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苏伊士(48):渡河作战点评(下)_风闻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03-07 08:22
毫无疑问,沙龙师任务艰巨,打得勇猛顽强,但遭受了巨大损失。第一天夜间的战果是决定渡河行动成功继续的基础,但沙龙实际上没有成功地创造把大部队渡河到运河西岸的条件,无法利用埃军醒悟过来之前的有利条件。幸好埃军一开始反应迟缓,没有意识到以军已经展开大规模的渡河作战,还以为这只是向运河东岸埃军第16师和第21师的进攻。甚至在海姆的一支装甲小队在西岸纵深偷袭得手后,以色列总理也在议会宣布以军登上运河西岸,埃军依然反应十分迟缓。但是反过来,要是阿丹师担任佯攻和预备队,海姆旅、图维亚旅都加入到夺占渡口的作战,阿卡维什和提尔图尔公路会提前打通,大部队可以更早渡过运河去,海姆用一个不满员的坦克营达到的效果可以用一两个坦克旅来极大地扩大,战争可能会按很不同的轨迹发展。
海姆对防空导弹阵地的偷袭是高度成功的,埃军被彻底打懵了头,接连敲掉几个防空导弹阵地都没有弄清来袭的方向和实力,但最终使得埃军察觉到渡河点的位置。偷袭有一个时机问题。耽搁得太晚,埃军已经警醒,偷袭就变为强攻,代价增大,效果减小;但偷袭过早,引起埃军警觉也不好,过早暴露渡河意图和桥头堡位置,引来埃军增援和阻截。最理想的时候是在大部队已经渡河,偷袭作为突出桥头堡的第一枪。这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而不仅仅是吓敌人一跳,或者刺痛一下。但海姆的偷袭在以军架起浮桥之前就发动,那时甚至连浮桥什么时候才能架起来都不知道。幸好,埃军反应迟缓,但他们向桥头堡调集增援,还是给突出桥头堡的战斗带来很大的困难。但是反过来说,埃军对丹尼的偷渡如此懵然是不合常规的,在运河对岸激烈战斗的时候,在运河西岸增派巡逻队是起码的,但是埃军竟然什么动作都没有。如果埃军巡逻队发现了丹尼的伞兵,秘密调集阻截部队,海姆等待浮桥架好再行动就晚了,就会像阿丹突出绿洲地带一样,变偷袭为强攻。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万全之策。






埃军视角的以军渡河作战(来自沙兹利回忆录)
但丹尼的伞兵没有按照原计划,只把桥头堡推进到淡水运河东岸,而没有跨越绿洲地带,前出到哈维特公路。丹尼这样部署更加稳固,尽管淡水运河只有10米宽,但这样他们面水设防,总是有利于防守一点。考虑到渡河作战大大推迟,他们要独力防守远远超过计划规定的时间,这样的保守做法无可非议。但这样,他们也使得埃军得以进入淡水运河西岸的绿洲地带。对于丹尼的伞兵来说,淡水运河有利于守卫桥头堡;对于埃军步兵来说,淡水运河同样有利于阻击阿丹试图突破的坦克。这里植被浓密,有利于步兵隐蔽,坦克反而施展不开,很难用速度和火力快速穿越。埃军差点使阿丹无法从桥头堡突破。要是丹尼的伞兵在绿洲地带外缘(西侧)设防,至少可以更好地掌埃军动向。如果能层层阻击,最后坚守淡水运河东岸,这就更好了。但这可能是对后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的轻装伞兵要求过高了。
沙龙进攻中国农场受阻,换上阿丹还是打不动,调来乌齐的伞兵,照样陷在这里。埃军的反坦克导弹和坦克的配合很好,用坦克佯攻引诱,用反坦克导弹猛烈侧击,有效地利用了地形和以军急于打通通道的心理,给以军造成重大损失和伤亡。最要紧的是,以军几乎被卡在这里,无法继续渡河作战。但最优秀的军队不一定是常胜军队,而是在关键战斗能面对不可能的任务时依然保持头脑冷静、有效战斗到最后的军队。埃军在最后关头先溃退了,以军坚持住了。阿丹的坚持战斗最终打垮了埃军的斗志,最后打通了阿卡维什公路。中国农场的埃军被打残了,被打怕了,第二天沙龙扫清时没有遇到大的抵抗,尽管密苏里埃军依然顽强抵抗。
对埃军第25旅的伏击非常成功,干净利落地打掉了一个精锐坦克旅。这可以看作坦克伏击战术的经典。一般来说,坦克是没法打伏击战的。坦克一动起来,卷起巨大的烟尘,好几公里以外就能看见,难以隐蔽进入阵地。但阿丹使用的是所谓“跃出伏击”,不是把坦克直接部署到伏击圈内,而是相隔一定的距离,在最有利时刻跃出,高速缩短与敌人的距离,从敌人最薄弱的侧面攻击。使用这种战术时,伏击战规模越大,动用的坦克越多,跃出的距离也要越大。不仅有助于大规模坦克群的隐蔽,也可以有足够大的歼灭区,使坦克跃出时,有足够空间组织冲击路线和发扬火力。在对埃军地25旅的伏击中,以军运气好极了。埃军行军动作迟疑,缺乏戒备。另一方面,歼灭区好像天造地设一样:这里是一片平原,左侧是大苦湖,湖岸有早先埋设的地雷区,右侧是沙土丘陵,正好容易掩盖烟尘。正因为此,纳特基早上可以把一个坦克营悄悄地潜伏到莱克希肯公路附近,而没有引起埃军警觉。纳特基直到战斗打响,才把第二个坦克营投入战斗。阿利耶的投入战斗时机相对不那么敏感,不需要与纳特基精确协同,他的主要任务是切断第25旅的后路。不过阿利耶要远道而来,沙地上行军艰难,到得有点晚了,差点错过截断第25旅的退路。战斗异常顺利,简直像演习一样。这大概是这场战争中阿丹最得意的几小时了。
但伏击埃军第25旅的战斗也推迟了阿丹渡河的时机,直到浮桥架好8小时后才渡河。阿丹是在1700小时命令纳特基退出战斗的,加比旅是1745小时才接到戈南命令先拉一半出来,而浮桥在1630小时已经架好。两个旅都需要加油、装弹,才能渡河,否则开到对岸就要等油料、弹药车队,增加浮桥的交通负担。阿丹师要打完伏击才能过桥,但沙龙师已经在桥头,如果南方司令部改命沙龙师首先加油、装弹,阿丹部队打完伏击后到桥头接防,同时加油、装弹,沙龙师就可以先行渡河,浮桥就不需要空等那么多小时。但南方司令部可能对把沙龙独自放过运河不放心,没有这样做。沙龙要用“基洛瓦”就把大部队运过运河是不负责任的,在阿丹接防之前就把主力渡过运河也是不负责任的,桥头空虚是不可以的,但浮桥架通后,一味傻等阿丹,还是不让沙龙过河,就没有道理了。
沙龙在阿丹进攻中国农场的时候,没有从战场背面协助攻击,本来是可以加速解决战斗的。当然,阿姆农旅或许已经打残了,正好在借此机会休整、补充。但沙龙迟迟不在提尔图尔公路上接防加比的阵地,这就没有理由了。加比没有及时退出战斗,加油装弹,这是阿丹部推迟过河的重要原因。沙龙迟迟不放阿米尔营归建,更是没有理由。沙龙是在用加比旅和阿米尔营把自己的力量腾出来,用于他认为是重要的任务,对阿丹的作战影响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沙龙的本位主义和自行其是在渡河之后还有进一步表现,这是这场战争中以军表现的阴暗点。阿丹也有过失。桥头受到猛烈炮击时,加比旅加速过河,纳特基旅先停留在拉基坎待命,避免拥挤,避免无谓损失,这是对的。但加比旅渡河快要结束时,纳特基旅就应该行动,而不是等加比旅把桥头完全腾空之后再行动,浪费了40分钟时间。阿丹也有自己的本位主义。海姆的坦克在西岸缺油少弹,阿丹的后勤车队已经到达,沙龙的主力和后勤车队都还没有过河。但直到巴列夫把海姆旅暂时划给阿丹,海姆的坦克才得到补给。阿丹抓到海姆后也是不肯放手,弄得海姆在两个师长指挥下无所适从,还是要巴列夫出面把海姆归建给沙龙才解决问题。
阿丹渡过运河后没有当晚就立刻突出桥头堡。这当然有戈南的命令,但也是稳妥之举。由于丹尼伞兵的防线收缩到淡水运河东岸,突出桥头堡需要过河和穿越绿洲地带,在敌情与地形不熟悉的情况下,在夜间贸然行动,容易受到步兵的反坦克伏击。这个时候,以军渡河的突然性已经丧失,而以军坦克还没有有效的夜视装备,坦克夜战较少,夜间行动基本靠肉眼,在陌生的复杂地形与敌情不明情况下夜间突破,这是不必要的风险。
浮桥上的交通组织很有学问,谁先过桥对战斗有直接影响。10月18日,纳特基旅和加比旅已经过桥,开始从桥头堡向外突击,阿利耶旅过河,马根师随后过河接防纳特基的阵地。后勤车队在马根师之后过河,由于埃军的猛烈炮击,差点耽误了阿丹师的加油、装弹和第二天的战斗。如果后勤车队在马根之前渡河,补给的时机就可以衔接更好;但马根师是战斗力量,可以直接投入扩大桥头堡的战斗,在后勤车队之前过河可以保障更安全的桥头堡补给阵地。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好在最后两个任务都没有耽误。
埃军作战不可谓不勇敢,在中国农场的战斗尤其可圈可点。但埃军的战斗意志还是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溃退了。最重要的是,沙兹利的线性防御战术在战争初期导致成功,现在就成了包袱。在埃军第16师和第21师与以军恶战的时候,第二军团在运河东岸战线上另有伊斯玛利亚-塔萨轴线上的第2师和坎塔拉-阿里什轴线上的第18师,在第三军团战线上还有沙鲁法-吉迪山口轴线的第7师、第4师和苏伊士城-米特拉山口轴线的第19师,除了姗姗来迟的第25旅,几乎都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防线,沙兹利的“移动铁墙”概念是有天然致命缺陷的。沙兹利回忆录里声称对以军从德维斯瓦渡河有预见,堵截失败是因为萨达特和伊斯梅尔不准从东岸调遣部队,但在东岸激烈战斗期间,西岸毫无戒备,连加强巡逻都没有,沙兹利和第二军团的责任无法推脱。
事实上,在确认东岸以军主力已经集中到德维斯瓦段运河两岸时,第二军团和第三军团当面各自只有一个不满员而且只有二线装备的以军师守备。如果在这个时候大举进攻,向塔萨和米特拉山口穿插,可以极大地扰乱以军的渡河作战决心。另外,中国农场和密苏里的第16师和第23师专注于对当面以军,对阿卡维什公路上塔萨方向的以军车队无所作为。如果通过短促的坦克攻击打掉一些以军车辆和渡河器材,尤其是浮筏、油料、弹药,以军的渡河作战就危险了。当然,图维亚的两个营还在哈马迪亚,埃军出击会有顾虑。埃及空军难有作为,但埃及拥有一些“飞毛腿”导弹,与其后来象征性地示威,不如攻击桥头和阿卡维什公路,以军目标如此密集,可以取得不俗的战果的。开战初期曾经使用的由图-16轰炸机发射的“凯尔特”空对地导弹也可以出动,从埃及纵深发射,攻击渡口和阿卡维什公路。埃及空军到最后才出动,但已经太晚,作用也很有限。在以军尚未开始大规模奔袭埃军防空导弹阵地时,西岸的防空导弹保护伞还大体完好,以色列空军依然对进入运河区上空很忌讳,埃及空军是有可能对桥头集结地和浮桥有所作为的。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所有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渡河作战是十月战争中最艰难、最复杂、最关键的战斗,对于埃军和以军都一样。以军和埃军都犯了错误,但埃军的错误更加致命,更加根本,最后导致了战争的失败。埃军反应迟缓,战术呆板,部分掩盖了以军的错误。
现在,在4昼夜的渡河战斗之后,以军在西岸集中起兵力,向西和向南突破的命令已经发出。以军的人马都在忙着做好战斗准备。黎明马上就要到来,战争的新的阶段马上就要开始。