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风暴中的黎女士：一场充满谎言的旅程与被立案解雇起诉的苦果_风闻

南方都市报

03-23

3月13日清晨的北京首都机场，黎女士与家人在全机乘客的注视中从最后一排的隔离区的帘子后走出，穿越过道，踏出舱门，走近一场此时已不可避免的风暴。

在此之前，她的主要身份是美国渤健（Biogen）公司的部门副总监。黎女士的领英主页显示，她本科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有着默克（Merck）制药等医药行业顶尖企业的工作经历。据美国媒体报道，在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地区，她居住在一个地价较高的安静郊区，丈夫洪某某是美国一所著名公立大学的副教授。

黎女士一家抵京次日，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黎女士作为该市13日唯一输入性病例被详细通报，迅速引发关注。

而她需要为其选择面对的远不止舆论——北京警方以涉嫌妨害传染病防治罪已对其立案调查。渤健公司20日向南都记者表示，其已不再是该司雇员。另有同机多名乘客向南都记者表示，希望在中国或美国对其提起诉讼。

感染

半个月之前，美国时间2月26日，黎女士原东家渤健公司来自世界各地的管理层人员来到波士顿邮轮码头上一家酒店，参加年度会议。这170多名员工交谈、握手、拥抱，在附近的餐厅聚餐。

据当地媒体报道，渤健公司发言人表示，现场并无来自中国的参会者，但有来自意大利的人员。27日下午，随着会议的结束，马萨诸塞州疫情的暴发已然酝酿完成。

据北京市疾控中心3月14日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通报，黎某自述2月26日至27日在美国参加公司会议，一名同事后来被诊断为新冠肺炎确诊病例。

而据美国媒体报道，渤健公司表示，黎女士并非上述年度会议的与会者，但与其中一名与会者有过接触。

2月29日，与会者中的第一个疑似病例出现。一位波士顿本地的渤健员工感到不适并前往医院。3月1日，渤健给所有参会者发出邮件，建议如身体不适立即就医。

据黎某自述，这天晚上，她出现寒战，并未就诊。之后又陆续出现其他症状，发热最高达到39℃，同时伴有咳嗽、流涕，还有恶心、腹泻、肌肉酸痛、全身乏力等症状。

据其自述，3月3日，她首诊于当地医院，被给予奥司他韦治疗。3月5日，在当地医院所拍胸片显示无异常。

3月5日，渤健公布，一周前大会的3名参与者已被确认感染，另外有多名与会者出现了类似流感的症状。三名感染者中，两人为欧洲居民，另外一人常住美国的田纳西州。公司建议所有与会者居家观察。

3月10日，与渤健会议相关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数飙升至70例。这天，马萨诸塞州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据黎女士自述，3月10日，她又去了5天前去过的当地医院，胸片仍无异常。3月11日，其再次就诊同一医院，胸片显示肺炎影像，当地医院评估其症状后未收治入院。

3月11日，黎女士居住地马萨诸塞州贝尔蒙特市（Belmont）卫生部门通报称，当地出现了第一例核酸检测阳性患者，也是渤健会议的与会者之一。

检测

有关在3月12日登上飞行时间为13小时的跨国航班之前，黎女士是否已接受检测，其自述与外媒报道存在矛盾之处。据黎女士自述，她在美国3次申请核酸检测均被拒绝。而美国当地媒体援引匿名信源消息称，黎女士接受了检测，在结果出具前离开了美国。

疫情在本土蔓延以来，美国确实面临着检测能力严重不足的困境。据外媒报道，虽然指南中适用于测试的人群范围逐步扩大，可进行测试的实验室从联邦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放开到州卫生部门，再到医院和私人实验室。在马萨诸塞州、纽约州、加州和华盛顿州，新冠病毒传播迅速，测试需求高企，机会稀缺。

如在纽约市，市卫生局要求医生只为需要住院治疗的病人安排检测，轻症患者被要求在家中隔离。这样的情况至今仍未得有效改善。

据黎女士居住地卫生部门通报，3月，黎女士曾经打电话向当地急救团队求助，表示自己有类似流感的症状，请求被转运至医院进行核酸检测。急救团队联系一家当地医院寻求指引，医院建议，黎女士可以且应该自己前往医疗机构检测。黎女士在后续的沟通中表示，她会自己开车去医院。当地卫生部门并未公开这通电话的日期。

据外媒报道，打了这通电话的两天后，马萨诸塞州卫生部门提醒黎女士居住地的卫生部门，其检测结果为阳性。当地卫生部门尝试通过电话、短信联系她，到她家敲门，没有回应。卫生部门随后联系了为她进行检测的医疗机构，医疗机构也未能联系到黎女士。

直到一位居民从中国国内新闻报道中得知黎女士的行程，告诉了当地卫生部门，寻找才告一段落。卫生部门随后通知负责管理当地机场的马萨诸塞州港口管理局，要求通知可能跟黎女士一家有过接触的旅客。

黎女士一家离开美国前后，正是全球范围内警报纷纷拉响的阶段。3月11日，世卫组织（WHO）宣布，评估认为新冠肺炎为全球“大流行（pandemic）”状态。

美东时间3月11日晚，美国总统特朗普通过全国电视讲话宣布，美国将在未来30天暂停与除英国以外的所有欧洲地区的旅行往来。

当地时间3月12日，黎女士一家在洛杉矶机场登上国航航班。截至这天的24时，全美50州中47个州的1645人已被确认感染新冠病毒。

当地时间3月13日，白宫宣布美国进入紧急状态。

飞行

根据FlightAware网站数据，黎女士一家所乘机型为波音787-9。据国航官网的座位分布图，机上从第35排开始为经济舱，经济舱有229个座位。多名该班次乘客向南都记者表示，机上有很多老人和儿童。

据国航产品服务部总经理、国航海外疫情防控组成员张允此前介绍，3月12日，CA988次航班在洛杉矶旅客登机阶段，乘务员逐一测温没有发现体温超标的旅客。

航班起飞一小时之后，座位在40b的黎某找到了乘务员，自述感到憋气、乏力、脸部微麻，说自己没有同行者，登机前也未服用过任何药品，但一周前有短暂的发烧史。

张允介绍，乘务组为黎女士测温，结果显示为36.4℃，随后将其安排到了客舱右后部，留观隔离区就坐。并按要求实施隔离处置程序，要求其全程佩戴口罩，指定了一个卫生间供其单独使用。后续乘务组为黎女士测温4次，均在37℃以下。

3月20日，南都记者联系上与同一班次的旅客杨莉（化名）。杨莉向南都记者提供的登机牌显示，她坐在第41排。她表示，曾在黎女士被空乘人员带离后向坐在黎女士邻座的年长女性询问，后者回答，黎女士当时表示自己低血糖，但不发烧。

一段时间后，杨莉起身时，看到上述年长女性躺在两个座位上休息，上半身躺在黎女士坐过的位置。另外，黎女士原座位的正后方一排就有两名儿童。

据张允介绍，航班落地前两小时，即北京时间3月13日4时左右，40b旅客（黎某）找到乘务员，陈述自己在美国任职公司有人感染，自己在美国已经发烧，并在登机前吃了退烧药，同时她说丈夫和孩子和她一同乘机，座位号是54k和54l。

乘务组将此情况报告机长，同时将其丈夫和孩子一同安排在了隔离区。一家人体温均正常，机组也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国航的运控中心。运控中心立即通知相关部门启动了联防联控机制。航程中，乘务组按要求对全体旅客实施了两次机上测温，没有发现体温超标的旅客。

北京时间13日6时15分，航班落地，北京首都机场海关海关检疫人员对黎女士一家三口进行了排查。三人由120急救车转运至定点医院。

3月13日，黎某被诊断为确诊病例。3月16日，黎某的丈夫洪某某确诊。

追责

据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3月14日通报，共确定黎女士的59名密切接触者，其中14人在京，均已采取相应措施，其他人员信息已转相关省份。

杨莉表示，飞机降落当天，机上其他乘客可自由返回居住地。她与家人回家看新闻发现黎女士被确诊后，立即向社区申报，如今她与家人正在隔离点隔离。

一名自称坐在这趟航班的第35排的旅客向南都记者表示，自己与妻子和孩子带着一岁多的孩子回国，孩子太小无法佩戴口罩，飞行途中未能采取有效的防护措施。他已咨询国内和美国的律师，希望对黎女士提起诉讼。同班次旅客王先生也表示，自己坐在已确诊的洪某某的侧前方，目前也不得不集中隔离，希望对其追究责任。

黎女士抵京后数日内，北京及其他地区纷纷提高了对入境人员的疫情防控力度。

3月15日，北京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市政府副秘书长陈蓓表示，3月16日零时起，所有境外进京人员，均应转送至集中观察点进行14天的隔离观察，隔离人员费用需自理。除北京之外，上海、四川成都等多地已明确无医保境外输入病例自费治疗。

陈蓓还表示，虚报信息，隐瞒病情，造成疫情传播的人员将依法依规追究责任，并纳入信用体系。

3月16日，北京警方通报称，经初步工作，顺义公安分局以涉嫌妨害传染病防治罪，已对黎某立案侦查。

3月16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海关总署《关于进一步加强国境卫生检疫工作 依法惩治妨害国境卫生检疫违法犯罪的意见》对外公布，要求依法惩治妨害国境卫生检疫违法犯罪行为，维护公共卫生安全。不如实申报、意图蒙混过关的行为涉嫌妨害国境卫生检疫罪。

3月20日，渤健公司公共事务部门通过邮件回复南都记者称，“我们可以确认黎女士曾经是渤健公司雇员。她在没有告知公司和无视卫生专家指引的情况下做出了前往中国的个人决定。她不再是渤健的雇员。她的行为与公司的价值观念不符。"

采写：南都记者 林子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