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清零的第二天_风闻
观察者网用户_240545-2020-03-26 08:59

3 月 18 日,武汉新增确诊清零,“新冠”疫情迎来重大转折。今天的来信者,作为一个在“非典”中尚未留下太多记忆的年轻人,讲述了疫情开始至今,他的观察与思考。
随着疫情的全球化,我们也再次发出邀请,邀请身处世界各地的朋友们,加入这次征文,观察、记录你所见证的危机与转变,它将是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一次历史性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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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武汉清零的第二天
撰文:金不换
一
“武汉闹 SARS 了。”朋友说的时候,我正在吃饭。
“SARS?”虽然长在北京,SARS 于我而言,依然是一个遥远的名词,那一年冬天留下来的回忆,是街角的一张蓝色的海报,上面一个红色的拳头,旁边是整整齐齐的:“万众一心,抗击非典”。
那一年,是 2003 年,我 4 岁。
此刻,我 20 岁了。

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隐隐约约的不安,当然不会成为正常生活的阻碍。那天晚上,我和朋友们去吃了一顿海鲜自助,尽管那病毒据说发源于海鲜市场。那一餐,我吃了很多很多三文鱼刺身和炸鱼。
第二天,自习如常,考试如常。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撤出武汉,甚至有人改签了火车票只为早些离开。不安的阴霾确乎笼罩着所有人,但是随着央视的辟谣,“未发现明显人传人证据”,“有限人传人”的说法,人们似乎安定下来。
事实上,当时我的心里并不放心。出于一种习惯,我怀疑专业人士总有办法用专业的语言达到其所希望的目的。但是,人传人究竟可怕到何种程度?病毒的致死率究竟如何?这一切都无迹可寻,所有的担忧也就成为杞人忧天。毕竟,在当时的环境下,期末论文和托福,才是眼前的头等大事。
在几百人的考场里考整整一上午,旋即去吃饭、看电影、坐火车、聚餐、宴请。而后坐春运的火车跟随旅行团去东北玩 7 天,现在想想,在没有口罩的彼时,没有感染,没有传播,真是造化。
二
证实人传人的时候,我正在住镜泊湖宾馆。给宾馆题字的人,是提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邓小平。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空气中开始弥散起了紧张的氛围。新型冠状病毒突然成为了人们谈论的话题,下榻的宾馆配发了口罩,机场的人群纷纷戴上了口罩,麦当劳开始消毒,咳嗽的人们开始经受来自他人的异样眼光。
1 月 21 日,我返回北京。
1 月 23 日,武汉封城,气氛就在这一刻,到达了冰点。
几乎是在同天,管轶的采访刷屏朋友圈。“这一次我怕了”,“感染人数会是 SARS 的十倍起跳”等言论随着焦虑在人群中扩散开。其实也不劳管轶教授赘言,所有生活在中国语境下的人们,都知道如此突然的,宛如壮士断腕的封城意味着什么。
1 月 25 日,我坐上了去海南的班机,偌大的飞机舱,只坐了数十位防备森严的乘客。我本不愿出行,是半年未见的姥爷的电话,“我真的好想你啊”,让我踏上了去海南的飞机。
接下来的日子里,愤怒成为了我唯一的情绪:主事者不作为,频频贻误时机;口罩和防护服的匮乏让前线医护人员陷入风险;床位的紧张和医务人员的紧缺;肺炎患者被迫在公众平台求助。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变成了看数字,丁香园和人民日报变成了我的最常访问。人数依旧在每天增长,成百上千人的增幅触目惊心,而背后亲人的泪水,家人的心碎,在这个春节远远比鞭炮声更加透彻心扉。
那时节,看的书是《倾城之恋》:“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位、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是《生死场》:“王婆这半天的痛苦是没有代价的,王婆这一生的痛苦都没有代价了”。是《台北人》:“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是《鼠疫》:“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未来已经成为那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虚无缥缈。”读文学作品从来不会让人变得开脱,只会让人陷入更深的绝望和愤怒。正如黑格尔所说,人们从历史中汲取的唯一教训是人们从历史中无法汲取任何教训。
更重要的是,切肤之痛。在武汉学习整整两年半,对这个城市有了归属感和依恋感。看到视频中空无一人的长江大桥,和冷冷静静的汉街时,几乎不可避免的落泪。
也不全然是坏消息,各个省份的医疗队从四面八方驰援武汉。看着医护人员走过我无比熟悉的天河机场,也会怆然涕下。
也许有人说,愤怒是无能的表现。可是,在这场灾难面前,谁不是无能的人呢?再没有什么事情,像这次疫情一样,让人感受到自身的卑微、渺小和无助。任何一个人都成为了病毒的潜在感染者和传播者,我们甚至无从知晓自己是在何时何地惨遭毒手。我们甚至发现,原本习以为常的种种自由,都可以轻易被剥夺。

周一,武汉东风本田汽车厂的工人在吃午饭。政府关于湖北放宽限制的公告,并没有受到普遍的欢迎,因为许多人担心这可能会引发新一波感染。图片来源:法新社
三
在疫情中,被压制的声音,未必不是正能量。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政府的声音,民间的声音,媒体的声音,都是不可缺失的。
“为什么不看到光明的一面,而要看到黑暗的一面?”——当方方这样的作家发出批评和异见的声音时,责难纷至沓来。
如果批评本身可以让社会变得更美好,为什么不是一种正能量呢?难道只有宏大的叙事,和悲怆的痛哭,才是正能量吗?
批评的意义和价值,早就被写入在 1898 年发表的那篇著名的《知识分子宣言》中:
“知识分子最大的贡献就是保持异议,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说出真理,暴露谎言,知识分子从定义上讲是处于对立面的,知识分子是否定性的传播者,知识分子扮演的应该是质疑而不是顾问的角色,知识分子在某种程度上仍然认为自己所持的是准政治的对抗立场,知识分子是支持国家的观念重要,还是批判更为重要?我的立场是,批判更为重要——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只有一个理由,即他们必须是批判的中心。”
在中国的当下,一个更为深远的问题是,人们似乎一方面希望追求真实,另一方面却又缺乏面对异见的勇气。
四
今天是武汉归零的第二天。
风波在极其缓慢地归于平静,社会的齿轮在极其缓慢地恢复转动。
当然,这是对中国而言。世界范围内,新冠病毒依然肆虐,大多数人还在遭受着中国人曾经遭受的苦难。
也许有一天,新冠病毒会变成所有人的回忆,也许“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确实,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但倘若忘记了凛冬的寒冷,才是对春光的辜负。

随着疫情的全球化,我们也再次发出邀请,邀请身处世界各地的朋友们,加入这次征文,观察、记录你所见证的危机与转变,它将是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一次历史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