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东:透支世界的游戏——美元霸权的前世今生(25)_风闻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20-04-12 18:12

透支世界的游戏:美元霸权的前世今生
目录
金银大战 丨 血腥一战 丨 风云二战 丨 美苏冷战 丨 透支世界 丨 次贷危机 丨 尾声
五、透支世界
57.
虽说傲慢的法兰西,并没有能够在他们脾气暴躁的总统戴高乐先生的领导下,最终将美利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建立起来的美元国际化体系最终掀翻,但每当想起那段往事,后来的美国总统尼克松都还是会常常感到心有余悸。
树欲静而风不止。
转眼已是1971年,疯狂的法国,已经在这场黄金大战中,败下了阵来。可是,摆在尼克松总统面前的难题,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一场由法国人掀起的兑换狂潮,正越来越凶猛地向美利坚席卷而来。
此时此刻,在尼克松的眼里,那庞大的美元帝国,却似乎正在越来越清晰地、表露着自己的脆弱。
你兑换。我也要兑换。
超发的美元何止一张两张。四面八方涌来的纸钞越堆越多,而那国库里的黄金,却已越来越少。好似一幕反复上演的大戏,昨天的主角是高卢雄鸡,今天的主角,换成了整个西欧世界,只不过那被按在地上的反面角色,都始终还是它美利坚合众国。
剧情的结局似乎早已清晰地暗示:
作为国际货币的美元,就要完蛋了。
想要扩张霸权的美国,就要崩溃了。
那些西欧世界的“造反派”,此刻仿佛正抿着嘴,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然而,兴奋中的人们都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真正能够影响这幕大戏走向的,并不是剧中的演员,也不是剧外的导演。
而是这幕剧的投资人。
——没错,这个“投资人”,正是美国。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美国人也似乎压根儿就不需要考虑什么别的办法。
纵观其并不漫长的历史,面对危机,有那么一种手段,他们总是屡试不爽。
我们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种老旧的传统,也并不知道那是不是这资本主义老大一种天然、且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这种手段直到人类社会高度文明的今天,也依然常常为其所用,且凭借其自身强大的军事和经济能力,以及其具有垄断地位的政治影响力,至今还没有人敢真正追究过它的责任。
而用通俗的话来说,这所谓的手段,就是耍无赖。
没错,就是耍无赖。
1971年8月15日,面对越发汹涌的兑换狂潮,尼克松总统干脆利落地告诉世人——从今日起,不论谁、以什么方式、用什么说辞,都没有权利从美国的储备中,兑换一毛钱的黄金。
美元就是国际货币,有没有黄金作为储备,它都将是国际货币。
不用美元,你就无法换取美国的产品。不用美元,你在“马歇尔计划”中深受美元影响的经济发展,就别再指望了。
简言之,这世间的事,老大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老大说黑的是白的,那么黑的就必须得是白的。
既然布雷顿森林体系无法永保美元霸权的地位——那就去他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吧!
是啊,老大终于生气了。
可那些欧洲的小伙伴们,此刻,却再没人敢吱声。
与黄金脱钩,就意味着,美元自己,成了国际货币的一把标尺。国际贸易的稳定,从此就要寄托于发行货币的美联储,绝对的诚信。
要让一张张本身毫无价值、随时可以加印的廉价钞票,达到与数量恒久不变的黄金类似的信用——这本身就掺杂了太多的浪漫主义。
与黄金如此急切的脱钩,不正是因其无法保持这一脆弱的信用,所导致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1971年,主导了这一切的尼克松总统,又自然而然地担心起这样一个问题来。
与黄金脱钩,就使美元成为了无根的浮萍,一旦信用尽失,就很可能导致世界各国纷纷逃离。那统治着国际贸易体系的美元霸权,便也同样有可能一夜崩溃。
他深知,想要解除这个隐患,他必须在美元与黄金脱钩的同时,与另一样关乎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重要物质,发生关系。
而至于这样一个物质,尼克松总统早就已经把它给琢磨得明明白白。
那,便是石油。
1971年,美国在停止以美元兑换黄金的举动之后,决定向在中东四面树敌的沙特,提供其重要的军事援助。沙特为此感激不尽。只不过,感激之余,这在地球上生活了数千年的族群,自然也十分清楚地看到——这远在北美新大陆的资本主义老大,可绝不是突发奇想,继而来到他们的土地上,做一番慈善事业的。
他们知道,对方看重的,是自己在世界的地位。
——没错,在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所有成员中,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产油国。
美国人的表达,言简意赅。
我用军火保护你。
你的石油,就必须用美元来结算。
而最大的产油国,其石油的出口,要用美元来结算,这就是意味着,整个世界的石油结算体系,为图方便,都将纷纷依此规矩行事。
这同样意味着,与黄金脱钩的美元,此时此刻,已成功地与石油勾连在了一起。
石油是现代经济中最为重要的资源,它的用途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每一种工业都需要石油。每一个国家都需要石油。
当石油的买卖必须用美元来结算的时候——想要永久称霸世界的美元,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再见了,过时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尼克松总统如今所拥抱的那个全新的体系——叫做“石油美元。”
历史告诉我们,在后来的1976年1月8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临时委员会,最终在取消黄金官价的基础上,确定了了一个允许各国货币自由浮动汇率的全新体系。
《牙买加协定》从此应运而生。值得一提的是,这一规则一直沿用至今。
它在凭借汇率频繁波动的特点调节了许多经济问题的同时,却也因其汇率的不稳定,而制造了更多的贫困、和更多的危机。

网图:石油美元体系
58.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阴阳本是一体,强弱本是一家。没有永恒的弱小,也没有永远的强大,而当强者开始恃强凌弱之时,它事实上,就已经来到了衰落的起点。
虽然那才是1973年,虽然那个恃强凌弱的家伙,在往后的许多许多年,甚至直到今天,都依然还是这个地球上的独一无二的霸主,虽然在那以后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它都看上去比以往变得要强大——但倘若未来的某一天,它果真衰落了、果真力不从心了、果真从神坛滑落了,到那时你再回头审视历史,你就一定不难发现,上述种种,每一字、每一句,都绝没有半点危言耸听的意思。
事情发生在这一年的中东。
说到中东这个地方,许多人脑子里一定是一团混乱。早在古波斯帝国分裂之后,这里就成了一个纷繁复杂的竞技场。时至今日,从种族、从文化、从宗教、从政治、从利益,从每一个角度来看,这里都充满了争斗。
中东是“阿拉伯的世界”,可偏偏却夹着一个满是犹太人的以色列。中东是伊斯兰教的土地,可又偏偏混进了基督教和犹太教。除此之外,伊斯兰教内部还有着一场什叶派与逊尼派的大乱斗,而在所有这些问题的更外围,全世界所有的大国,不分东西方——却又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的石油。
中东国家人口众多,但因发展滞后,内部纷争不断,总是难以形成一颗坚硬的拳头。
以色列人口虽少,然而科技进步,经济发达,加之犹太人历经两千多年的颠沛流离,为求生存,他们却又往往表现出一股强大的凝聚力,甚至常常在这阿拉伯的世界里,主动出击,抢占地盘。
而就是在如此这般复杂的背景之下,这一年,为了收复昔日为以色列所占领的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埃及和叙利亚,终于还是闹了起来。
10月6日,埃叙联盟向以色列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第四次中东战争”由此爆发。战争初期,埃叙联盟连战连捷,以色列军则节节败退。这良好的势头,看上去将会继续。一场场胜利面前,阿拉伯世界的人,正纵情欢呼。
可是,别忘了,纵观世界,站在以色列身后的那个国家,可是当今世界的老大。
以色列和美国什么关系?
盟友。伙伴。也许是人家放在中东的打手。也许是因为华尔街的犹太血统,而攀了个“亲戚”。
但不论怎样,当以色列遭到打击,美国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就在“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的时候,尼克松总统做出表态。他要求国会立刻拨款22亿美元,用以支援他们那中东的盟友。
几天以后,战争迅速发生逆转。叙利亚军在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退出了戈兰高地。以军越过苏伊士运河,赶在联合国停火协议生效之前,重创埃及军队。
战争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以色列取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美国人依然拍着胸脯,向这位盟友保证着它的安全。但败下阵来的阿拉伯世界,却已陷入了一场意味深长的沉默。
而沉默,从来都是可怕的。
不要忘了,面对以色列、以及支持它的那些个西方大国,中东阿拉伯世界的成员们,除了枪炮外,却还有一样致命的武器。
59.
没错,就是石油。
既然在战场上无法有效地打击敌人,那么我就干脆动用我手中天然的石油武器,对你的工业生产,发起猛烈的进攻。
就这样,1973年10月17日,中东阿拉伯产油国突然决定,为反击外部势力对中东问题的干预,他们将实施石油减产,并着重对部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进行强而有力的石油禁运政策。12月23日,在石油输出国(OPEC)会议上,作为石油大户的伊朗,又进而宣布收回石油定价权,并将其价格从原先的每桶3.01美元,猛提到11.65美元。
顷刻间,整个世界,都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巧合的是,当时美国本土的石油产量恰好才度过峰值,呈现出大幅度下跌的态势。中东的石油减产,直接使其石油供应量下降了惊人的13%。最直观的结果是,其航空公司平均每天都不得不取消至少300个航班。经济发展遭到严重破坏,通货膨胀加剧、证券市场萎缩、失业人口飙升,甚至在危机爆发后的1974年里,出现了国内生产总值(GDP)负增长1.75的可怕局面。
而西欧各国,则更是长期处于迷茫的油荒之中。
这,就是所谓的“第一次石油危机”。
然而,噩梦尚未结束。1978年,一场浩浩荡荡的伊斯兰革命运动,又在伊朗爆发了。这场运动造成了这座中东产油大国长达数月的全国性社会动荡。动荡中,从1978年底至1979年3月,在这期间长达60天的日子里,伊朗都不得不暂停其对外输送石油的一切行为。
而这60天,对于整个资本主义世界而言,则是又一轮恐怖的灾难。
国际市场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每日短缺500万桶石油的惊人缺口。飞机再次停飞,工厂再次停工,证券市场再次出现强烈震荡,经济发展再次遭到沉重的打击。
这,就是“第二次石油危机。”
危机之后接着危机,危机之后,还是危机。1979年2月,整个世界都终于盼到了伊朗动荡的结束。动荡的结果,什叶派宗教领袖霍梅尼走上了前台,成为这个国家独一无二的宗教领袖。伊斯兰革命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只可惜,正如前文所述,中东的乱局,乱就乱在它的派别林立。种族之外,即便同属一个阿拉伯世界,同一种宗教,不同派系之间,也充满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既然什叶派已在伊朗当家,那么贵为什叶派发源地的伊拉克,为什么就不能同样是什叶派来当家?
正是在这样一种思想之上,伊朗在革命成功之后,便迅速转向,将矛头直指伊拉克政府,策动其反政府势力,意在将自身革命强行输入其国家之中。
只不过,当时把持着伊拉克军政大权的领导人,是个极其强硬又倔强的家伙。
面对威胁,这个人一不会让步,二不会妥协,甚至还会因敌人的过度刺激,而爆发出他的雷霆震怒。
这个人,就是——萨达姆。

萨达姆(1937~2006)
1980年9月20日,在强硬的萨达姆的指挥下,伊拉克空军突然向伊朗发动了潮水般的袭击。面对进攻,伊朗不甘示弱,同样以炮弹予以回应。一来一往间,一场中东阿拉伯世界内部的战争,便拉开了序幕。
这便是著名的“两伊战争”。
可要命的是,两个交战国之间——伊朗是产油大户,伊拉克同样也是个产油的大户。由于战乱,两个产油大户的石油生产突然全面停止。本就形势严峻的石油市场,这时更是在原有每日500万桶石油缺口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足足60万桶。即便中东的石油老大沙特,为帮助其保护国——美国,决定靠其单独增产,来为石油市场压价,但在1979~1980年底的漫长岁月里,石油的价格,还是从原先的每桶13美元,猛增到了近乎疯狂的每桶41美元。
而这一切,对于正出于工业大发展的欧美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而言,又怎能不是一场灾难中的灾难!
面对来势汹汹的石油攻击,作为世界老大的美国,又一次拿出了它的杀手锏。
依然简单粗暴,也依然叫人大跌眼镜。
没错。他们的办法就是——加印美元。
你涨多少,我就加印多少,你涨得越多,我就印得越快。
就在1973~1979年间的两次石油危机中,随着油价以10倍的速度向上飙升,美元也已相同的速度,快速跟进。
油价越高,美元就越多。美元越多,油价就越升。一来二去,石油还是那个石油,但美元,却已随其严重的超发,在1979年时,呈现出高达14%的通胀率。
简言之,美元在高速的贬值。
作为生产体系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货币的影响,总是具有强烈的传导性。
别忘了,对于美国来说,美元既是国际货币,又是国内货币。它不仅要用来购买石油,更是国内民众维持日常生活的需要。
可美元就这么贬值了。它一贬值,就意味着美国国内民众在过去辛苦积攒的血汗钱,一夜之间,其价值就被蒸发了大半。多年的辛苦付之东流。看似光鲜的美国人民,却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
对他们来说,低回报率的银行,成了一个非常不实惠的地方。勤俭节约,成了最不可靠的生活方式。不断减弱的美元购买力、不断上涨的通胀率,使得提前消费的观念,开始深入人心——因为许多东西,今天不买,明天就更买不起了。也正因如此,美国人得以立国的实业精神,便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投机行为开始变得越来越为众人所接受,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成了被社会传颂的“美德”。动荡的经济环境下,他们也不再讨论什么有关长期的规划,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明天的行情会怎样,没有人能够猜到。
不知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当美国领导人为他们长期的低储蓄率而抓狂的时候,他们是否还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的开端,正是那个距离我们并不算太遥远的20世纪70年代。
而美元毕竟还是一种国际货币。在对国内民众造成深远影响的同时,它也势必将对整个国际社会,带去严重的灾难。一个重要的警示,发生在1979年8月。石油国家突然郑重地提出,介于美国这种无休无止的、加印钞票的行为,他们将认真考虑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特别提款权(SDR),替代现行的美元定价体系。(注:特别提款权,又称“纸黄金”,是一种可以它向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指定的其他会员国换取外汇,并可与金、自由兑换货币一起充当国家储备的账面资产。)
如果石油逃离美元,那么美元该用什么操控国际货币?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介于美元的严重贬值,使得欧洲各国外汇储备的价值也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德国总理施密特放声怒吼,他们将在刚刚成立的欧洲货币体系(EMS)框架下,采取相应的行动。因为,对眼前的这一现象,他们早就已经受够了。
而这,又将注定成为美元霸权体系的一场噩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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