而我的外婆在她的丈夫和儿女的记忆里，永远留下的是青春、美丽而不是枯黄衰老的音容。

（全文完）

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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