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外婆（下半部三十）_风闻

宛东战役时间其实不长，从1948年5月29日开始到1948年6月3日结束，总共不到六天时间。而我的外公和外婆在支前的运动中时间也不长，一天两夜。宛东战役以国民党张轸兵团和驻守南阳的王凌云兵团失败而结束。同日，南阳宣告解放。

宛东战役胜利后，出于防止国民党军队的反扑和战场遗留未爆弹药的危险，在野战军后勤部门和地方党组织的统一安排下，支前民工开始有序撤离。上级给外公和外婆一人发了两个白面馒头。已经一天两夜没吃东西加上紧张和劳累，外公坐在地上都不想起来了。他想坐一会再走。外婆走上前去推推外公：“别坐了，赶紧走，咱可不能给大军添麻烦。”

外公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下子拉着外婆问：“你的眼睛怎么了？”外婆本来大大的眼睛这会又红又肿成了两条线了。外婆用衣巾拭了一下眼角说：“没事的，流泪流的。”每每看到这么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在宛东战役的牺牲和负伤，外婆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外公低下头踢了一个小石子说：“这些人都好人啊！”

虽然饿了一天两夜，回来的路上，外公和外婆谁都没吃白面馒头。外婆担心外公身体，几次给外公掰开点递到嘴边，外公都摇摇头。外公吃不下啊。外婆也是，看到这些只有过年才能吃半个的白面馒头，外婆总是想起那些牺牲和负伤的战士，在外公和外婆的心里，这些人就像恩人一样。

南阳的解放，土改也随之轰轰烈烈进行。也因此，我的外公家在可追溯的三代人里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十二亩地，包括十一亩旱田和一亩水田。外婆不识字，但她还是认识外公名字那三个字。领到农民土地确权书的那天是晚上。上午，外婆把家里存的麦子基本上除了留种以外，全部拿出来磨面。到了晚上，虽然 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倾其所有改善生活，但外婆那蒸馒头的香味，外公好远都能闻到。因为这馒头的味道是香中带甜。

外公进到院子里大喊：“妹妹（外公自从认识外婆后一直对外婆的昵称）你看我手里拿的啥？！”不说外婆都知道是啥，那时外婆正在揭锅盖起馍馍，外婆听到外公的声音，一下子放下手上的馍，蹦着出来抱住了我的外公：“我看看我看看。”边说边双手拿过来，凑着灶间油灯的亮，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外公的名字。外婆一把拉住外公：“走，到院子里，我给你跳我们家乡的采茶舞。”还未等外公递话，外婆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里开始了自唱自跳。我曾问我的外公，我的外婆跳舞好看不好看。外公一笑：“那天晚上院子里黑咕隆咚的，倒是把你二舅吓了一跳。”那天晚上，外婆在院子里跳，外公、九外公和小外公的手都拍疼了。我的外婆那会像个小孩，其实，我的外婆那会才二十二岁，正是如花的年龄。

当然，那天晚上，白面馒头一大箩，全家人不限量管够，要知道以前过年才能吃半块白面馒头。我的老外婆吃了两个、外公和我的小外公吃了三个、我的九外公吃了四个，连我的二舅一个几岁的孩子都吃了一个。而我的外婆则还有点舍不得吃，只吃了一个。我的外婆的心里从来只装着她最亲的人。

因为家里有一亩水田，况且我的外婆是湖北人，喜欢吃大米（南阳人的主食是小麦）。所以我的外公就把那亩水田精耕细作种水稻。但是那个年代没有化肥农药，况且南阳的气候条件也只是允许而不是适宜种水稻，一亩地的产量也就一百五十斤稻谷。所以大米还是很珍贵的，即使我的外婆那么地喜欢吃大米，偶尔做米饭的时候，也是精打细算，等大家都吃完了，她才会吃剩下的米饭。后来，大家发现点什么后，吃米饭的时候，老外婆借口牙口不好只吃一点，外公则是咬着舌头了。。。而我的外婆还是吃一点点，留下顿和葱花一起炒给小外公、二舅、妈妈吃。

吃尽了人间苦的外婆，解放后真的过了几年舒心日子。虽然那时因土地本身很贫瘠的原因，家里人又多，生活还是捉膝见肘，但只要努力，日子就有盼头。所以，外婆白天跟着外公下地干活，晚上等大家都睡了，她还在彻夜纺线织布。一次二舅迷迷糊糊起夜，看到外婆还在昏暗的油灯下纺线，就问：“妈，你瞌睡吗？”外婆看着已经半大小伙子的二舅，笑着说：“妈的觉分给你们啦，所以妈妈不困。”这个时候，历经磨难的外婆，无忧无虑地干着自己想干的活，困倦和劳累从来都不是外婆停下手中活的理由。

外婆的手很巧，织布纺线很正常，绣花做衣很在行。外婆给二舅、妈妈、小舅做冬天的袄、夏天的衣合身轻便，那上面还一针针绣着美丽的竹子、花鸟和牡丹。外婆给外公编的斗笠、做的大衣，即使外婆去世30年后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外公依然能偶尔穿出来。并且自己染的蓝色一点不见掉。

我的妈妈曾对我说：“你外婆去世后，我一听见别人喊妈妈就哭，因为再也没有像你外婆那么温暖的手抱我了。”

是的，我的外婆去世是在195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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