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中韩暗战：疫情扩散与油价动荡中的两国造船业终极大PK_风闻

全球疫情蔓延、石油价格动荡……2020年的这个3月发生了很多事情，世界愈发“热闹”了。在信息洪流之中，杨爱红留意到，韩国一些媒体最近开始拿卡塔尔LNG（液化天然气）运输船项目说事儿了，语气颇有要碾碎中国对手之势。在杨爱红看来，这之中隐藏的正是中韩两国制造业的全方位角力。

杨爱红是在Business Korea上看到这篇题为Korean Shipbuilders Confident of Landing Mega Order for LNG Carriers from Qatar（《韩国造船商对从卡塔尔获得LNG运输船的巨额订单充满信心》，原文见http://www.businesskorea.co.kr/news/articleView.html?idxno=42264）的文章的。这篇文章有这么几个要点：

1）中、日、韩三国五家企业争夺卡塔尔价值150亿美元的80艘LNG运输船大订单，日本的川崎重工已经出局，韩国造船三巨头——现代重工、三星重工和大宇造船海洋——接下来就要把中国的沪东中华造船也干掉啦！

2）韩国造船业在LNG船领域的市场占有率完爆中国对手。

3）中国造的LNG船质量不行。

4）韩国造的LNG船技术特别厉害。

作为船舶行业的一名从业者，杨爱红之前对卡塔尔LNG船大订单也有所耳闻。

卡塔尔与伊朗之间的海域有世界最大的天然气田，卡塔尔也因此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LNG出口国之一、对LNG船需求强烈

2019年，卡塔尔天然气公司宣布要大规模扩充LNG船队，最多可能订造上百艘大型LNG运输船。上百艘大型LNG运输船是个什么概念？要知道，2019年号称LNG船新增订单历史高峰，全球全年总共也才57艘订单。中国从2008年交付第一艘大型LNG船到现在，总共也才交付22艘大型LNG运输船，目前手持订单也只有个位数，即便不能把卡塔尔的全部订单吃下、只吃掉一小部分（比如十来二十艘），也足以让中国造船业在LNG船领域的业绩突飞猛进。

杨爱红完全可以理解韩国造船业打压中国竞争者的急切心情，但从上面这篇文章的细节来看，他们的信心可能并没有自己宣称的那样充足：在论证韩国技术厉害时，文章举的例子是他们设计的LNG船上有FRS（完全再液化系统），然而这并不是韩国的独家技术、甚至造船企业说了也不算数，这玩意儿就相当于买车时要不要高配一样、决定权完全在顾客（船东）手里，只要船东说要，咱造船的就能给装上去。比如沪东中华2015年为埃克森美孚建造的4艘大型LNG运输船，就已经配置了FRS。而在此次卡塔尔项目中，中国造船业同样提供了选装FRS的方案。看到韩国人把FRS当作了不得的亮点，杨爱红真是满脸问号。

更搞笑的是，韩国人这篇文章为了黑中国造船业，居然还无中生有地变出一桩大新闻：文中称，沪东中华造船2018年建成的一艘LNG船，在下水19个月之后就发生了发动机重大故障而退役！据杨爱红所知，沪东中华2018年共建成交付4艘大型LNG船，分别归中石化和英国BG使用，现在都运营得好好的、并没有哪条退役。事实上，沪东中华造船至今还没有哪条LNG船因为发动机问题而退役。反倒是韩国造船业吹得很猛的、采用该国自主研发的KC-1型围护系统的LNG船SK SPICA号，2018年发生了液货舱次屏蔽层泄漏的重大事故，还好泄漏点附近没有静电火花啥的，不然这条船就得原地表演放烟花了——这条船能装8万吨LNG，全部放烟花的话可比“大和”号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1945年日本“大和”号战列舰被美军击沉时发生大爆炸，海面上腾起巨大烟柱（画面左下角两个黑斑为长度百余米的驱逐舰“凉月”号和“雪风”号）

杨爱红相信，韩国造船业对中国造船业的真实水平心里门清，这篇搞笑文章并不代表韩国人的真实认知水平、而只是为了在英语世界造舆论。毕竟商场如战场，韩国人能把日本人从世界第一造船国的位置上赶下来，肯定早已熟练掌握规则内和规则外的手段。（韩国造船业甚至已经开始利用中国的法律和制度来给中国造船业挖坑，这事儿今天杨爱红就不展开讲了。）

在杨爱红看来，韩国造船业如今真的已经被中国造船业逼急了。

短期来看，直接逼急韩国人的是卡塔尔与中国造船业越走越近：2019年11月，卡塔尔国家能源部部长、卡塔尔国家石油公司、卡塔尔天然气公司董事长一行访华，与中国船舶工业集团董事长雷凡培“就有关合作和共同关心的话题进行了愉快的交流”；2020年1月，卡塔尔天然气公司首席运营官一行来到上海实地考察沪东中华造船并表示“中国是卡塔尔重要的合作伙伴，LNG市场的未来在中国”。很显然，中国造船业拿下卡塔尔LNG船项目中的部分订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问题只在于中国造船业究竟能抢走多少。

长期来看，真正刺激韩国人神经的是中国造船业在LNG船建造领域的持续进步。2019年9月，“多炮塔舰队”曾发布杨爱红撰写的《中国速度！这艘大船刷新最快建造纪录！》一文，里面介绍了中国LNG船建造周期已经逼近韩国先进水平的情况。在LNG船这种高端船型建造领域，中国造船业已经开始走出单纯依赖政策保护的藩篱、逐渐具备了在全球市场中与韩国造船业正面竞争的能力。这必然会引起韩国造船业的高度警惕，并招来韩国造船业的全面打压。毕竟，在船市持续不景气的大背景下，LNG船是为数不多的还能保持较高利润率的船型（另外一种高利润率船型是邮轮，但欧洲造船业在邮轮领域的优势极大，韩国人又挤不进去），要是这棵摇钱树也被中国人抢走，韩国造船业恐怕就得步日本造船业后尘了。

客观地讲，近几十年来中国制造业产业链不断拓展和升级，相应地也“侵入”了一些国家原本的优势领域。韩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汽车、电子、造船等行业作为其制造业和国民经济的支柱，确实承受着中国同行们的巨大压力，而且这压力还越来越大，甚至在某些细分领域有被中国同行超越之势。眼下两国造船业的竞争不是孤例，类似的竞争还发生在两国制造业“重合”的方方面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上面那篇搞笑文章般不理性的恶意攻讦也就在所难免，但这并不意味着两者之间就真的一定得要打个你死我活。

在杨爱红看来，中韩两国造船业完全可以携手并进。而油价暴跌正是两国造船业携手并进的契机。这里就要提到航运业另一件发生在今年的大事：

2020年1月1日，IMO（国际海事组织）推动多年的“限硫令”正式生效。从此，全球任何海域任何商船尾气含硫量不得超过0.5%。

传统的船用燃料是重油，这玩意儿理化性质接近沥青、堪称油渣，所以特别便宜。但重油含硫量通常超过2%，自然无法满足“限硫令”。解决这个问题的技术手段有三种：一是加装尾气洗涤塔（近两年修船业靠这个大赚特赚），二是改烧LNG，三是改烧低硫油。

加装洗涤塔是三者中技术最成熟、最廉价的，但存在转移污染、二次污染的问题，可能无法停靠某些环保要求特别严格的港口，后续政策风险较大。

近两年洗涤塔改装船市场十分火爆

改烧LNG是三者中最环保的，即使未来有了更严格的环保要求也能满足之，LNG存储和发动机的技术也很成熟了。但配套的船用LNG加注体系尚不完善、加注站和加注船都还没几个（相当于有了汽车却缺加油站），而且大型船舶所需要的大容积的薄膜型LNG燃料舱只有少数船厂能建造。最重要的是，LNG价格也不便宜。

改烧低硫油目前技术成熟度相对较低，船用低硫油的炼制技术本身就刚起步（不是说不知道怎么炼，而是说不知道什么配比的油品综合性能最佳、最适合船用），而且还存在发动机配合的问题（一些原本烧重油的船改烧低硫油后喷油嘴就堵了，因为不同油品混杂造成品质下降，有点类似于钢笔吸了两种不同的墨水就堵了）。当然这些技术问题都没啥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有市场需求很快就能解决得明明白白。低硫油最大的问题还是价格。

长远来看，自从美国页岩油、页岩气实现商业化开采，美国成为油气净出口国、从根本上改变了全球能源供给，油气价格长期在低位震荡徘徊是必然的。特别是近些年全球LNG产能大跃进：美国有页岩气，俄罗斯有亚马尔，卡塔尔等一票中东国家也在上马大项目，甚至尼日利亚、喀麦隆等非洲国家也在极力扩充LNG产能……此次油价暴跌，对改烧LNG和改烧低硫油这两条技术路线无疑是重大利好。燃料价格降下来之后，这俩路线原本最大的劣势就不那么明显了。市场驱动之下，相关的配套和研发也可以推进了。

一旦船舶LNG动力化的市场发育起来，中韩两国造船业的相关业务也就可以从红海走向蓝海了。目前在IMO注册的商船有将近20万艘，其中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改烧LNG，那也是2000艘LNG动力船的庞大市场，带动的LNG运输船、加注船订单怕是能把中韩两国LNG船相关产能排到2030年。

这还仅仅是船用燃料这一块带来的LNG需求。能源廉价化势必还会带动更多消费市场对LNG的需求，中韩两国造船业完全没必要现在就打个你死我活。携手共进、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如此球泰民安，岂不美哉？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多炮塔舰队”，不构成任何投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