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战疫回溯之二：愿湖北的哭泣早日止声_风闻

五十六年前的那个春天，一位71岁高龄的老人在再次翻阅那些他熟悉的史书后写下了《贺新郎·读史》。年轻时曾诧异于其中的心酸、无奈与对历史的解读。两月余的武汉战疫，不经意中人世悲欢离合的诸般无情竟如利刃般没入肺腑。在这星鬓之年，深夜听雨于武汉郊外，老人家那些坚硬的历史慨叹蓦然间闪出穿透时空的悲凉：“……流遍了，郊原血。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一、艰难的封控与打110、市长热线的居民

       武汉一月份刚开始封城的时候，居民普遍如惊弓之鸟，不少家庭连窗户都不敢多开，那些潜藏的风险如蛰伏的猛兽一般令人胆战心惊。2月中下旬四类人收治隔离完成后，居民的恐惧心理开始缓解。确诊、疑似、发热病人情况开始分社区公布数据后，居民进入宅家模式，没有病例的楼栋和单元集中团购生活用品并出门错峰领取，封闭小区、值守门岗和为孤寡老人、封闭楼栋运送生活物质则由社区网格员、机关事业单位下沉党员（主体）、志愿者推着手推车完成，战疫形势总体平稳有序。

无论天晴抑或大雨，小区内虽然空荡荡的但还算祥和。只有党员和志愿者们的身影常从窗前一掠而过，然后在封闭楼栋的彩条布前停下钻进去，打开铁锁将或轻或重的生活用品送进门厅。封控令颁布的头几天情况特别复杂，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小区门岗、封闭楼栋门口争吵。有确诊病例的封控楼栋里在外上班的清洁工要回家，几岁的小孙子被单独隔离的奶奶去宾馆陪护后晚上要求回家拿东西第二天早晨又去陪护，物业维修人员住在封闭单元也要进出上岗，因为不上岗就被当旷工处理。

在情况上报社区还没有协调好的那几天里，每天早晚都吵闹不休，而几家情况特殊的家庭面临的困难都是实实在在的。被拦在门外的清洁工说党员每天补贴100元，物业维修人员则不知从哪听说党员每天补贴300元，你们竟然不让我们出去干活，不干活没吃的那我去你们家吃饭……他们不知道的是，党员们连每天用的口罩都供应不及时，得自己去买，遑论补贴，各单位组织募捐捐了不少钱倒是真的。

2月底的一天，某封闭楼栋的一家住户竟然不知从哪儿跑出了封控单元来提网购的鱼，要求值守党员开锁住了的单元门送他进去。一群党员围着他问才搞清楚封闭楼栋的两个单元的楼顶没有封，好几个住户从楼顶穿到另一单元坐电梯下来，只是当天买鱼后太重提不了，由不想走远道，这事才被我们发现。第二天，物业封控了楼顶才算是堵住了漏洞。

昨天（3月10日），封闭单元的一位业主因为他停在小区外的车电瓶亏电，另外听说外地滞汉人员可申领3000元补贴，不停找社区要求解决问题。站在封闭单元的门口要求值守门栋的党员开门，又是打110又是打市长热线。社区权衡再三通知值守党员开门，两位男子上午10点测完体温出门后直到中午还不见人影，一群封控小区的人急得团团转。下午四点，两位男子提着两个装满了菜的袋子和一个涂料桶回来了，门岗的保安要求再次测体温，年长的男子情绪坏透了，他把东西一摔，用力地把桶踢到一位女党员高女士的身边，大声吼道：“没得上病倒要被你们逼死了，家里没收入没米没菜你们负责，8个人挤在一个小房子里睡的床都没有，来武汉就回不了老家……”高女士帮他把东西捡到一起，向他做解释才把两个男人送回楼栋。街道办事处的两位工作人员听说上午出去的两人回来了，根据市长热线的回复要求过来调查情况，结果却发现他们家那名外地滞汉人员不符合申领补贴的政策，但面对严重困难也不假。

当然这家人还不算最困难的，听门岗一名本地的保安讲，在他住地附近，每天回家都看到一位滞留武汉的男人，在这个工业区找不到地方住也没地方吃饭，只好住在车里天天吃泡面，持续了半个多月。这个男人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他领到补贴了吗？

二、殡仪馆的亡魂与难以开出的通行证

今年的1月30日大概会成为我这一生最难忘的日子，在武汉光谷加州阳光小区当保安的堂兄在医院做完CT被告知疑似患上新冠病毒肺炎，但医院没有床位不能收治，给了他一些药要他回去，回到小区第二天他就跳了楼。得知确切消息是在第二天，先是请老家的抗疫指挥部派车或者亲戚开车送人过来到派出所结案，结果无人敢承担这项极为凶险麻烦的任务。

堂嫂和我连续几天到处打电话咨询，都毫无结果，答复都是等疫情结束后才能处理他的后事。堂兄上初三的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里绝食，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个噩耗。那段时间既要劝堂嫂和他女儿，又要想办法收集信息让他们知道武汉的抗疫状况，每天焦虑不已。事情已经过去近一月时，又在同事、朋友群，自己孩子的同学家长群里到处求助，打武汉、荆州的市长热线，拨打洪湖市的防疫指挥部的电话（一直占线），转了几圈回到原点，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也没有人能帮忙。唯一的新发现是武汉的殡仪馆里竟然还有不少家庭的亲人骨灰没有办法认领下葬，大家盼望疫情结束的心情如此迫切，那份亲人去世的悲痛在时间流中被拉得绵长而又沉重，活着的人面对生活的种种麻烦连哭的悲伤都被消解了。

昨天（3月9日）接到哥哥的电话，最大的安慰就是昨天老家的村子里我们一些兄弟和乡亲为堂嫂募捐了8000元钱。看来只能拿这微薄的金钱和深夜草就的长歌寄托哀思了，其实何尝不是为了解开自己久郁的心结呢。

武汉疫中亡魂、英烈祭

（夤夜卧旧车内值守社区发热病人门栋，寒风疾啸，蛙鸣时噪，再次想起初六因疑似患病而跳楼的堂兄，在殡仪馆内身魂冷彻，不禁涕泗纵横，急就残章。）

呜呼庚子，病毒肆虐；阴风怒号，疫疠横行；江城蒙难，瘴气充塞。死者枕藉，千户披孝；卧榻巨万，举国杜门；长歌当哭，心扉痛彻。

己亥岁末，冠毒暗滋；染病者鲜，医馆难辨。恶疾初播，黔首惶惧；流言风起，文亮示警；辁才官吏，粉饰太平；有某砖家，贻误战机。

狂澜既倒，全省陷落；武汉封城，黎庶狼奔。患者摩肩，云集众院；太常束手，医护顿踣。时有病殁，嚎哭沸天；居家隔离，生机蹙破。

庚子岁首，毒播盈天；德华吾兄，恂恂保安；砥节奉公，竟被凶疫；赴医疑似，无地可收；资财罄尽，同舍驱逐；跳楼魂归，子女失怙。

初六闻耗，意欲临柩；路桥寸断，车舟不行；多方无措，凝噎无语。红颜古稀，夭归多有；冤魂攒集，三镇衰绖；制祭无由，唯能心哀！

京师震动，八方抗疫；三军剽聚，鲲鹏输援；南山不老，良医献智；武东正斌，圣手仁心；徐辉英杰，医护殉职；节烈竞出，正气始彰。

全党动员，守职尽节；吏民下沉，排毒闾阎。方舱遽就，病者得治；病躯耆老，社区值守；送菜扫撒，临危挥汗；艰难备尝，功不唐捐。

通鑑首义，崇礼为纲；建国迄今，文脉断绝。疫情始控，坐（作）家网骂；日记投机，奸邪繁盛；迎合怨望，谣毁一线；备赚铢两，精致利己。

沽名之辈，谄谀权贵；钓誉之徒，无视布衣。筚路基层，方抒肺腑；蓝缕群氓，始为真章。斥私弘公，五德莹荦；表里澄澈，堪称大道。

寒夜苦长，尺幅言短。英烈虽隳，其灵万古；冤魂归土，托体山阿；偷生众庶，协育垂髫。衔哀致诚，不忍卒书；以此为奠，来日临窆。

呜呼哀哉，尚飨!

三、必须完成的任务与能力不足的执行层

新华社3月10日曾报道习近平总书记来汉的消息。在社区党群服务中心，习近平总书记同社区工作者、基层民警、卫生服务站医生、下沉干部、志愿者等亲切交流。习近平强调，民生稳，人心就稳，社会就稳。湖北和武汉等疫情严重地方的群众自我隔离了这么长时间，有些情绪宣泄，要理解、宽容、包容，继续加大各方面工作力度。

在我所在社区的党员群里，也有一份武汉市要求基层一线加大工作力度的通知。重点要求是各级下沉党员干部要通过线上线下结合的方式，开展社情民意调查，畅通群众诉求反馈渠道，做到“民有所呼，我有所应”，当好服务员宣传员社情民意调研员 。集中力量做好群众生活物资服务保障、收集居民群众诉求问题、关爱帮扶特殊困难群体、开展居民群众心理疏导等工作。

武汉封城至今，做好这些工作绝对是必要的，但怎么做好也是省市执行层面需要思考的。官员干不好往往是态度有问题，一线干不好往往是能力有问题。一线党员住户面临的问题可谓形形色色：住宅楼的电梯出现了故障，家里煤气灶因为质量问题常熄火做不了饭，家里浴霸灯泡坏了买不到配件，消毒柜故障消不了毒，汽车放久了电瓶已经亏电，水龙头里面皮垫损坏漏水，邻里之间因生活习惯不同造成的噪音干扰对骂，人关久了没地方理发，心理也不健康……包括上面殡仪馆的亡魂归土，林林总总都很棘手，一线党员没有专业技能和专业工具、配件只能干看着。

各级执行层面的领导们不知是否真正深入了解一线的情况，有没有人倾听来自一线的求助和问题，大概率要打几个大问号。如果那些有能力调动资源集中解决问题的层面的领导不想办法，寄希望于转发文件和严格检查能解决问题，到底有多少效果，大概只有天知道！医院一线的呼声没有渠道上传时，武汉的医生们曾面临医用物质匮乏的困境，而今社区也面临同样的类似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面对的不是生死考验而已。

信息化的社会里，调查问题应该不难，难在领导决策和组织具体实施，如果能招募各功能企业和单位的相关人员组成市内流动服务队，逐个小区解决困难，集中分类处理积压问题一定可行。

在武汉战疫已接近阶段尾声之时，能够减轻的群众的痛苦都值得着手解决，毕竟历史上所有关于重大事件的记载里从来没有那些普通人血与泪的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